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誤(1 / 1)

七殺 葳蕤玳瑁簪 4926 字 2個月前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春日的太陽總是這樣,不熱不冷,照在薄薄的嫩綠春衫上,金色與綠色相融,泛著蝴蝶鱗羽一般的光彩。玉蟬穿了一件紮眼的粉霞雀鬨枝紋窄袖衣,下著月白襦裙,背著弓箭,兩髻間紅絲帶迎風飄揚。

見蔣無患的目光落在玉蟬身上,宋璋於是介紹道:“四郎,這是我們家的玉蟬表妹,她剛到東流悶得慌,所以把她叫上咱們一塊兒。我們兩個來不攪擾你們兄弟吧?”

蔣無患揶揄地看向舒玄禮:“怎會攪擾,春光正好,徒有美景而無佳人,豈不乏味。何況我知道,若嫂嫂不賞光,玄禮也是叫不動的。”

宋璋低頭似有羞怯,舒玄禮卻接著蔣無患的話笑道:“這離春闈也沒幾個月了,你小子整日在外遊蕩,本確實不願應你,我是想著初春寒涼,得為阿璋獵幾頭狐狸作披風才來的。”

“我可比不了你,少年奇才,連中兩元。這是天分,求也求不來。我要能進三甲就算祖宗保佑,若不能在縣裡做個舉人老爺也不錯,所以該學學,該玩玩兒。”

舒玄禮道:“你快彆自謙了,快說說,今日咱們怎麼比?”

“看嫂嫂怎麼說?”蔣無患頗為自得道:“我的箭術可不吹噓,饒是你們三個一組我也不在話下。”

宋璋道:“不占你便宜,咱們兩個人一組,玉蟬和四郎,我和玄禮,今日無論怎樣,也都不算我們家輸。”

“我聽嫂嫂的。”

“那表妹呢?”

宋璋扭頭看向玉蟬,女子手指纏著自己腰間的衣袋摩挲著,正盯著舒玄禮出神。

山野之間靈氣最清新,最易分辨妖的氣味,她在這冷風裡吹了許久,並未聞到那晚的妖氣。

這個宋璋看似溫柔,但她總覺得這人怪怪的,不過也不一定。妖類善於偽裝,極難辨彆,說不定看起來最正常的反而是妖。她將目光投向了舒玄禮,天生奇才,溫潤如玉,愛護妻子,友善朋友,這兩天聽著府裡的丫鬟說來下來,這人簡直完美到可怕......難不成是扮豬吃老虎?

“玉蟬表妹在想什麼呢?”

耳邊的聲音拉回了玉蟬的思緒,“啊?哦,我也都聽表嫂的。”

宋璋眸色微暗,但隻一瞬便迅速恢複了神色,微笑道:“那我們就分頭出發,一柱香後回來,看咱們誰的獵物更多。”

“分頭行動?”

玉蟬似乎這才開始思索她方才的話,“這林子這麼大,野獸眾多,分頭行動,怕是不太安全吧。”

她若是離開,就看不到一會兒要發生的好戲了。而且蒼鷹畢竟是畜生,若一時鬥狠傷了人,她在現場也能把控把控。

蔣無患聞言笑道:“跟著他們才是不安全,我的箭術,那是飛禽走獸,百發百中。”

“不過表妹初次涉獵,若是害怕一起走也無妨。”他挑眉看向舒玄禮,“玄禮,你說呢?”

舒玄禮尚未說話,宋璋笑了笑道:“表妹說的有理,那就一起吧。”

四人騎馬並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走著。遠處一隻兔子時隱時現,在草叢裡跑著。

蔣無患當即拿著弓指道:“哎哎哎,是兔子!”

他轉頭興奮地看向眾人,卻見玉蟬宋璋二人一邊打馬一邊出神,隻有舒玄禮聽了去看那兔子。

蔣無患低聲道:“哎,不是嫂嫂喊我出來玩兒的麼?怎麼你夫人和你妹妹魂不守舍的?”

舒玄禮聞言也看向左邊馬上二人。

馬蹄踏踏的沉悶聲像蚊子一樣在宋璋耳邊嗡嗡,她原本輕快的心絲毫振奮不起來。蔣無患除了家世比舒家稍微差一些,樣貌、才學、哄女人的本事都是其他女子易於傾心的。她都把事做到了這個份上,這個崔玉蟬竟還在癡心妄想。今日這滿林的綠葉晨光本是她和舒玄禮獨享,可如今卻多了旁邊這位礙眼的存在......

餘光中,一抹紅裙飄揚,玉蟬一手扭著衣帶,纏了又鬆,鬆了又纏,一手拉著韁繩。

她一根手指頭就能炸出一片獵物來,偏偏還得配合這些男子觀賞開屏。究竟是誰給他們的自信?她瞥了一眼一旁那個清瘦柔麗,仿佛風吹就倒的身影......嗯...大概是這位賢惠的表嫂這種。

遠處窸窸窣窣的一隻白兔竄過,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前路。現在還是這北山入口處,地勢開闊,驟然放鷹隻會惹人懷疑,隻能等到他們遊蕩到深林。

她有些不耐地摩挲著手裡的弓箭,不是說比賽嗎,這群人磨磨蹭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進深林!

“阿璋,那隻兔子可好看?”

舒玄禮見宋璋心不在焉,猜想是她身體柔弱,不經車馬顛簸,因放慢了動作,與她並排。

宋璋回過神,看向那兔子,點了點頭。

舒玄禮笑道:“那我給你射了來做兔毛墊.....”

他說話間,忽聽耳邊嗖得一聲,一隻利箭離弦,二人口中的兔子被射在樹上驚恐得瞪著眼睛。

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玉蟬,舒玄禮笑意凝固在嘴邊,蔣無患先是驚訝而後笑了起來,“玉蟬姑娘,好箭術啊!”

玉蟬仰頭勾了勾嘴角,下馬上前將那兔耳上的箭拔了下來,眾人亦下馬跟隨查看。

“嫂嫂,這兔子我送你,回去養著玩兒吧。”

她將兔子扔進了宋璋馬邊的網兜中,拍了拍手上塵土。

一隻兔子而已,問問問......有什麼好問的,想送送就是了。耽誤她捉妖。

宋璋看著轉過身去的玉蟬,愣在了馬旁。

這丫頭什麼意思?挑釁她?玄禮方才說要送她的兔子,她寧可自己先奪了來也不讓玄禮送她,這是毫不掩飾她對自己的敵意了......

“不是說要比賽嗎?我可是已經替嫂嫂得了一隻獵物了,二位兄長最後可彆比我這個女子還不如——”

玉蟬已上了馬,夾緊馬腿揚鞭,一邊放話一邊率先往前麵深林跑去。

蔣無患瞬時來了興致,也緊追著玉蟬往前跑。

宋璋正想開口便見舒玄禮回頭看向她,眼中顯然也有欣悅之色,“阿璋,咱們也走吧,我倒要讓四郎看看到底咱們誰更厲害。”

宋璋吞下了想讓他留下的話,揚起笑容,“好,咱們走。”

幾匹馬兒在樹林中馳騁,宋璋的手日常養護的好,與舒玄禮出來射獵要麼與他共乘,要麼他陪她漫步,所以未曾像今日這般急跑。任憑粗糙的繩子在手心摩擦出一道紅痕,她卻並不減慢速度,反而拉緊了韁繩,與舒玄禮並駕齊驅。

冷風如刀劃過臉龐,她餘光所及,男子的注意全在前方的樹林中,又或許...在那個紅衣女子身上。無人注意到身旁女子柔順的鬢發下冷冽的眼神,長風獵獵,她從心底鑽生出一個念頭——不可以再這樣失控下去,她要像勒住這匹馬一樣,勒住他.....

宋璋抬頭,看著前方意氣風發的女子,緩緩揚起了手中的弓箭。

“啊——”

女子一聲驚呼,從馬上滾落下來。受驚的馬與人都無狀地驚叫著,馬蹄險些踏在宋璋身上。先是胳膊著地,然後耳邊嗡嗡作響,劇痛慢慢傳至全身。豆大的淚珠直接撒在草地裡。

“阿璋!”

舒玄禮看見身旁女子墜馬,急急掉轉馬頭幾乎是跳下來飛奔向宋璋,不顧即將落下的馬蹄,他將她護在懷裡。蔣無患和玉蟬接著都掉頭下馬,安撫定了那匹瘋馬。

“這可是玄禮從小騎的馬,最是溫順,怎麼今日突然發瘋了?”蔣無患一邊檢查,一邊道:“馬腹倒是有好幾道鞭痕,似乎是破了皮。”

宋璋扶著胳膊,試圖站起,卻痛得直掉淚花,“是我方才太用力了。”她似乎有些羞慚,“我馬術不好,追不上你們,所以打它有些用力,這才讓它受了驚嚇。”

妻子的衣袖和裙擺都被磨破,臉上也帶了礫石擦傷的血印,舒玄禮頓時心生愧疚,“都是我不好,隻顧著玩樂,忘了顧及你。”

“這怎能怪玄郎?是我騎術不精,反攪擾了你們的興致.....”宋璋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的,這裡離西南口不遠,我回馬車等你們,你們去吧。”

舒玄禮道:“什麼沒事,你的手臂都脫臼了,還有這臉上手上的血痕瘀傷,得馬上處理。四郎不是外人,今日玩不了改日再約就是,我帶你去醫館診。”

“可......”

“可是嫂嫂的手動不了,腳也摔著了。這兒離入口遠著呢,我看這樣。二哥在這兒陪著嫂嫂,我和蔣郎君騎馬回去找人來弄個軟轎把嫂嫂抬回去。”

蔣無患點頭:“我的馬車裡有藥,一會兒一並帶過來,玄禮,嫂嫂,你們就在這安心等著吧。”

蔣無患疾馳回走,玉蟬緊隨其後,袖中右手悄悄拿出一張符紙,拋向了上空。

一道金光閃過,即刻消失在交疊掩映的深林上空。

舒玄禮用沾濕的帕子小心點拭著宋璋臉上的傷口,女子忽而睜開眼,覺得有些不對勁。

“玄禮,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舒玄禮聽了聽,隻有馬蹄踏過落葉的聲音。“什麼聲音?”

“是什麼東西撲閃的聲音,還有一股奇怪的氣息……”

宋璋和舒玄禮抬頭,一隻巨大的鷹睜著血紅的眼睛,張開翅膀盤旋而下,以極快的速度現在他們眼前。

——是蒼鷹!

舒玄禮心中一跳,拉起宋璋,“阿璋,快走!”

他正要駕馬,那鷹卻已追了上來。他用弓箭抵擋著,它隻停留了一瞬便轉換了攻擊目標,朝著他身後的宋璋抓去。

宋璋本就受傷,此刻無力抵抗,一道巨大的口子綻開在手臂。因見了血,那鷹仿佛更加興奮,圍著女子打轉。

舒玄禮連發三箭朝著鷹射去,試圖轉移鷹的注意,那鷹感受到背後襲擊,長叫一聲,紅著眼睛直直朝舒玄禮飛了過來。

“阿璋,你先走,去找無患他們。”

他不停在地上翻滾著抵擋鷹的襲擊,試圖暫時讓它停留,這鷹卻隻抓了兩回便又往宋璋方向去。

“我的腿受傷走不動,玄郎你騎馬去,我來拖住它!”

宋璋此刻卻全然不見了懼色,盯著那鷹的眼睛,拿起了弓箭準備應敵。

舒玄禮咬牙,持著箭追了上去,一把插在了鷹的翅膀上,它仿佛被激怒,這才轉頭攻擊自己。

尖利的爪子抓得皮肉翻飛,背上手上被血浸染,密密麻麻都是爪痕。可它叼了幾口肉就試圖飛走。

他隻得徒手去抓它的翅膀,繼續激怒它博得關注。

這鷹不對勁,為什麼隻盯著阿璋?

遠處男子血肉模糊,宋璋看得肝膽欲裂,一瘸一拐忍著劇痛朝他爬來。

“彆過來,阿璋!”

男子的呼喊,她充耳不聞,那鷹不知發了什麼瘋,林中這麼多野獸不抓,竟衝著人來,似乎要致人死地,再這麼下去,玄郎會被它咬死的!

偏偏她的腿不爭氣!早知方才便不該自傷!

饒是強行忽略手上腿上的劇痛,她也依舊爬不起來,隻能緩慢匍匐著,眼睜睜看著男子被蒼鷹虐殺。

不,那是她的玄郎,玄郎不能死!

她放棄了掙紮,一邊看著男子,一邊撿起了地上的箭矢。

舒玄禮已不再痛呼,背上一塊肉被鷹生生咬走,卻咬緊了牙關怕被妻子聽見,他不斷朝她揮著手,示意她離開。

宋璋收回了目光,咽了咽口水,繼而握緊手中箭矢,下定了決心。

粗糙的箭尖割開皮肉,嘶啦一聲,鮮濃的血液爭先恐後從綻開的皮肉中湧出,

一股異香飄入鷹的鼻尖,它抬起了頭看向了對麵那個女子,喙尖尚在滴血。

宋璋注視著它,雙腿有些發軟。但看向男子後,又顫抖著割下一又道口子。

血液低落在地,鷹張開了翅膀,朝她飛去。

舒玄禮明白了她的意圖,目眥欲裂。

“阿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