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高。
禦前太監,還沒禦膳房分部的小太監,好當呢——要放之前這個時辰,入口的餐食都用了不少,想攔誰就攔誰…
何苦於這呆站著,曬太陽。
不過也好,太陽曬曬能長高。
走神之際被人前來叫走,皇帝午膳時辰到,隨他至後妃宮中。
這是頭回進後妃宮中,小宮女的衣服花花綠綠的,記不住。
太監們倒是袖標為粉色,就連…立在宮妃附近的掌事太監,也是粉袖標。
“陛下。”一嬌怯聲音,“您多用些,這個雪貝粉絲小廚房特意做的。”
陛下輕握向他口邊遞箸之手,“好,朕嘗嘗你小廚房的手藝。”一聲淺淺謂歎,“確實不錯。”
小廚房?
受寵的妃子宮中會有專供的小廚房?
難怪之前試菜的時候,有的宮聽聞位高受寵,點的餐食分量極少——還以為是在控製節食,原來是人家宮中大部分東西都有。沒有、又臨時想用的,才會遣禦膳房分部去做。
孟斯鳩小幅度觀察麵前宮妃的居住環境。
庭院比禦花園還精致不少。
方才留心,她是…黛貴妃。
昨夜背熟的資料冊,如遊戲中的人物對話自動翻頁,於腦中鎖定重映。
黛貴妃年十七入宮,現時二十五。短短八年就從最末位小主,登上貴妃之位,仍能保持盛寵——況無橫向對比。宮中現下貴妃僅有一位,再往上就是皇帝的發小皇後。
這黛貴妃,於宮中話語權不低呐。
孟斯鳩不經暗罵:死皇帝,早上先找太後,中午就找位分這麼高的貴妃…規勸哪個不到位,都是斬立決的人物…就不知道給老子找個位分低的——規勸規勸練練手感麼!?
蹙著眉想怎麼應對。
而且這黛妃,也不會很胖啊,麵若銀盤,不挺好看麼?
“陛下,娘娘,這是今日禦膳房新飲,茉莉青提乳。”前來宮女,從托盤中端出冒著冰氣,兩盞甜品。
瓷勺清脆聲,那黛妃滿心歡喜,剛要將乳茶入。
陛下眉頭微皺。
孟斯鳩立馬,彎腰勸阻,“黛妃娘娘。”
黛妃聞聲,手中瓷勺止住一瞬。
可能是見孟斯鳩麵生,卻被皇帝帶於身邊——一時不知孟斯鳩什麼來頭。
“陛下?”柔聲柔氣。
彎下腰的孟斯鳩略挑眉,難怪人家短短八年便能達至盛寵貴妃之位——被自己這樣的小太監打斷,第一句話不是驟怒。而是量度來頭身份,先試探最高位的意思。
“孟斯鳩,你好大的膽子。”陛下語氣中略帶斥責,完全一副為黛妃撐腰做主之態,“主子用膳你都敢打斷。”
孟斯鳩:…
您再裝一個呢?
還不是你讓我說的!
孟斯鳩惶恐,“不敢!孟斯鳩不敢打擾陛下,娘娘,用膳!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陛下,“吞吞吐吐。”
孟斯鳩掀起衣袍前擺,跪下,“黛妃娘娘不宜再用乳茶一類。”
瓷勺清脆聲。
碰擊在碗壁。
貼身宮女立馬從自家主子手上,接過拿不穩的盞,落於桌麵。
隻見黛妃突然盈淚,簌簌而下,裹著麵上淡淡一層脂粉,讓人心疼動容之貌。
“陛下…”她抽抽噎噎,“是您指派這小太監說的麼…臣妾真的有發福之跡麼,陛下,您莫不是嫌棄了臣妾…”
孟斯鳩暗道——這女的,看的還挺通透。
自己不過是和皇帝,這麼一唱一和才兩句,就知道什麼戲碼意思了。
“愛妃莫哭。”陛下大怒,“孟斯鳩,朕準你說話了麼!”
啪
那盞原本歸於黛妃的乳茶,砸裂於地。
是,你沒準我說話,就是借機把人奶茶給倒了。
那黛妃好似被嚇到,“陛下莫動怒,陛下莫動怒,臣妾不喝了便是…”又是不斷啜泣,雨打嬌花,教人心碎。
看樣子,這陛下是真的寵這妃子,一點不好的重話真話都不講。把老子扯過來當壞人——我總真不能對黛妃說,你剛進宮那會兒多輕,現在長胖了多少多少吧。
若此,這貴妃,不得找個機會弄死自己…
自己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暗含著陛下指示。
我不能當純壞人,不然黛妃全然以為陛下遣人透意。
我也不能當好人,規勸若不到位,這陛下又找麻煩。
心疾。
舞蹈。
兩個詞突然在腦海中鎖定!
“絕非!”孟斯鳩麵色懇切,“是這乳茶一類,常使飲用之人興奮過度,導致貴體有損!”
“有損?”倚在陛下懷中哭的黛妃,喃喃重複。
陛下正輕拍黛妃後背,聞聲,大怒,“乳茶有毒?”
還不及孟斯鳩叫否!
一群太監和門外的帶刀侍衛衝進來!
嘩啦啦拔刀站立。
全部目光砸他身上!
怎麼這皇帝,比我以前那教練還凶呢!
孟斯鳩:“並非有毒!這乳茶用多,易心率頻加!”
轉頭向黛妃,“娘娘,近期可有感覺夜中難以入寢,抑或是心有躁煩難抑?”
這麼熱的夏天——彆說人,普遍會有這種狀態。就算是螞蟻,也煩。
套誰都一套一個準兒。
何況,奶茶喝多本就容易睡不著。
那黛妃突然蹙著眉,手捂胸口,抬臉可憐兮兮對陛下,“好像,還真是——前些日,請太醫號脈,太醫說小心舊疾…陛下,臣妾不會…”
話未說完,陛下指腹半厘米於她唇前,“不會,愛妃定平平安安。”
古裝偶像劇,給我麵前演起來了…
孟斯鳩:“黛妃娘娘,您八年前,《春澗》一舞豔冠京城!可據說台後便因心疾複發難以喘息,還好救回。入宮後,陛下雖知您舞蹈豔絕天下,大小宴會記載中卻從無您的舞蹈——可見陛下對您用情!”
昨晚的冊中有錄,這皇帝登基後,各妃嬪何時表演過何種才藝,獲陛下什麼評價。
繼續大拍馬屁,增進兩人感情,“陛下因娘娘心疾,處處規避引發之事;又處處溫柔體貼,重話都不曾對娘娘說過。”
至於說沒說過,不知道,不過看這架勢——應該是寵的。而且就算說過,這人是皇帝,說幾句彆人也不能駁。
繼續,“現下,這乳茶,雖味佳——但煩請娘娘,多為自己身體考慮,多為陛下用心考慮!”
“臣妾…”那黛妃梨花帶雨,滿是感動,“陛下…”
“愛妃莫哭,愛妃莫哭,哭久了對身體不好。”陛下語氣溫柔。
眾人見陛下與宮妃甜甜蜜蜜,便退到一邊去。
孟斯鳩吐了口氣。
還好老子聰明。
孟斯鳩見皇帝再出來時,皇帝一臉饜足。
步輦上,“孟斯鳩?”
“奴才在。”
皇帝滿是春風的笑了兩聲兒,又沒繼續理了。
弄的孟斯鳩覺得死皇帝莫名其妙。
晚膳前。
被傳過去。
陛下剛結束辦公,那其中一個灰白色袍子太監,“陛下,今日十五,皇後娘娘宮中遣人,說宮中備有佳肴。”
“皇後?”陛下抬起手臂,另一灰白色袍子太監上前整理褶皺。
陛下:“今晚膳不去皇後宮中。”
不去?
你乾嘛不去?
皇後可是冊子裡滿篇【恭良謙婉】相關詞彙記載的人了——這種好勸…還能起後宮榜樣模範作用。你乾嘛不去!
孟斯鳩撇嘴。
“可是今兒…十五…”提及那事的灰白太監話越來越小聲。
之間陛下一個若有若無的眼刀。
那灰白太監立馬跪下,“是奴才多嘴,是奴才逾矩!”
“皇後溫良,定不會同朕置氣。”陛下指著跪地上的灰白太監,“你——去皇後宮中,說,朕同她發小情誼,以後同餐的日子長久,今日就不去了。”
那太監立馬從地麵爬起,“是,奴才這就去回稟皇後娘娘!”
另一位灰白太監謹慎,“陛下——那今晚,去哪位娘娘宮中用膳?”
陛下勾起一絲笑,“鳶貴人前幾日同朕說,精心準備了東西,朕去瞧瞧,是什麼?”
那灰白太監曉意一笑,“是。”
揚頭尖聲,“起駕樂堇軒!”
一進宮殿,便全是濃烈香氣,昏昏悶悶的。
孟斯鳩略略觀察彆人,他們怎麼都沒有不適的感覺。
感覺好熱,好暈。
孟斯鳩緊掐指腹,提醒自己清醒。
而那所說的鳶貴人,穿的怎麼不似以前見過的宮妃那般規矩?
孟斯鳩對其也無興趣,不多看,直愣愣等她宮中何時上奶茶。
用膳好一會兒。
孟斯鳩覺得內裡有火氣在燃,而腦袋也越來越暈。
奶茶終於布上來。
隻想快點勸阻成功,快點出這不舒服的宮殿。
孟斯鳩有前兩次經驗,不再那般畏縮,畢竟有皇帝背後授意,開口,“娘娘,這乳茶——”
話未說完。
啊——
一聲尖叫,是那鳶貴人打斷了他,隻見她從座椅上站起,疾步,手指伸出直逼他眼前,“你是誰!本宮宮中怎會有如此醜陋之物!”
醜?
你說俺醜?
啊——
孟斯鳩顫顫巍巍捂著,昨日被狠打,現下青腫未消的臉頰,跪下,“娘娘,奴…奴才汙了您的眼睛!但娘娘今年開春剛入宮時,身量可穿合德飛燕之裳;現下卻要織物局拓裁布料,才可容身!請娘娘莫要再進用乳茶!”
老子說你胖!
啪
當著陛下麵,這女的竟甩他一巴掌,“滾!要你這小太監多嘴!”
粗鄙!
穿著粗鄙!
言辭粗鄙!
舉止粗鄙!
孟斯鳩感覺另一邊臉頰也腫起來了。
而那宮妃,沒有宮妃樣,拽著他衣領,作勢把他往門外趕——孟斯鳩巴不得快點出去,裝作是被她推攘出去的。
而那陛下竟是在座位上,笑著看這出鬨劇。
他那看戲樣子,好似絲毫不意外。
孟斯鳩趕緊退出。
而那室門內眾人,沒過多久也全部退出,闔上門。
皇帝留宿於此。
孟斯鳩彎著腰,疾步回到自己小房間中,趕緊闔門拴好,並挪桌椅堵住房門!
放下床幔,爬進褪衣!
悶聲過後。
眼神略有渙散…
一陣怒火!
Kao!
那個狗屁鳶貴人宮裡一定放了什麼不該放的東西。
要不然那些宮女,太監都好像沒什麼影響。
自己有影響呢!
死皇帝剛才也麵色發紅。
孟斯鳩捶床!
還好晚間皇帝留宿。除了灰白太監和步輦留下,其他人可回。
要不然自己都快暴露了!
死皇帝!
人好好恭良溫順的,就畫餅敷衍。
就喜歡那種又作又鬨又花樣多的是吧!
渣男!
敲門聲。
“誰!?”
孟斯鳩如驚弓之鳥——剛才紓解之時緊咬住嘴巴,不讓一絲聲音泄露,不應該被隔壁什麼聽去。
門口,“孟公公。”是早上送水換夜壺的小太監聲音,“您的晚飯還有水,送來了。”
“放門口。”孟斯鳩鬆口氣。
整理過後出床。
確定無事。
貼門,聞不見動靜,才挪開擋門桌椅,開門,地上有兩桶水和一木盤的餐食。
孟斯鳩逐一拿進去。
房中洗浴更衣。
飯菜微涼。
從昨日緊急收拾的包袱中,拿出順來的銀針、靈玉。
熟練試菜。
無事。
用餐。
提心吊膽一整日。
很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