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逢君(下)(1 / 1)

第六章

夕陽將至,半夏被一堆病人從西城破廟裡送了出來。

半夏抬頭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城門快關閉了,於是加快腳步往城外走。

世人皆讚她為“華佗轉世”,稱她“天下第一神醫”,還誇她“妙手回春”。可她隻在表麵上對人家的獎表示感謝,內心裡卻很是無奈。

這世上哪有什麼神醫,哪有那麼多的妙手回春,不過是身懷異能罷了,

半夏生來體質特殊,因為她從來都不生病,也沒受過傷,而且還百毒不侵。所以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疼,什麼叫做痛,她隻見過彆人生病受傷時痛苦的表情,暗自猜測“疼”應該是很不好受的。

她之所以能救治病人,是因為每當她將指尖搭在病人的脈膊上時,病人體內的病毒或蠱蟲會被她吸納到自身體內,從而讓自己特殊的體質將這些毒素在體內消化。

至於那些所謂的“湯藥”,不過是一些舒筋活絡,補氣生津的補品罷了。但是這一次,白蘇的淩霜散卻並沒有在體內消散。

半夏抬起手,見指尖上凝結的一層薄冰,微微蹙了眉。

此刻,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那股寒氣在五臟六腑肆虐。她隻覺得體內有些微涼,卻不覺得疼。

半夏將手握成拳,覆在指尖上的冰霜瞬間破碎,化為細冰碎末......

半夏回到家時,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

她眉頭一蹙,將包袱放下後,看到了桌子上的一朵紫藤花。半夏思索半刻,邁開步子又跑了出去。她借著星辰的光亮,一路奔到了山頂的紫藤樹。

夢幻的紫藤樹下,銀發少年長身而立,背對著她。半夏放慢步伐,緩緩走了過去。

“乾嗎呆在這裡?”半夏抬起手撫了撫垂落的紫藤花,“你也喜歡這棵紫藤樹嗎?不過的確,這麼美的花樹誰不會喜歡。”

白衣少年緩緩轉過身,衣訣隨風翻飛,“不,”白蘇沉聲道,聲音宛如碎玉般悅耳動聽,“我不喜歡它。”

半夏一愣。

白蘇一勾唇角,宛如春風暖陽下的粉紅桃花般勾攝心神,他看著她道:“我喜歡你。”

半夏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唬住了,過了半天才問:“你.....說什麼?”

白蘇抬起手,放在了半夏腦後,微涼的唇瓣貼近她的耳畔,輕聲說道:“我說,我看上你了。”

一陣晚風拂過,吹動了二人的發絲,似是要將它們纏繞在一起。滿樹的紫藤花微微搖動,仿似是在渲染這夢幻的氣氛。

半夏耳根倏爾一紅,微微卷翹的睫羽輕輕顫了顫:“哦,我.....我知道了。”說完,她轉過頭不自在地避開了白蘇灼人的目光。

白蘇歪了歪腦袋,很霸道地將半夏的頭正過來,逼著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那我問你,你喜歡我嗎?”

看著白蘇直勾勾地盯自己,半夏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們江湖中人表白都......這麼直接的嗎?”

“回答我。”

半夏咬了咬唇,支吾道:“約.....約莫吧。”

白蘇一勾唇角,仿佛孩子偷吃到蜜一樣開心:“以後.....你就是我的了。”隨後,他低下頭,將冰涼的唇瓣覆在了她的唇瓣上,繾綣纏綿.....

明月高掛夜幕,月色朦朧,宛如薄紗剪影。夢幻的紫藤樹下,一對戀人相互擁抱親吻,墨色和銀色的發絲蜿蜒交織在一起,好似怎麼理都再也理不開了.....

第七章

翌日清晨,半夏對著鏡子梳妝。忽然指尖一涼,她抬起手,指尖竟又結了一層薄冰。

半夏眉頭微蹙,神色一沉。

她將薄冰捏碎,繼續拿著木梳發。可仔細一看,她如墨般的發絲裡竟不知什麼時候摻了幾絲銀發。

半夏眉頭皺得更深,心中難免有些疑惑,就在這時,白蘇走了過來,含笑道:“醒了?我來幫你梳吧。”說著,抬手欲拿半夏手裡的木梳。

半夏急忙躲開,胡亂地揉了揉頭發:“啊,不用不用。”

白蘇聞言挑了挑眉,沒有多說什麼,隨後徑直坐到凳子上,對著鏡像道:“那你來幫我梳。”

半夏猶豫片刻,最終彎了彎唇角,點了點頭:“好。”

銀色的長發柔軟順滑,半夏手執木梳一梳到底,沒有半分阻礙。她手法細膩,將銀發一絲一縷地梳過,宛如仙女織衣一般,最後用玉白的發冠將他的頭發高束。

之後,他們一起上山采藥,回來後又一起劈柴燒飯。有時,他們還會坐在紫藤樹下,相互依靠,一起欣賞燦爛的夕陽餘暉和落日晚霞....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過半月。他們宛如話本子中講的那樣,雙雙歸隱,不問江湖世事,像一對平凡的夫妻那樣,過著最普通。最幸福的生活。

半夏甚至將這種樸實平凡的生活視為習慣,早已沒忘了從前獨自在昭靈山中的孤獨與寂寞,好似一切都理所當然一樣。可是,天意向來造化弄人,冰凍的指尖與摻入的銀發時刻提醒著她,將她從夢境拉回現實,殘忍地告訴她,身邊一切的溫暖都是虛無,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是縹緲空花。

她的身子一天一天的虛弱下去,但依舊在白蘇麵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生怕打破了她人生當中僅存的美好。

可是,最不想來的還是來了。

那天,半夏依然按照每半個月下山一次的規律下山,而這一次,白蘇卻要跟著她一起去。

“不行,現在事態未定,蔣明生沒抓到你是不會放過你的。”半夏阻攔道。

“但他一直未有大動作,說不定他已經失去我的線索了呢?他性格乖僻,做事全憑心情好壞來做,可能他已對此事看開......”

“不可能。“半夏打斷他,”愛女之心,人皆有之。作為一名父親絕不會如此放過凶手,即使錯在於他,即使凶手是被形式逼迫。蔣明生這麼做,說不定是故意讓你放下戒備,然後出其不意將你殺害。”

白蘇撫了撫半夏的頭,柔聲道:“好啦,我不過是不想和你分開那麼長時間而已,都聽你的。”

半夏這才淺笑,對白蘇溫聲道;“好,那你就乖乖在家呆著,聽話啊。”說完,她踮起腳尖吻了吻他冰涼的唇瓣,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白蘇看著半夏漸漸消失的背影,內心苦苦一笑。

她難道以為自己瞞的很好嗎?每當她半夜隱忍悶咳時,他的心就會微微抽搐。起初他還無甚在意,但隨著夜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他才隱隱覺著不大對勁。

他掩在門後,偷偷看她將自己指尖的冰霜捏碎,看她小心將頭上的銀發掩起,他才恍然大悟。

如今,蔣明生的人已潛伏在昭靈山,他為了不讓她受到傷害,又不讓她對自己的異常起疑心,因此將她誆下山去,而自己......便獨自麵對這一切。

第八章

白蘇走到院子內,微微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道:“出來吧。”他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猶如磐石,隨風傳於每一個角落。

不出意料的,周圍的灌叢樹木中頓時“沙沙”作響,暗器霎時破空而來。

白蘇身手敏捷地躲過了暗器的伏殺。沒了淩霜散的束縛,他的武功仍在,躲避這些攻擊自然不在話下。

刹那間,數十名黑衣人從灌木中躍出,將白蘇團團包圍,紛紛拔出刀劍指向他。

白蘇冷笑一聲,手中純白折扇已執於手中:“就憑你們也想捉我?”這些黑衣人不是洛竹門的弟子,而是蔣明生養的死士,連這等籌碼都用出來了,看來蔣明生是至死不休啊。

果不其然,一個身材槐梧的中年男子從院門走進人群,目光陰鷙地盯著白蘇,語氣充滿殺氣與絕決:“白蘇小子,今日我要讓你血債血嘗!”說完,拔出腰間大刀,徑直向白蘇砍去。

與此同時,周圍的黑衣人提起刀劍一擁而上。

白蘇劍眉一蹙,手中折扇迅速飛出,破開一方陣角,縱身躍出:“要殺我,彆在這裡。”話畢,他施展輕功,長身一躍,消失於樹林間。

“追!”蔣明生一聲大喝,帶領黑衣人追讓去。

落紅晚霞橙黃漫天,灑至整個山頭。

半夏一路跌跌撞撞往回趕路,眼神彷徨驚恐,似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水綠衣擺逐漸結出冰霜,宛如衣擺之上的冰霜之花。她滿頭烏黑的長發已被冰霜覆去大半,徒留一片銀白。

淩霜散毒發,她隻覺得寒冷。無儘的冰冷。

她一路上想著出門前白蘇的話,總感覺不大對勁,仔細琢磨一天,才將整件事情串朕起來。她猜出了白蘇的意圖,知他是誆自己下山,而後獨自應戰。

想著想著,竟一時氣血攻心,讓毒蔓延的速度更快了。

半夏跑回木屋,雖然剛才在路上的時候,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白蘇一定會在家等著她,給她做了一桌的飯菜等著她。

可是看到空蕩蕩的院子時,她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塌了。半夏踉蹌了一下,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沒感覺到疼,也根本不知道疼。她就是一個怪物,從小被人唾棄,被人謾罵。她曾渴望被人愛著,但後來才發現,這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罷了。

可就當她封閉自己的感情於內心的時候,白蘇的出現與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將她渴望被愛的心包裹住了,給予了她從未感受到過的溫暖。

宛如一根救命的稻草,讓她久久不願放開。甚至願將自己的全部交予他,隻因為他是這世界上唯一愛過她的人。

半夏將頭埋在懷裡、痛苦欲絕。待再抬起頭時,眼前居然有一朵枯敗的紫藤花。她將它握在手裡,心臟仿佛被一隻手狠狠地捏了一下,疼得令她抽搐不已,竟生生嘔出了一口鮮血。

鐵鏽般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四散開來,半夏才知道,原來痛是這種感覺。

原來,怪物也是會痛的.....

尾聲

清晨陽光四射,溫柔耀眼,照在了躺在紫藤樹下的綠衫少女。

少女的頭發宛如縷縷銀絲,散亂地鋪在地上。白皙透明的肌膚覆上了一層寒冷的冰霜,猶如初春之時的花神,抽出綠色枝葉的同時,依然覆著冬日殘留的寒霜。

漫天的紫藤花如夢似幻,紛紛揚揚地落到了她的身上,似要將其埋葬於花瓣之中。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少女費力地睜開雙眼,睫羽之上的冰霜陡然碎落,那雙翠綠色的眼瞳微微震動,仿佛有斑駁的光亮一閃而光。

白衣銀發少年逆光而來,周身散發著一層夢幻的光暈。他一身是血,宛如朵朵曼珠沙華綻放於衣擺之上,濃重如油彩。

他淡含微笑,依舊是能融化冰川,暖如朝陽般的笑容,他立於夢幻的紫藤樹下,接受著紫色花瓣的洗禮。清風拂過,銀色發絲微微拂動而起,衣襟隨風飄動,仍似那孤傲不敗的百合,九天下凡的謫仙,靜靜地將她望著。

那一刻,整個世界似乎都停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