千香引,是“香仙”陸禾婉所製的一種香料。
顧名思義,千香引的香味千日不散,一經接觸就會染上,且味道特殊,很難被發覺,常常用於追蹤他人。
容恪轉身進入胡府,徑直去了嫵秋所住的廂房,擅自將門推開,一眼望去,果然人去樓空。
*
風過林間,樹葉沙沙作響。茂密的葉片遮天蔽日,到了夜裡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豐腴的女人在前方帶路,黑夜裡,她的方向感卻極佳,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果斷,隻是細看之下,她的四肢有種怪異的不協調感。
在她身後,鮮紅的嫁衣裙擺若隱若現,嫵秋捋順了被風吹亂的發絲,走了太久,她開始不耐:“還要多久?”
帶路的女人誠惶誠恐:“快了主人,您要找的目標就在前麵的山洞裡。”
她指向的地方,赫然是一個一人高的山洞。
嫵秋指尖微動,豐腴的女人瞬間縮小成木偶大小的傀儡,消失在她的衣袖間。
洞口漆黑,往裡走一刻鐘後有了亮光,再往裡走石壁燃著油燈,一片明亮。
嫵秋沒有放輕動作,幾乎是“大搖大擺”地闖入,腳步聲連同回聲在山洞裡回蕩,卻無人出來查看。
她從剛開始的躍躍欲試到了如今隻剩下興味闌珊。
耳邊傳來低泣聲,嫵秋揚眉,尋聲走過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形容狼狽的女人,渾身隻穿著裡衣,身邊散落著因暴力撕扯而碎裂的嫁衣布條。
她神情瑟縮地看來,格外楚楚可憐。
眼前的女人顯然就是消失了一月之久的胡家小姐胡靜好。
嫵秋打量著胡靜好的同時,胡靜好也在看她。
這是這麼久以來她看到的除簡長平之外的第一個人,還是一個妍麗漂亮的姑娘,穿著紅彤彤的繡著鳳凰花的嫁衣。
胡靜好又看向地麵上淩亂的布條,眼眶微紅,來不及傷春悲秋而是勸麵前的姑娘趕緊離開:“此地不宜久留,姑娘你趕緊走吧!”
她的長相溫婉,聲音亦是溫柔,溫柔之下是藏不住的害怕。
嫵秋蹲下身與她麵對麵,看了眼四周,確認再無旁人的氣息後隨口一問:“簡長平在哪?”
陸禾婉追蹤千香引到此地卻不見簡長平,或許是因為胡靜好身上也染上了千香引。
胡靜好驚訝地睜大眼睛,眼含期許:“你怎麼知道……”
“你……你是來救我的嗎?”
嫵秋似有似無地點頭。
胡靜好一喜,片刻後卻拚命地搖頭:“不…不行。”
她竟是抗拒離開。
在魔女麵前她太過稚嫩,於是嫵秋隨意說了幾句話便誘使女人說出了緣由。
嫵秋的興致高漲:“讓人血消骨蝕的毒藥?”
“是……我不能不管母親,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但我……我不能離開……”
她態度堅決,嫵秋也沒興致將人強行擄走。
很簡單,殺了簡長平拿到解藥不就好了。
她勾起唇緩緩起身,慢條斯理地撣去裙擺的灰塵。在橘黃油燈的光影中,似從黑暗中掙脫出來的絕世女妖。
這樣陰損的毒藥,像是傳聞中的毒術。
不知對上她的傀儡術,哪一個更勝一籌。
又可以做一個傀儡了……
她抬步離開,剛邁出一步,身後傳來淒迷哀婉的聲音:“可否拜托姑娘一件事……”
“有話就說。”
胡靜好默默流淚,手撫上腕間的金鑲玉珠釧,昔日山盟海誓音猶在耳,眼前漸漸浮現出文雅公子的溫柔淺笑。
她輕歎一聲:“是我對不住他,讓他忘了我吧。”
嫵秋轉過身,看見女人低垂的頭顱,發絲淩亂,下巴尖細,素白的裡衣讓她愈顯可憐……
“很喜歡他?”
或許今生都無緣相見,靦腆羞澀的女子堅定回道:“是。”
油燈晃動,光線熹微打在嫵秋薄薄的眼皮上,照亮她此刻麵無表情的臉。
她一貫是帶笑的、乖張的,但此時,她緩緩眨了眨眼睛,嗓音格外柔和:
“……那我就不傳這個話了。”
胡靜好抬頭看她,不解其意。
接著,一道極為肯定的聲音在空曠的山洞響起,回蕩,擁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你會嫁給喜歡的人,我保證。”
心湖落下一顆石子,胡靜好充滿了希冀,在她的注視下,姑娘慢條斯理地解開了身上的嫁衣,宛若緋麗的鳳凰花飄落。
“姑娘你……”
嫵秋將嫁衣完全脫下,重新回到她身邊,漂亮的眉眼染上輕巧肆意的笑,明媚張揚得晃花了她的眼。
嫵秋將嫁衣遞給她:“呐,做你的新婚賀禮好了。”
胡靜好感動落淚,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姑娘把嫁衣給了我,一身裡衣又如何出去見人……”
她的憂慮發自內心,但她不了解,眼前的姑娘從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見她不接,嫵秋隨意地把嫁衣擱在一邊,起身離開。
“謝謝你……”
這一次,嫵秋沒有回頭。
山間略過兩道人影,動靜極輕,仿若一陣風吹過。
山洞前,跟著師兄一路追尋到此的曲無疚疑問道:“這是何處?”
“這裡應該就是胡小姐的被困之地。”
曲無疚還來不及問師兄為什麼會找到這裡,容恪已經率先進入山洞。
他止住話頭跟上。
為避免打草驚蛇,兩人摸黑前行,視野逐漸亮起,緊接著,前方傳來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習武之人的步履較尋常人輕上許多,顯然,來人不通武功。
轉過一個彎,一個女人迎麵撞來,麵前出現兩名陌生男子,她不由向後退了兩步,害怕地看著他們。
曲無疚開口安撫:“可是胡小姐?”
胡靜好猶疑點頭:“兩位公子是?”
終於找到了人,曲無疚如釋重負地笑了:“我們二人受了胡老爺的請托,如今找到胡小姐,總算能有交待了。”
聽見是父親請來的人,胡靜好放鬆了警惕,語氣急切:“我爹我娘他們可好?”
“解藥,我娘可吃下解藥了?”
“他們一切都好,夫人也服下了采葉送來的解藥。”
兩人談話時,容恪的視線一直落在女人的身後。
很快確定了一件事——山洞裡再無旁人。
“咦,這不是仙女姐姐的衣裳嗎?”
容恪聞言看去,隻見胡靜好衣襟領口處那朵綻放的鳳凰花。
兩人的目光齊齊看著她身上的嫁衣,胡靜好解釋道:“這衣裳是剛頭一位姑娘留給我的……”
“她說她會解決後事,讓我先走。”
“那位姑娘是你們的同伴嗎?”
她的神情激動,說起嫵秋時是顯而易見的感激之情。
容恪眉目微動。
看似不近人情,實則滿腹柔情嗎?
還是說,另有隱情。
他傾向於後一種可能。
“無疚,你留下送胡小姐回府。”
他留下這句話,片刻後消失無蹤。
另一邊,陸禾婉帶著嫵秋找到了簡長平——
已經死去的被開膛破肚變成乾屍的男人。
屍體在山腳下的湖邊,凶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一如既往的乾淨利落。
她輕笑一聲,一腳踢開屍體旁邊醜陋的畸形木偶,麵不改色地操縱傀儡搜屍體的身。
簡長平貼身帶了許多瓶瓶罐罐,皆是江湖中流傳已久卻久未現世的毒藥。
看來他這三年有了奇遇,學會了煉毒術。
隻是可惜,他沒能死在她手裡,做不成傀儡了。
嫵秋把玩著那些瓶瓶罐罐,世人趨之如騖的東西,凶手卻不屑一顧,不免讓她愈發好奇那人的身份。
他殺了簡長平,必然染上了千香引。
“繼續找。”
“是,主人。”
嫵秋掠過湖泊,在黑夜中又奔走了半個時辰,最後停留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麵。
“主人,千香引的味道消散了……”
果然有兩把刷子。
收回陸禾婉,嫵秋神情雀躍地巡視周圍,直覺告訴她那人此刻正在窺視。
皓月當空,她的身形似鬼魅般於四處遊走。
突然,一股淩冽掌風從背後襲來,她迅速躲開回擊一掌,那人在瞬間退後幾步避開。
鬼臉麵具,渾身黑色,讓人看不見真容。
強勁的內力再次襲來,嫵秋揚眉一笑,足尖輕點身處半空,纖細白皙的十指舉至身前,靈活擺動,四個傀儡驀地漲大。
一息不到,密不透風地將鬼臉人包圍。
鬼臉人不僅不懼,反而大笑出聲:“小丫頭本事不小。”
嫵秋盈盈一笑,如同看著什麼有意思的玩具:“這樣佩服我……”
嘴角勾起,危險叢生:“那就尊我為主吧。”
十指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交纏分開,四個傀儡仿佛有了生機一般朝鬼臉人攻去,無形的絲線成了天羅地網,使得中央的人不得不與她糾纏。
那人撐過了十個來回,嫵秋興味更足,十指的動作愈發好看。
鬼臉人沒有用任何武器,赤手空拳與傀儡搏鬥,不但未曾落入下風,反而遊刃有餘。
轉瞬之間,一個傀儡被他擊中,血肉飛濺,不見全屍。
“小丫頭,跟我鬥你還太嫩!”
鬼臉人猖狂大笑,趁機逼近操縱傀儡的嫵秋,三個傀儡都是江湖中頂尖的高手,竟然追不上他的速度。
嫵秋眼睛微眯,手腕一動,又一個傀儡憑空出現揮鞭攻向鬼臉人,一鞭揮下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蛇鞭柳道之?”
“他可不是我的對手。”
鬼臉人輕鬆躲過,那張醜陋可怖的鬼臉朝嫵秋逼近,數掌擊來,帶著蓬勃駭然的內力。
嫵秋堪堪躲過,移行至人身後,下手再不留情,操作十個傀儡朝要害之處下手。
那人卻不欲與傀儡糾纏,硬是用內力擊飛傀儡再次近身而來,一掌朝她心口而去。
嫵秋笑意微收,閃身欲躲已晚,眼見肩膀處就要被擊中……
錚!
劍意挾帶嗡鳴而起,迫使鬼臉人收掌回防。
嫵秋抬眼看去。
明月清輝中,從天而降的容恪似從九天降臨的神仙公子,眉眼含笑——
似在笑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