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涯(上)(1 / 1)

《思無涯》

楔子

雲朵似是被潑了墨,黑氣翻騰,醞釀著滾滾天雷。

綰笛站在隕仙台上,一身縞素,雙手皆被帶著封印的玄鐵鏈所縛。

她一邊看著前來觀刑的仙門弟子,一邊聽著掌管戒律閣的師叔鴻淵大聲念看她的罪行,內心情緒沒有一絲起伏,唯擔心她的師父——靜淵仙尊,現在是否醒來。

“罪仙綰笛,擅闖蓬萊仙島,盜取冥羅草。背叛師門,欺師滅祖,經戒律堂決定,處以剔仙骨之刑,剝去仙籍。從今往後,與我霽月門再無瓜葛!”

鴻淵盯著她,眼神裡的怨毒宛如蛇一般向她吐著芯子。

鴻淵天生恨妖,仙門上下皆知。她雖非妖族,卻是半妖半仙之身,以半妖之身在霽月門裡待了這麼多年,要不是為了她師父,這個秘密還不會景露。以鴻淵的性子,若非是看著也長大的,恐怕此刻早已將她千刀萬彆了。

第一章

她是一支骨笛。

沒錯,是由死人的森森白骨製成的。

不知是誰閒來無事將她做成骨笛,而且做完就扔在了亂葬崗。她躺在堆積成山的屍骨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積累百年陰氣的滋養下,生出了一絲靈識。

猶記那日,細雨如絲,白煙輕薄如紗,彌漫著亂葬崗。

一道燦爛的金色光華自天際降落,化成翩翩公子。

隻見他身形頎長,手執一把油紙傘,黑發如雲,麵若冠玉,姣好的唇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整個人散發著與亂葬崗截然不同的仙氣,緩緩向她走來。

仿佛是一時來了興致,他蹲下身,將她撿起,順便把玩了一下,然後放在了袖中。

後來她才知,他是霽月門的掌門,名喚靜淵。

他將她帶回了霽月門,擱在了霽月之巔——他的住處,她日夜吸收著天地精華和霽月之巔充沛的靈氣,終於有一天,她化成了人形。

她跪在淨淵麵前,他看著她,神色微有驚訝:“竟是化了人形,罷了,既是機緣,我便助你一把吧。”

淨淵斂了她一身妖氣,洗去妖髓,打通了仙骨,還將她收為入室弟子,並給她取名“綰笛”。

因她生在亂葬崗這種地方,即便淨淵改變了她的體質,卻改變不了妖之身的事實,他將此事瞞了下來,是以她便以半妖之身在霽月門生活了六年。

綰笛將思緒拉回,抬眸看著即將落下的天雷。

剔仙骨,須以天雷之刑。七道,足矣。

可如今她魂力儘失,能扛幾道天雷,卻是未知。或隻需一道,她便會化為飛灰。

轟隆隆。

一道耀眼的白電自蒼穹劈下,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生生劈在綰笛身上。她悶哼一聲,嘴角緩緩流下鮮血。隻覺那道天雷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將她撕碎一般,她甚至能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烏雲繼續醞釀著天雷,她知道,接下來的隻會比第一道更強。

一道道天雷穿透她的身體,宛如一把把鋒利的刀刃,一寸寸地剜掉她的皮膚,一刀刀地剔除她的仙骨,讓血液瘋狂地流淌出來。

綰笛單膝跪在隕仙台上,用手狼狽地支撐著這具殘破的身軀。

真疼。

大師兄對著鴻淵跪了下來,哀聲道:“師叔,綰笛仙骨已碎,最後這道天雷不能再劈了!”

綰笛流下眼淚,她的大師兄素來驕傲,是霽月門弟子的榜樣,何曾有過如此狼狽的樣子?

見大師兄如此,其他同門也紛紛替綰笛求情,鴻淵指看他們怒聲道:“混賬!你們一個個的,居然為了一個妖女求情,霽月門的門規難道都忘了嗎?!”

霽月門的門規開篇隻有八個大字——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靜淵不是很認同。

也是,若是他認同這八個字,當年也不會點化她成仙,又替她中了般若花之毒。

第二章

四個月前,魔族來犯,修真第一大派——南華派,帶領眾多仙門聯手抵禦。

霽月門派了綰笛等十幾名金丹期的弟子前往合歡宗支援。因合歡宗都是女弟子,所以各派前去支援的弟子並不多。不料,泉陽派叛變,與魔族勾結,合歡宗一時間腹背受敵,傷亡慘重。

此前,靜淵已推測出合歡宗有一大劫難,卻不知具體是什麼劫數,為防止意外,在綰笛臨行前交給她一支玉笛,並囑咐道:“若有危險,吹響此笛,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使用。”

綰笛知道這玉笛是件仙器,雖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卻依然能感受到磅礴的仙力,隻是她是半妖之身,若要使用,便得耗損真元來吹響。可不知為何,她竟覺得這玉笛有些熟悉。

在魔族軍隊攻上合歡宗,踏著無數屍骨將大殿完全包圍時,綰笛看了看殿內受傷的同門,有的仙力儘失,有的心脈受損,她擦了擦掛在嘴角的鮮血,終是一咬牙,將玉笛掏出,向殿外走去。

她逆著光線,漫天的妖異紫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背影單薄而纖瘦。

妖風獵獵,她獨自一人,向深淵走去。

笛聲響起的那一刻,並沒有想象中的激烈,而是平和中帶著一絲憂愁,宛如潺潺流水,蕩人心魂。

她吹奏的曲子,名喚《長思》。

是師父教給她的第一首曲子。

這是綰笛第一次離開師父身邊。在得知泉陽派與魔族勾結,合歡宗被團團包圍時,她的腦海中無時無刻不浮現出師父的身影,白衣勝雪,宛如謫仙。她拚命活到現在,隻為能再見他一麵。

《長思》長思,思鄉,思人,長相思。

於她而言,霽月之巔便是她和師父的家。

求救的信號早已發了出去,可援兵還在路上,或許還會遭到魔族的阻攔,也不知會幾時前來,所以,綰笛隻能拖一分是一分。

…………

魔軍的營帳裡,鎏影榻上斜斜倚著一個人。

他戴著銀色的骷髏麵具,寬大的黑色鬥篷將他包裹的很是嚴實,幾根銀白的發絲不經意散了下來,仿佛偷偷出來喘口氣。

他俯視著跪在榻前的玄甲魔將,聽他稟報完,才緩緩開口,聲音雌雄莫變,似是特意施了法術:“哦?竟被一個小丫頭攔住了?”

“末將無能。”

“的確無能。”魔尊冷聲道,“蛇女。”

房頂上傳來陣陣悉窣聲,隻見一女子吐著芯子,肩披紫紗,下身巨大的蛇尾在上方盤繞,身姿極是從繞。她拿著一個精致的琉璃瓶,並著幾枚銀針一起給了魔將。

魔尊道:“這般若花之毒,隻需一滴,便可讓那小丫頭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末將明白,知道該怎麼做。”

…………

殘陽如血,漸漸沉入地平線。

綰笛隻見幾道細小的銀光閃過,眼前突然一花,後頸開始發麻,她隻當自己真氣耗損太多,身體有些承受不住。可過了半盞茶後,卻發現指尖竟隱隱泛烏青,心知自己大意中了毒,暗叫不好。

便在此時,魔軍趁她氣息不穩,笛音紊亂,一舉攻破了玉笛的法術。綰笛遭到反噬,嘔出一口血來。

視線逐漸模糊,身體也變得沉重起來,正欲昏迷之際,一雙沉穩有力的手將她扶住,不斷地往她儘乎枯竭的體內輸真氣。

一縷熟悉的幽香撲鼻而來,淡淡的,令她莫名心安。

周遭的聲音弱了下去,綰笛倒在靜淵懷裡,喃喃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