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穆安一直睡得不好,迷迷糊糊間夢見了好多人好多事,可她一樣都抓不住,一直等到甘兒將她從夢中喚醒。
“娘娘是不是做噩夢了?”
甘兒為她端來一盞茶,茶已經涼了,穆安隻飲了一口便不喝了。
她原先猜測穆鈺的死會不會是後宮爭鬥,可事情涉及到堂兄便不這麼簡單了,穆安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皇帝有了什麼確鑿的證據。
此刻她睡意全無,想到大姐姐身在召國後宮居然還縱橫謀劃了這麼多。
他們居然一無所知。
那麼這支發釵,是因為姐姐即將赴死所以要將消息傳遞出去嗎?穆安想到紙條上的內容,若說最能威脅到誰便是勾結北楚的宣璨了……
穆安一下子握緊了手心,莫非是宣璨想要殺人滅口……
翌日穆安無事可做,自顧自地待在寢殿中。
即便是大姐姐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如今她也知道了,可既然她知道了便就不可能坐以待斃。
想通了這一點,穆安對著銅鏡梳理起頭發,宮中特供的梳頭膏香味好聞得緊,敷臉的香粉也細膩綿實,可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隻讓她覺得可怖。
用過了午膳,穆安又去了趙貴妃處看小玖。
穆安聽甘兒說了,趙貴妃生養了大皇子和八皇子,可惜都沒活到成年。如今見到這個女子似是真的疼愛小玖,穆安也放心了許多。
她不便在貴妃宮中待太久,離開後又悄悄往勤政殿的方向去了。穆安在不遠處仔細張望了片刻,見當值的內侍中沒有景玉又隻好落寞離開。
路過花園小徑,迎麵走來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想必是一位穆安不曾見過的妃嬪。她才入宮三日,宮中的妃嬪她如今隻認識趙貴妃。
這女子穿了一身嬌豔的粉色衣裳,人也是個活潑性子。
“妹妹想必是穆怡妃吧。”女子率先開口道。
穆安欠欠身答了聲是。
甘兒適時行禮道:“婢子拜見孫貴嬪。”
知了此人身份,穆安緊跟著道:“貴嬪姐姐安。”
孫貴嬪連連上前攙住她的手,“妹妹品級在我之上,怎麼先問我安。”
穆安擠出一個靦腆的笑,整個人擺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生澀感。
“妹妹是去拜見貴妃了嗎?”孫貴嬪問。
穆安答道:“昨日和今日都去了。”
孫貴嬪又將穆安拉到一旁小聲說道:“明兒個可彆去了,明日是八皇子忌日,你彆去觸黴頭。”
“八皇子?”穆安故作驚訝。
孫貴嬪淺淺一笑,“怡妃初到宮廷,這些事你多問問下人,他們懂的可比我們多了去了。”
“多謝貴嬪提點,改日一定來拜訪貴嬪。”穆安感激一笑。
聞言孫貴嬪偏過頭看向她,“可彆改日了,就今兒個,趕緊來我宮裡坐坐。”
孫貴嬪邊說邊拉起穆安的手就往反向走,“王貞妃和李昭容也在,加上你,我們打葉子戲去。”
穆安被這一番熱情嚇得不知所措,人還沒做出反應,就被孫貴嬪拉著走出好遠了。
無奈隻能跟著孫貴嬪去了。
“你是從哪裡變出的個美人來?”
剛入內廳門,穆安便聽得一陣爽朗的笑聲。
“這是新入宮的穆怡妃。”
兩人一愣,連忙起身問好。
“穆怡妃前兩日入的宮,無事時儘可來與我們坐坐。”孫貴嬪介紹起來,又喚來侍女斟茶,“宮中日子本就沒什麼盼頭,我們得自己找點樂趣。”
幾人附和著笑意。
穆安笑著一一回敬。她尚有些拘束,這些日子裡她一直告誡自己要謹言慎行不可被人抓住了把柄,可這些同在後宮的女子若是真心待她,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牌桌子早已經架好,幾人一一落座。穆安從前在郡主府時也玩過這個,但玩得並不好,倒是一向溫吞的穆錦是打葉子戲的高手。
幾輪下來,甘兒隨身帶著的碎銀子已經被穆安全部輸光了。
瞧著穆安吃癟的樣子,李昭容忍不住一笑,“從前是周貴嬪牌技最差,沒想到周姐姐走了,來了一個如她一般的。”
“走了?”穆安立刻捕捉到話中的信息。
三人皆是一頓,最後是孫貴嬪開口了,“周貴嬪前些日子溺水身亡了。”
穆安一驚,怎麼這麼短的時間裡召國後宮居然有兩位妃嬪亡故。
“是意外?”
“應該是了,雪天路滑失足落水,那水那麼冷,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穆安沉默不語,將注意力放在葉子戲上。
“說起來周貴嬪與儀妃倒是關係甚好,兩人這般先後……”李昭容小聲補充道。
貞妃忙得從李昭容麵前抽走一張牌,對方這才不說了。
聞言穆安抓牌的手一頓,神情依舊沒有變化。
孫貴嬪見氣氛有些不對,隨意道:“周貴嬪擅書畫,妾娘家缺些銀兩,除了自己做些刺繡外,還常托周貴嬪丹青送出宮變賣,這是周貴嬪三年前一副的作品,途中出了意外,就一直在我宮中放著了。”
她抬頭看向身側掛著的一副畫。
穆安也順著視線看去,這是一幅遊春圖,她停下手中打牌的動作。
既然大姐姐知道宣璨的事,那二人之間必定是有聯絡了,可該如何聯絡。
“周貴嬪從前與家姐交好,這幅畫可不可以贈與我。”
穆安朝孫貴嬪道。
孫貴嬪笑著指向隨侍的宮女,“快給怡妃把畫包起來。”
她打出一張牌,又看向穆安:“一副畫的事,妹妹不必說的這麼勉強。”
穆安報之以一個感激的笑。
四人玩了一下午,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才離開,穆安輸了個精光還欠下不少銀兩,隻得從手上摘下一隻玉鐲子賠罪。
從孫貴嬪處離開後,許久沒有玩得這般痛快的穆安還有些恍惚。
途徑勤政殿時,穆安放慢了腳步,天已經半黑,這處專供皇帝辦公的殿宇已經點起了燭火。穆安抬眼一望,隻見景玉依舊是昨天的那副裝束,此刻正守在宮門口。
心中竊喜,穆安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
景玉沒過多久便發現她了,朝她微微一頷首。
兩人隔著不算遠的距離遙遙一望,穆安知道事情辦成了,徹底放心下來。
不多做停留,回了住處,穆安便早早歇下。
她今日意外會見了三位妃嬪。儀妃自戕後與儀妃交好的周貴嬪也失足落水而亡,當真這麼巧嗎?
穆安換來甘兒,從妝奩中選出一隻寶石戒指。
不等甘兒回話,穆安一把抓住甘兒的手,將戒指戴在她手上。
“好看。”
“娘娘。”甘兒怯生生地看向穆安,複又將頭低埋。
“你入宮前叫什麼名字?”穆安示意甘兒坐下。
“婢子七歲時入宮,名字是少府司起的,婢子原來姓吳名妙環。”
穆安笑著道:“多好聽的名字,名字是父母起的,做兒女的萬萬不能忘,從今後你是我的貼身侍女,我便叫你妙環了。”
“謝娘娘。”
穆安又問:“妙環,你可知原先在高華殿伺候的宮人都去哪了?”
“宮中內務調動都有記檔,先頭儀妃娘娘走後,高華殿的宮人都換了一批,旁的便婢子不知了。”
“聽說儀妃和周貴嬪交好?”
妙環點點頭。
“這個周貴嬪是何出身?”
“聽說是個將軍家的女兒。”
將軍家的女兒,穆安立刻就想到了駐守淮州的將領一位是竇懷的父親竇章禮,另一位便是一個周姓將軍了。
後來晟國國滅,這個周姓將軍降了召國,應該也是在朝中為官。
可是因了這層關係大姐姐才與周貴嬪交好嗎?兩人先後身亡,莫不是另有緣由。
穆安的手指有些煩躁地敲擊著桌子。
“那儀妃從前還和什麼彆的妃子交往甚密嗎?”
“除了周貴嬪外,便是貴妃娘娘了。”
穆安想到孫貴嬪說明日是八皇子的忌日,“聽說八皇子早夭?”
“貴妃娘娘深受寵愛,隻得了八皇子一個孩子,八皇子深受陛下寵愛,七歲那日陛下贈了一匹好馬,不料緊接著就是八皇子墜馬而亡,這是三年前的事了。”
一個七歲大的皇子竟然是意外而亡,實在可惜,“那大皇子呢?”
“大皇子聽說是先天不足,剛出生沒多久就……”
穆安有些驚訝,這麼看來,趙貴妃痛失兩子,實在可憐。
穆安又問:“如今宮中除了貴妃娘娘外,可還有受寵的妃嬪?”
“陛下不常入後宮,現下是貴妃專寵。”
穆安在郡主府時便聽說,深受寵愛的趙貴妃從前隻是個縣令家的女兒。趙貴妃受寵,連帶著家人也加官進爵,前年趙貴妃的侄兒更是尚了公主。
趙家人跋扈,趙貴妃受寵卻無子,若是皇帝駕崩……穆安想到那個喜歡拿著撥浪鼓哄小玖玩的嫻靜女子,她的下場未必會好。
緊接著穆安突然冒出一個心驚的猜想。
小玖生而有異相,若是天子之命真的應在這個幼兒身上。殺母奪子,把小玖交給貴妃撫養……皇帝將彆的女人視作草芥來為自己的寵妃鋪路!
皇帝要殺穆鈺,是因為姐姐與宮外聯絡,還是為了小玖,又或者兼而有之……
妙環退下後,穆安獨自一人仰躺在床上思量起來。
想到皇帝殺母奪子的可能,穆安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小侄兒也沒有那麼可愛了。都說重瞳是帝王之相,可這孩子生而克母,將來長大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正在她昏昏欲睡之時,黑暗中傳來一聲醒神的嘎吱聲。
穆安立刻瞪大了雙眼,她緩緩起身,借著昏暗的燭光四處看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她以為是自己多心了正欲躺下,一抬頭卻發現寢殿的房梁上正棲著一個黑衣人人。
穆安連忙捂住嘴,沒有讓自己驚叫出聲。
“驚著娘娘了,奴該死。”
景玉淺淺一笑,輕盈地從房梁上一躍而下,沒有發出半點響聲。
穆安擰緊了眉頭,“你怎麼進來的!”
“高華殿上的琉璃瓦許久沒有修整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著實嚇了穆安一跳,不由得揶揄了一句,“景大人真是梁上君子好身手。”
穆安起身披上外衣,拿起一柄燭台放在二人之間,“你從前也是這般和儀妃……私會的嗎?”
見著他這麼輕車熟路,從前一定是常來了。
“宮中人多眼雜,高華殿位置偏僻不常有人經過,深夜侍衛換班,悄聲跟過來,最是穩妥。”
景玉補充道:“日後奴會先敲擊三聲瓦片,娘娘留心。”
景玉說罷,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藍色綢麵折子遞給穆安,笑道:“原來娘娘和二皇子還有這麼一段情啊。”
穆安一把搶過折子,展開來細細讀了。
隻見宣璨這請婚折子寫得言辭懇切,對她更是極儘溢美之詞。穆安忍不住皺眉,幾下將折子撕碎,丟入火爐中。
有了助燃物,火爐一下子旺了起來。
伴隨著陣陣劈啪作響的燃燒聲,跳躍的火苗將兩人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
知景玉此刻正在看她,穆安眼波流轉,道:“多謝大人幫我。”
火光將景玉的麵目映照得極為柔和,不似白日裡那樣蒼白冷漠,他突然拱手向穆安行了一個大禮,“天下人所爭的不過名利二字,奴也想求一個從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