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羽毛球館並不是在山上,而是店家簡單粗暴,以自己的名字直接命名。沈琰騎著電動車穿梭在縣城裡,雨水淅淅瀝瀝打在雨衣上,隨意一瞟路過的小店,十有三四都是這麼起名,另有三四會照搬大城市的知名品牌隨意改個名字,比如這家就叫名床優品……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沈琰擰了擰把手,向前加速。
出門的時候,文慧女士在裡屋放置的小床上睡著了,呼吸均勻,終於卸下一身疲憊。
沈琰太了解她媽了,隻要堅持的,任誰來說都沒用,如果不在她身邊,甚至可能全年無休,就連請個小工也不願意。
以前城裡沒多少生意,她一個人也能應付得來,但現在明顯經濟從大城市回流,她還是在堅持老一套。
文慧女士向來不聽話。
嘖,文慧女士如果聽話,就不會在另一個雨夜,將她從被窩裡撈出來,迅速地打包行李,然後一手抱著她,一肩背著行李,徑直摔門而出。
那個時候,她不懂發生了什麼,隻本能感覺到家庭氛圍的硝煙。從文慧女士叫醒她的那一刻,就開始不停地哭啊哭。
現在想來,小孩真的是懵懂無知且軟弱無力。好在現在自己長大了。
不知不覺,北山羽毛球館逐漸映入眼簾,稍顯破舊的漆牆,周圍立著幾顆枯黃的老樹。再往前走幾百米,就是沈琰的小學。每次放學回家,她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打球青年或者帶著孩子的親子家庭進進出出。
沈琰對運動不感冒,而且文慧女士整天忙得不可開交,更沒閒工夫搭理她。
到了門口,沈琰將車停下,推開大門,卻發現前台空無一人。她嘗試喊了幾聲,無人回應。順著走廊進入場館,仍一片漆黑。
她貼著牆,手摸索著牆麵,想找找場地燈光的開關在哪裡。還沒找到,腳下突然踩到了一坨什麼軟乎乎的東西,一聲悶哼從地上傳來,嚇得沈琰“啊”地一聲縮回腳。還沒反應過來,地上的東西突然站起來了,一隻手緩慢靠近她。
沈琰眉頭一緊,來不及細想就將手中保溫袋裡裝的咖啡用力一甩,砸在了那人身上。隨後隻聽見一聲國罵,那人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她察覺不妙,正想撒腿就跑,“東西”伸出另一隻手迅速摁住她,原來伸出的那支手臂則徑直穿過她的脖頸又往上抬了些,啪嗒一聲,視線明亮。
映入眼簾的是一臉怒氣但有些疲憊的帥臉,摁在沈琰臂膀的手逐漸用力,低頭靠近:“打人還想跑?”
沈琰緊張的心慢慢恢複原速,但油然生出一股怒火:“為什麼不開燈?”
“為什麼不吱聲?”
“你躺在這裡乾什麼。”
葉桉遠沒回答,放下手臂,離身撿起剛被她潑掉的咖啡杯,慵懶開口:“睡覺,但被不速之客一杯咖啡潑醒了。”
沈琰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我這叫正當防衛。”還沒說完,就看見葉桉遠正搖搖晃晃向場館內部走去,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去哪兒?”
“收拾犯罪現場啊。”
“我一沒劫財,二沒劫色……”
聲音愈來愈小,她看著葉桉遠挺拔的背影,色……倒也不是不行。
葉桉遠在更衣室洗澡換衣服,沈琰從清潔室找到掃帚拖把,回到現場。她拄著拖把看地上被燈光照得反白的水漬,不免搖了搖頭。
怎麼會有人在這裡睡覺。
算了,看在場館是我的小學鄰居的麵子上,暫且幫你一把。
等葉桉遠再出來,就隻看到拖完地在場館牆側佇立的少女,背對著他,黑發散在肩上,仰著頭看牆上放置的畫展,認真的,毫無防備的。
完全沒有剛才的警戒。
沈琰察覺到背後的聲響,轉過身來,指著畫框:“你之前也在這座城市生活?”
葉桉遠走近,緩緩開口:“你怎麼知道是我?”
沈琰思索了片刻,認真分析道:“在這張合照裡,男孩局促的肢體能明顯感覺到他與外界的對立,眼神中帶著那種厭惡世界的不可一世張揚的傲氣,但又因為旁邊大人的親近和藹的笑容,他散發的刺又溫和的消失了。感覺這個孩子很信任他旁邊的這個大人。”
葉桉遠嗤笑,“不愧是學中文的。”
“抱歉,我是學新聞的。”
“差不多,再說和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沈琰懶得搭理她,繼續說:“而前麵的照片下方都仔細說明了人物和事跡,隻有這張空白著,隻留下一張照片。應該是文字不足以描述與人物的羈絆。而你今天出現在這裡,也絕對不是偶然。”
“其實主要是,這自由懶散的模樣簡直和你不要太像。”
葉桉遠突然爽朗地笑了,然後徑直走向畫框,雙手一抬,將畫框拿了下來。然後看著沈琰的眼睛說:“我覺得你學犯罪心理或者肖像分析更合適。”
“損我還是誇我?你可以說我說的不對,但不要破壞人家布置好的畫展。或者說你是這個叔叔的孩子?””
“猜對一半,照片裡確實是我,但我不是他孩子。”葉桉遠聲音淡淡的,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但沈琰還是聽出了話語裡的彆扭與僵硬。
葉桉遠仿佛自說自話:“我這不是破壞,照片裡的這個人是場館的老板,他生病了,我來拿……”卻突然頓住。
沈琰了然,已經要由其他人代拿物品,想必是較為重大的疾病。在這附近上學以來,雖然幾乎沒和這家場館打過交道,她不知道葉桉遠在這座城市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與這座場館的主人有何過往。但聽到生病的消息,一種熟悉的難過還是湧上了心頭。
“抱歉……你沒事吧?”
葉桉遠瞬間收起情緒,又恢複了原始的狀態:“嗯,覺得抱歉就請我喝杯咖啡吧,正好你今天沒有完成任務。”隨後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剛換好的衣服。
沈琰剛對他抱有的同情霎時煙消雲散。
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錙銖必較的真小人!
走出門外,雨已經停得差不多了,電動車被風吹得歪斜,沈琰將披在車上的雨衣取下折疊好放到車筐裡,然後沒好氣地問某人:“你怎麼去?”
葉桉遠立在場館門口,轉身瞅了眼電動車,雙眼一眯。
沈琰頓時警覺,“它載不動你,而且你手裡還拿著畫框,磕了碰了怎麼辦?”
葉桉遠指了指自己的書包,非常接地氣地說:“我放相冊夾層裡了,而且據我觀察,這麼大的電動車坐兩個人肯定沒問題。既然你這麼為我的照片考慮,那我坐後麵比較保險。”說著就要靠近電動車後座。
“等一下。”
沈琰繳械投降,霸氣地將腿叉在車的兩側,向前開了兩米,然後回頭勾唇沒好氣兒開口:“上車。”
沈琰還沒體驗過偶像劇裡坐在後排的經曆,倒被葉桉遠捷足先登。
她不喜歡在彆人視線的前方,這樣整個後背就會完全暴露在後方的視線裡,仿佛內心世界也能被穿透,一覽無餘。
寬厚的胸膛近在咫尺,還有特意的斂聲屏息,擾得她本已沉落的湖水再次泛起了波紋。
好看是資本,換個人做你能這樣心猿意馬?沈琰再次鄙視自己。
而後排的葉桉遠更是有些無措,沈琰半長的發絲總是若有若無地掃在自己臉上,長腿無處安放,隻好曲著腿僵硬地放在腳踩處。他凝神看前方的少女挺直的背,以及後視鏡裡反射的臉龐,端正的麵容透露著專注。
二人心懷鬼胎到達音像店,閉店的牌子在門口晃晃悠悠掛著,反倒清淨不少。她對葉桉遠比了個噓,後者點了點頭,不自覺審了伸腿,隨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將裝畫冊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椅子上,然後環視周圍。
景觀看出來都是特意設計的,擺放的小物件也均是駝色的,很有秋天的溫馨雅致。
然後又看向沈琰,先是跑到了裡屋,又跑了出來。他站起來,走近正在準備飲品的沈琰。
“你還沒問我喝什麼。”
沈琰手一頓,恍然。她依據慣性,給顧客準備相同的飲品。“我們這有果茶,奶茶和咖啡。你看喝什麼。”說著推出一張菜單。
葉桉遠思考片刻,點了點其中一個:“純港式奶茶,熱,全糖。”
這家夥還真點上了。
喝全糖的都是勇士。
沈琰點了點頭,開始準備,葉桉遠斜倚在等候區的櫃台前,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沈琰,不知什麼時候她又將頭發紮了起來,和初次見麵一樣,無比隨意不成形狀。
“如果無聊,你可以玩手機,但不要打擾我工作。”
沈琰頭也沒抬,就這麼打斷了他的窺視。聲音沒有平時的乖戾。
葉桉遠也不尷尬,反而輕聲說:“我是在偷師學藝。”
沈琰懶得理他,繼續手裡的工作,沒一會兒一杯奶茶做好了,放到晶瑩剔透的玻璃杯中,點綴著一些裝飾,非常好看。
葉桉遠揚眉,自覺拿起奶茶:“你不喝?”
沈琰搖了搖頭:“失眠。”
一杯奶茶的時間取決於喝茶的人。二人坐在那相顧無言,算起來,今天隻是他倆的第二次正式交談。如果第一次告白的場景也算的話。
但很神奇的是,沈琰覺得和葉桉遠並沒有什麼距離感,有一種熟人見麵的自在。可能是告白與主動結束的話都說得太快,以至於她都沒有時間在暗戀的人身上帶著麵具小心翼翼偽裝自己。
葉桉遠喝茶的時候很安靜,仿佛在思考什麼事情。她還從沒有見過他如此平靜的時刻,麵容正經禮貌,就如初見一般。
沈琰正走神發帶,葉桉遠卻突然開口:
“這是你們家的店?”
沈琰點了點頭,又聽見他問:“今天隻有你自己?”
“我媽在裡屋睡覺呢。”說到這,沈琰看了眼掛在外堂的時鐘,發覺沈文慧女士已經睡了足足兩個半小時。想到之前醫生的叮囑,睡太多對身體也不太好,便打算起身叫醒她。
“你先自己坐會兒,我去看眼她。”說著便離身再次走進隔間裡。
一杯奶茶飲儘,卻遲遲不見沈琰出來。葉桉遠按耐不住,想起身過去看看,還沒走兩步,隻見沈琰一臉慌張地跑出來:
“我媽好像陷入昏迷了,我剛打了救護車,你等下自行安排吧。”說著又急忙轉身跑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