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隻鳳凰將戲做足了,才再次振翅而飛,朝著遠方飛去了。
周遭鴉雀無聲,場麵已經到了如此地步,沈慶妃立刻朝著皇帝跪地叩首,道了一聲惶恐。
皇帝見了想將她扶起,沈慶妃卻不敢起身。皇帝微微一笑,隻是這笑容不及眼底,讓人察覺到一絲冷意,“愛妃得鳳凰青睞,一定是有福的祥瑞之人。”
“朕正欲興兵北討,今日天降祥瑞,是上天助我,既然如此……”皇帝話音一頓,直直地看向沈慶妃,“慶妃沈氏,受神鳥欽點,將於太昭國寺為國祈福,為期一年。”
皇帝說完,隨和地笑著拍拍沈慶妃的肩膀。
沈慶妃僵硬著身子行了一禮,話語微微有些顫抖,“謝陛下,妾一定不負陛下所托。”
讓一個妃子為國祈福實在找不出反對的理由,隻是鬨了這麼一出結果從天命後位變成了國寺幽禁,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既然是普天同慶,朕今日還有一事要宣布。”皇帝擺手示意,一舉一動儘是威嚴,“大監宣旨。”
首領宦官穿著吉服,手中拿著早已擬好的聖旨,緩步走到祭台中央。
皇帝甚至後撤了幾步,將中心位置留給了大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受天命治理天下,如今邊疆戰亂未平,外敵氣焰囂張,朕決意親率大軍出征,揚我國威。國不可一日無主,九皇子玖,生而有福,深得朕心。現在正式封為太子,文武百官須儘心輔佐。待朕得勝歸來,再行祭告天地先祖的冊封大典。”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九皇子還不滿半歲,如何能封太子?如何能代理朝政?
“父皇!”
眾人正詫異著,宣璨先一步上前。
“父皇,國不可一日無君,九弟尚且年幼,監國理政之事還望父皇三思。況且我召國可用之材頗多,區區一個北楚何必勞煩父皇親征?”宣璨眉頭微皺、言辭懇切。
皇帝聞言一笑,越過人群看向宣璨,“眾皇子中,若說文韜武略還是璨兒最得朕心。”
“父皇。”宣璨垂首而立,擺出一副謙卑模樣。
“陛下。”沈慶妃也忙道:“廣王所言有理,陛下三思。”
四周再次響起議論聲。
穆安悄悄往後退了幾步,心道這個皇帝有實權可未免也太任性,即便是趙貴妃不願意當皇後,太子之選居然也就這麼早早定下,斷了宣璨和沈家的念想。
“娘娘小心。”
一個聲音傳來,穆安險些撞到什麼人。
是景玉。
雖說這種場麵景玉大概率是會跟著來的,可穆安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碰見他。
“你怎麼在這?”
穆安仍舊將注意力放在祭台上,隻分了一絲餘光給景玉。
景玉也不說話,手裡不知捧著個什麼東西,和幾個內侍一起候在一旁。
“眾愛卿以為呢?”高台之上的九武至尊發問了。
“九皇子雖生有帝王之相,可畢竟年幼,陛下此時親征是動搖國本,還望陛下三思。”為首的官員率先回答,緊接著臣子們紛紛附和。
皇帝再次發笑,隨意地將在地上跪了許久的沈慶妃扶起,“既然眾愛卿如此認為,那便作罷了。”
在場的人似是鬆了口氣,但隻要稍微有些了解這個皇帝的人便知道已經當眾宣讀的聖旨不會這麼容易就翻篇了。
果然,皇帝繼續道:“區區一個北楚尚不配朕親自領兵。”他邊說邊將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宣璨身上,“既然如此,二皇子廣王,加封北征監軍,率領精兵一千人,即日啟程。”
廣王妃韓氏聞言驚呼出聲,她身側的其餘貴眷紛紛看過來。
這下子算是明白了,親不親征皇帝不在意,重要的是宣玖封太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穆安忍不住看向宣璨,對方隻留下一個筆挺的背影,也不知心中作何打算。太子之位已定,監軍這個活兒更是費力不討好,皇帝這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厭棄自己這個皇長子呢。
“兒臣定不辱父皇所托。”
宣璨跪地謝恩。
如今皇帝不用親征,太子自然不必監國,這麼一出鬨下來皇帝的目的達到了,隻剩下宣璨成了個無關緊要的犧牲品。
還有沈慶妃,穆安看向那個麵色發白的女子,如今連她頭上戴著的牡丹花都黯淡了。
趁著龍心大悅,撞鐘的和尚接著撞鐘,悠揚的鐘鳴響起,祭祀大典繼續。
“娘娘借一步說話。”
穆安耳畔再次響起景玉的聲音,她偏頭看去,見對方已經離開了,便也悄悄後退幾步,跟了上去。
景玉走在前麵,穆安隔了一段距離跟在他身後。
走著走著到了四下無人之處,穆安見到一個素衣女子,頓時紅了眼眶。
“二姐姐。”顧不得此刻身上繁雜的衣物和頭飾,穆安一下子撲到穆錦懷裡。
穆錦好像被她撞疼了,邊笑邊揉了揉胳膊,“胖了,但還是這麼愛哭。”
“二姐姐清減了。”穆安止不住地流淚,穆錦用袖子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起來。
“時間緊迫,二位敘舊請快些。”景玉邊說邊四下張望著,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穆錦轉而向景玉示意,“請景大人稍稍回避。”
穆安報以一個感激的眼神,景玉的目光在兩人間流轉,後撤了幾步,走去庭院的轉彎處了。
“這景玉是什麼來頭?”
穆安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轉過頭確認景玉確實已經離開了。
“我隻知他是大姐姐在宮中的親信。”穆錦語氣稍稍緩和,“從前高華殿與郡主府的消息往來多經了他的手,旁的就不知道了。”
兩人的手交握著,穆安將胳膊上各式的金玉鐲子一個個摘下來往穆錦手上戴,“堂兄的事,我知道了,陛下也知道了。”
“陛下朝我們下手,一猜便是此事暴露,我本想你什麼都不知道,平平安安一世便好。”穆錦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你們……”穆安欲言又止,“當真是動了複國的念頭?”
穆錦知是瞞不住這個小妹妹了,拉著她進了旁邊的柴房,“從前的淮州刺史,周文合,現在在召國統軍為官,手下有眾多晟國遺民,我們都……”
穆安連連搖頭,原來她的猜測是對的,姐姐們真的動了複國的心思,“周將軍已經暴露,周貴嬪已死。”
穆錦也跟著沉默,這個結局她已經猜到了,她看向穆安複又緩緩開口,“周家姐姐長我三歲,擅丹青也擅騎射,你出生後不久,我和竇懷帶著你北逃,她當著我們的麵砍了一個賊人的腦袋,刀法利落極了。”
“她救過我們的性命,她有勇有謀,閨名叫瑾昌,今後不再是召國的貴嬪,你我時時多念著她。”
穆安心口突然生出一股悲戚,她從不知還有這樣的往事,可恨她還沒來得及見一麵這個能文能武的周家姐姐。
兩人沉默了半晌,穆安又問,“那宣璨呢,我們與他有什麼乾係?”
穆錦頓了頓才開口,“廣王與大姐姐自有聯係,我隻是猜測事關北楚。”
這麼說八皇子墜馬的事與郡主府無關,隻是不知道穆鈺和宣璨可還有什麼旁的交集。
“皇帝已經封小玖為太子。”
穆安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二位,時間到了。”
穆安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穆錦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一想到此番一彆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穆安又忍不住落淚。
“上次你重病著,我還來不及跟你道彆。”說著說著穆錦也紅了眼眶。
門外再次傳來催促的敲擊聲。
穆安最後看向穆錦,隻道了一聲珍重,便趕緊離開了。
一開門,穆安正巧與景玉打了個照麵,兩人對視了一秒,景玉隨即奉上一塊錦帕,“娘娘臉上還有淚痕。”
穆安接過,用力地揩拭起臉頰。
二人前後腳回到前殿,幾個跳大神的高僧正在做法事,現場煙霧繚繞,所幸無人發現他們的離開。
此時貞妃卻好像感應到她回來了似的,突然朝她回頭一笑。穆安有些慌亂,自從那日在貞妃宮中午寐做了黃粱一夢後,她便總覺得這個人能將她看穿。
台上正熱鬨著,到了灑聖水的環節,眾人皆紛紛朝前麵湧去。
皇帝和慶妃站在人群的最前麵。
穆安正微微低頭,心神有些飄忽,忽然,她的眼角掃到一抹異常的黑影。
隻見不遠處的塔樓上,一個黑衣蒙麵人隱匿在陰影中,手中似乎是牢牢握住一把弓弩。
穆安慌亂地環顧四周,有刺客?誰這麼大膽子?先是神鳥又是立太子,一個祭典居然能出這麼多狀況。
還不等她細想,弓弦震動,箭矢驟然飛出,目標直指皇帝的胸口。
一瞬間穆安的心跳驟然加速,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幾乎是本能反應,她猛地朝前撲去,直接擋在了皇帝麵前。箭矢如同利劍般飛速刺來,穆安全身心都集中在那即將來臨的致命一擊上。
在短短的一瞬間,箭矢直直射向她的肩膀,她沒有時間躲避。鮮血噴湧而出,隨著她的身軀劇烈地顫抖,箭矢深深嵌入了她的肩膀,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失去知覺,但她強忍著痛楚,硬是保持站立。
“有刺客!”有人喊道。
“刺客!護駕!”
人群立刻躁動起來。
穆安腳下一軟本想直接栽倒在皇帝懷裡,卻是皇帝身旁的沈慶妃接住了她,兩人齊齊滑坐到地上。
捂著血流不止的肩膀,穆安仰頭看向皇帝,卻發現對方正在焦急地四下張望,根本無心多分給她一個眼神。
“陛下……”穆安虛弱地開口,那個男人總算看向她了。
此刻她麵色蒼白眼中含淚,半個胸口已經被鮮血浸透了,任是誰看了也會不忍心的。
“陛下、陛下無事就好。”
說完這話穆安便頭一歪,假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