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課上,留著兩撇小胡子、周身圓滾滾的地理老師正在講課。
“這一題就比較有意思了!我們看電視的時候,是不是總聽到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這句話啊?說這話的人就是為了強調一件事情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但是!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太陽是可以從西邊升起的。下麵,我們來看題目啊:‘太陽東升西落是地球上的自然法則,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在較高緯度地區上空飛行的飛機上,旅客卻能夠看見太陽從西邊升起的奇妙現象。這需要具備的特定條件是:
A.清晨,飛機向西飛,飛行速度越快
B.清晨,飛機向東飛,飛行速度較快
C.傍晚,飛機向西飛,飛行速度越快
D.傍晚,飛機向東飛,飛行速度越快
這題選什麼?哪位同學自告奮勇?”地理老師做出舉手的姿勢環顧教室。
回答問題最積極的劉非凡舉起了右手。
地理老師說:“好,劉非凡同學。”
劉非凡站起來,說:“選C。”
地理老師笑著點點頭,說:“嗯,不錯。可否分析一下原因?”
劉非凡說:“我們要在西邊看到太陽,那一定是傍晚。由於地球自西向東自轉,如果以地麵為參考係,則太陽自東向西繞地軸旋轉,旋轉的快慢與地球自轉的快慢相同。當飛機以較大速度由東向西飛行使得轉速大於地球的自轉速度,也就是大於太陽繞地軸轉動的速度時,我們就會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
曲老師露出讚賞的表情,說:“好,好,好,不錯,理解得很透徹。這一題其實主要考地球自轉的線速度。高緯度地麵上某一點隨地球自轉的線速度的大小比低緯度的小,飛機的速度很容易超過這個速度,所以我們才能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的奇妙景象……”
課後,蘇澈和唐春秋去小賣部,陳燈讓他們帶酸奶。
回來的時候,陳燈伏在走廊上發呆。蘇澈把吸管戳進酸奶,遞給陳燈。唐春秋則識趣地先進教室了。
陳燈一邊喝酸奶,一邊說:“蘇澈,我定了一個目標。以後,我一定要去看一次太陽從西邊出來。你不覺得這很浪漫嗎?這是我聽過最浪漫的事情了。”
蘇澈說:“好。那你告訴我,現在哪邊是西邊?”
“額……我不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口訣,陳燈當然背得熟。可是她跟大多數南方人一樣,分不清東南西北,隻知上下左右。
蘇澈說:“既然分不清方向,那太陽到底從哪邊出來有什麼區彆?”
陳燈白了蘇澈一眼,說:“你不懂。這是種經曆、是種感受啊。反正,總有一天我會去看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我一定要去看。這是我的人生目標。人總要有一個很特彆的夢想嘛。”
蘇澈說:“祝你成功。”
陳燈說:“那當然啦,我肯定會成功。哎?你有沒有什麼人生目標啊?跟我分享一下嘛。”
蘇澈沉吟了幾秒,反問陳燈:“你想不想長大?”
陳燈微微皺眉,說:“長大?其實,我不想長大。”
蘇澈問:“為什麼?”
陳燈說:“我覺得現在的我超級超級幸福,我身邊的一切都很好。長大了也許很多東西會改變。我不想有什麼被改變,所以,要是不長大就好了。你呢,你想長大嗎?”
蘇澈說:“嗯。”
陳燈問:“為什麼?”
蘇澈說:“因為,長大了也許很多東西就改變了。”
陳燈問:“你想改變什麼?”
蘇澈說:“長大以後會變得足夠強大吧。”
陳燈問:“你想變強大?”
蘇澈說:“嗯,想變得很強大。”
陳燈有點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麼想變得很強大。
教學樓前麵就是 “狀元湖”。這時有幾個穿著藍色製服的工人拉來一台抽水機,正把機器的管道伸進池塘,往外抽水。
陳燈說:“蘇澈,你看!他們好像在放小池塘的水,他們要乾嘛呀?”
蘇澈說:“換水,要把金魚養起來。”
陳燈說:“ 哦,這就對啦!小池塘小雖小,景色還是不錯的,就是水太臭了,讓人都不敢靠近。以後魚養起來,我們可以去看看。想起來,剛開學的時候,我對那個小池塘還抱有很大的期待呢,滿校園找它。結果……遇到一個討厭的人,我的期待馬上就破滅了。”她意味深長地看著蘇澈。
蘇澈卻說:“你沒遇到那個討厭的人,期待也會破滅。”
陳燈說:“就算會破滅,也不會破滅得那麼乾脆吧。你說話太不留情。”
蘇澈說:“該破滅的,破滅得越乾脆利落越好。”
“哼。掃興王。”陳燈嘟囔著瞅了蘇澈一眼。
蘇澈想起最近大家熱烈討論的文理分科的選擇,問陳燈:“你真的確定要選文科?”
陳燈說:“嗯,那當然咯。你沒見我最近重心都在背政史地嗎?已經背得昏天黑地了。”
蘇澈說:“你不偏科,選理科吧。”
陳燈說:“我不!我就要選文科。我可沒有你對理科的那種喜歡和鑽研精神,而且大家都說理科很難,我還是選個容易的吧。”
蘇澈說:“這麼重要的選擇,你就隻憑難和容易來選?還是聽說的難?”
陳燈搖頭,說:“不是。我是憑感覺,感覺最重要。”
蘇澈不說話了。
陳燈突然有點感懷,說:“哎呀,我們四個要分開了。我和林念都選文,唐春秋要轉學,下學期隻有你留在理科了。你千萬、千萬不要覺得孤單啊,也不準忘記我們!說好了,就算老到牙齒掉光了我們也要做最好的朋友。”
蘇澈說:“彆老把四個人放在一起。我可不打算跟誰都做好朋友。沒你那麼隨便。”
陳燈說:“哎?我也沒那麼隨便吧。我也隻說了我們四個啊,我又沒說五六七八九十個。”
蘇澈問:“你願意跟你不喜歡的人捆綁在一起嗎?”
見蘇澈認真,陳燈隻好說:“好吧。對不起。以後我不說了。我不明白都是前後桌,你為什麼要跟林念界限分那麼清。哎呀,算了算了,我不強求了。我保證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美術課上,蘭知若老師站在講台上,說:“同學們,很快就要期末考了。蘭老師已經接到學校通知,這將會是我們最後一堂美術課。之後的兩節課就留給你們複習了。”
“啊~ ~”人群裡傳來一大片失望的聲音。
蘭老師說:“大家都是尖子班的學生,一定很歡迎這樣的安排吧?”
同學們異口同聲、拖長了聲音說:“不~歡~迎。”
蘭老師聳聳肩,說:“你們不歡迎,老師也沒辦法,這是學校的決定嘛。你們下學期就要文理分科,學校也是為了你們前途著。好啦好啦,大家都克服一下,打起精神來,不要浪費我們最後一堂課了,好不好?這堂課呢,老師不打算講什麼內容了。我給同學們的任務就是,每個人都畫一幅畫,內容自定,想畫什麼都可以。現在開始吧。”
同學們的哀怨聲漸漸小下來,開始投入畫畫了。
陳燈環顧教室,又看看身邊的這幾個人。他們或者在沉吟構思,或者已經沙沙動筆。
畫什麼好呢、有什麼值得畫呢?她一點思路也沒有,她對畫畫從來就不感興趣。
突然,她腦子裡蹦出一副彩色絢麗的畫麵:天空中漫天飛舞著美麗的彩色泡泡,所有的東西都是彩虹的顏色。在湖邊石凳上,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並肩而坐,臉上都是笑顏。他們身後是一株綠油油的、茂密的樹木。
這是阮瀟臨向她描述過的浪漫場景。
她偷偷捂嘴笑著,開始動筆了。那副彩虹色的圖畫在她的紙上漸漸展現。她畫畫的技術雖拙劣,但小人兒、石凳、樹木、泡泡都畫出來再塗滿色彩,看起來倒也好看。畫完後,她還覺得有些不足。於是,在畫的右側認真寫上這樣兩行小字:阮,因為有你,所以整個天空都飛舞著美麗的彩色泡泡,所有的東西在我眼裡都是彩虹色。
這下她心滿意足了。
她去看其他人畫了什麼。
林念畫的是一個笑口大開的女孩站在浙江大學的校門口比剪刀手。林念的理想就是浙大,她一直在為這個理想不懈努力著。
陳燈說:“加油!一定會實現的。”
她又站起身把蘇澈和唐春秋的畫拿過來。蘇澈畫的是身披黃金甲、頭戴紫金冠、腳穿步雲履、手持金箍棒的孫悟空。
陳燈想起蘇澈曾說過的有關強大的話,問蘇澈:“你畫他,是不是因為他神通廣大、是最強大的人?”
蘇澈說:“嗯。”
唐春秋畫的是一條長長的梯子通向雲端,雲端之上有一個擺滿了書的圖書館。
陳燈看著唐春秋,說: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堂,那一定就是圖書館的模樣?”
唐春秋說:“嗯。”
陳燈說:“我聰明吧。你們畫的我都能猜出來。”
她在看其他人的畫時,其他人也在交叉看著。
唐春秋久久地盯著蘇澈畫的孫悟空看。陳燈說她都能猜到,其實不對。蘇澈為什麼畫孫悟空。原因之一確實是孫悟空神通廣大,可另一個原因是蘇澈羨慕孫悟空是石猴,沒有父母。這個原因全天下隻有他唐春秋一個人知道。
蘇澈最喜歡畫孫悟空。從小到大,除非老師布置作業,限定題目,否則蘇澈每次畫畫都畫孫悟空。各種形態的孫悟空-比如剛從石頭裡蹦出來抓耳撓腮的孫悟空;穿著道袍在靈台方寸山修行的孫悟空;披甲戴冠、手持金箍棒、騰雲駕霧的孫悟空……
因為實在無法從父母身上感受到愛,於是他總是想要是沒有父母該有多好。全世界沒有父母的人便是孫悟空,於是孫悟空成了他的偶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但他已無法做到沒有父母,於是他便無比渴求長大、渴求變強,想長大後離開他的家,想強大到不會感受到他現在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
蘇澈的另一個精神寄托是唐春秋。他們從幼兒園開始便是同桌,十幾年來互相陪伴,形影不離。唐春秋想到他下學期因母親工作原因要轉學,便覺得是他丟下了蘇澈,覺得愧疚。可轉念一想,蘇澈交到了陳燈這個好朋友,以後會有陳燈的陪伴,蘇澈不是孤身一人,這又讓他覺得放心。
蘇澈看陳燈的畫時,目光久久定格在右側的那行小字上。
他對陳燈說:“ 我勸你還是彆交上去了。”
陳燈說:“為什麼呀?我不交這個那我交什麼呀?我覺得我這次畫得可好啦,我超級滿意。我最滿意的一次。”
蘇澈說:“如果要交,就把最右邊那兩行小字劃掉。讓你畫畫,又沒讓你寫字。”
陳燈說:“不,現在很完美。我一丁點都不改動。”
蘇澈把畫放回陳燈桌上,說:“你腦子現在有點不太清醒。”然後便轉過身去了。
陳燈不管,一意孤行地把畫交上去了。她還打算,下次見麵,她要把畫送給阮瀟臨。
距離下課隻有十五分鐘的時候,蘭老師開始了美術鑒賞。她把每個人的畫都展示給大家看,並發表她的點評。陳燈一開始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她逐漸恢複理智了。她想起她的畫,想起那兩行小字,突然覺得那兩行小字的確不合時宜,尤其她竟然還把阮瀟臨的姓寫上去了。她覺得羞恥,開始害怕被公之於眾。
她戳戳蘇澈的肩膀,輕聲說:“蘇澈,我後悔了。”
正說時,就輪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