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景宣四十五年初冬,大涼進攻魏朝邊界,時任大將軍宗雲風出征,不出三月,宗雲風戰退大涼,魏朝大獲全勝。
“報!!!將軍,捉到了一個戰俘!”
士兵撩開營帳的簾子,朝坐在上位的女子俯首恭敬道。
女子身穿銀色鎧甲,手中持著一卷書,慢悠悠地翻看著。
“戰俘?”宗雲風道,“一個戰俘,殺了便是,何須問我?”
士兵遲疑半晌,“將軍,他說他有您想要的東西。”
宗雲風翻書的動作一頓,“啪”隨手一扔,將書扔在身前的案幾上。
她站起身,抽出身側的劍,冷冷地笑道,“把人帶上來,我到要看看,他有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劍身寒光凜冽,閃動著嗜血的光芒。
葉流光被士兵拖進營帳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
女子長身玉立站在前方,背對著他,一手持著劍矗立在地,一手叉腰,宛若巍峨的女武神。
士兵將他扔在地上,“將軍,人已帶到。”
“嗯,下去吧。”
士兵匆匆退出,一時之間,營帳裡隻剩下她們兩人。
“大涼葉流光……拜見將軍,咳咳。”
寒冷刺骨,胸腔發癢,他實在忍不住咳了出來。
葉流光抖動衣擺,雙膝跪地,朝宗雲風深深地拜了下去。
“大涼?葉流光?”宗雲風疑惑道,她慢慢轉過身來,“葉是大涼國姓,你是?”
“大涼皇子葉流光,咳咳。”葉流光答道。
宗雲風這才認真看向葉流光,寒冬臘月,他身穿一襲白袍,長發用玉冠簡單梳起,衣袍上沾染少許汙漬,但是也不影響整個人散發出的一股不染塵埃的氣質。
他跪在那裡,猶如一株傲然的雪蓮,清雅淡然而又高貴無雙,即便此刻身處下位,卻依舊不卑不亢。
“抬起頭來。”宗雲風冷聲道。
葉流光直起上半身,緩慢地將頭抬起,他看清楚了眼前人的容貌。
眉宇之間夾雜著一股英氣,細長的眉毛稍稍上挑起,整個人更顯淩厲。流暢的線條,精致的五官如同雕刻般立體,尤其是那雙明亮又黝黑的眸子,透露出不容小覷的堅決。
“唰”
宗雲風提劍,劍尖瞬間抵上葉流光的喉嚨。
“你在看什麼?”宗雲風似笑非笑。
葉流光自知失禮,立馬垂下眼簾,“葉某……失禮。”
劍尖移動,鋒利的刀刃瞬間割破葉流光的肌膚,血珠溢出。
“魏朝和大涼開戰不斷,此次大涼慘敗,你不在你的大涼好好龜縮著,來我魏朝的領土……有何貴乾?”
喉間傳來的刺痛讓葉流光控製不知地抬高頭顱,眼神卻始終看向地麵。
他身形羸弱,麵色蒼白,眉眼卻修長疏朗,整個人如潤玉般散發出柔柔熒光。
葉流光緊抿雙唇,閉上眼睛,認命似地說道,“求......將軍救我。”
“哦?”宗雲風徹底來了興趣,大涼皇子來敵國求救,無論怎麼想都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你說說看,怎麼回事?我要如何救你?”宗雲風說道。
劍尖移開喉嚨,宗雲風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後將劍插回劍鞘。
“大涼皇帝年紀已大,身體不濟,太子昏庸無能,大涼的幾個皇子為了皇位爭奪,相互傾軋,殘害手足......”
“我母妃乃大涼平民,無權無勢,我也無意參與皇位之爭,奈何其他皇子不願放過我,我是逃到了魏朝境內那些殺手才消停了一些。”
“剛好聽聞宗將軍的軍隊駐紮在此,於是前來投奔,咳咳。”
“隻希望將軍能護我周全。”
宗雲風一聽就覺得假,太假了。
一個皇子居然被追殺到敵國求救。
太假了,但是沒關係,她不在乎。
“救你......可以。”宗雲風看著葉流光說道,“但是你得告訴我,我憑什麼救你?”
“魏朝連年被大涼侵犯邊界,不堪其擾。魏朝每次打敗大涼,卻因大涼乃馬背上的民族,魏朝找不到大涼的活動據點而不能一舉殲滅,隻能固守,將軍肯定也為此事煩憂吧。”
“我熟知大涼各個據點的方位,以後大涼再犯,我也可以為將軍出謀劃策,略儘綿薄之力。””
葉流光此刻終於敢抬頭直視宗雲風的目光,“更何況......難道將軍不想擴大魏朝版圖,將大涼吞並其中嗎?”
將軍站立,皇子跪坐,一上一下,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彙聚,氣氛瞬間凝滯。
“這可是叛國。”宗雲風一字一句說道。
葉流光苦笑,“葉某,既無家,也無國。”
宗雲風眯了眯眼睛,良久,她答道,“好,我答應你。”
葉流光在心裡鬆了口氣,他聽聞魏朝將軍宗雲風,雖為女子之身,卻行事殺伐果斷,在戰場上素有“玉麵修羅”的殺神稱號。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先前還擔心,自己要多費些口舌,沒想到居然這麼輕易。
葉流光直覺有異,但是此時此刻他也顧不上許多了。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寒冷襲來,葉流光控製不住地咳嗽,好似要把肺咳出來。
“公子好像受了風寒?”宗雲風關心道。
葉流光笑笑,“讓將軍見笑了,路途遙遠,天寒地凍,路上......咳咳,不小心感染了風寒。”
“葉公子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起身,我這就給公子安排住處。”
明明他從一開始進營帳就跪著,卻偏偏此刻才叫他起來。
“多謝將軍。”
“來人。”宗雲風朝營帳外喊道。
“將軍!”一個士兵從營帳走進來,恭敬抱拳。
他撩起的簾子又帶進來一陣寒風,葉流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叫寒霜過來。”宗雲風說道。
“是!”士兵退下。
沒一會兒,一個身穿紫衣的圓臉妙齡女子走了進來,“將軍,有何吩咐?”
“這位公子落難至此,”宗雲風朝葉流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好心收留,你把人帶下去,給他安排好住處,順便看看這位公子的風寒。”
寒霜:“......”
“好心收留。”寒霜心裡暗想,將軍可真是臉厚,她也好意思說自己好心?
魏朝誰人不知柳將軍宗雲風最是個冷漠殘忍的性子,能止嬰兒夜啼,大涼的人聽到了她的名字,上戰場前都得抖上三抖。
也正是因為將軍對敵國的殘忍手段,才使得大涼隻敢在邊境騷擾,不敢也不能進一步侵犯。
不過,寒霜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葉流光,長得還是不錯,將軍說收留就收留吧。
“是!”寒霜應道。
“這位公子請跟我來。”寒霜對著葉流光道。
“寒霜姑娘請。”
葉流光站起身,微微俯身,示意寒霜先走。
一陣眩暈襲來,眼前一黑,葉流光終究挺不住昏了過去。
“公子!”寒霜驚呼。
葉流光閉上眼的最後一刻,看到宗雲風朝他走來,他隻看到宗雲風晃蕩的鎧甲衣擺。
“怎麼回事?”宗雲風站在葉流光身旁,冷眼看著躺在地上的葉流光,他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你給他下毒了?”
“將軍說什麼呢!”寒霜嘟嘴跺腳,儘顯小女兒風範。
隨即,她在葉流光身邊蹲下,抬起他的一隻手腕,細細地診起脈來。
“嗯......”寒霜皺眉,“寒氣入體,感像是染了風寒。”
“嗯?不對。”她又迅速否定了自己,“不是風寒,是......毒!”
“毒?”宗雲風疑惑。
“對,就是毒,隻不過這種毒隱藏很深,症狀看起來像是風寒而已。”寒霜緩慢站起,點點頭沉思道。
“什麼毒?”
寒霜撓撓頭,一臉不好意思,“等我回去翻翻醫書。”
宗雲風敲敲寒霜的腦袋,“小寒霜啊小寒霜,你這業務能力不過關啊。”
寒霜臉色一紅,低低道,“知道了將軍。”
“行了,把人帶下去吧。”
“好嘞。”
寒霜蹲下來雙手掐住葉流光腰的兩側,使勁往上一提,將葉流光整個人抗在肩上走出了營帳。
空蕩蕩的營帳裡,隻剩下宗雲風一人。
她重新走上自己的位置,翻動書頁,裡麵夾雜著一封來信。
宗雲風再一次打開,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夫人病危,速歸。
紙張被一點點攥住,片刻,被攥成一團。
宗雲風神色凝重,喊道,“來人!”
“將軍!”士兵迅速跑來。
“傳令下去,在此地修整一天,明日即刻啟程回京。”
“是!”士兵遲疑地問,“那些戰俘還是按照以前那樣處置嗎?”
“嗯。”
“遵命!”
士兵退出營帳,遠遠地傳來他呼喊的聲音,“將軍有令,今日修整,明日回程,戰俘坑殺!”
夜晚,隔壁營帳,寒霜將葉流光安排在了與宗雲風的主營帳相隔不足二十米的隔壁。
葉流光已經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寒霜正在給他煎藥。
“咳咳。”
他輕咳幾聲,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耗儘一般,連眼角都被刺激得微微泛紅。
他咳嗽著從床上坐起身子,看著寒霜背對著他的忙碌身影說道,“多謝寒霜姑娘了。”
寒霜轉過身來,驚醒道,“你終於醒啦!你從白天睡到了晚上呢,我給你紮了幾針,身體感覺怎麼樣,好些了嗎?”
葉流光仔細一感受發現自己體內的寒氣感覺真的減少不少,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簡單的風寒。
他心裡暗驚,宗雲風身邊一個普普通通的侍女,竟然有如此能耐,看來他賭對了。
“感覺好多了,寒霜姑娘年紀輕輕醫術卻超乎常人的了得,不知道寒霜姑娘師從何人?”
“額......你彆套我話。”
“......”葉流光沒見過說話那麼直白的人。
“你既然醒了,就趕緊把藥喝了,喏!”寒霜將藥遞到葉流光麵前。
葉流光看著眼前黑乎乎的一大碗藥,還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葉流光端過碗麵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既然你喝完了,我就要去伺候將軍了,藥材我放在旁邊,你有空自己熬。”
寒霜轉身欲走,被葉流光喊住。
“寒霜姑娘是照顧了我一整天麼,從白天到黑夜?真是辛苦姑......”
話還沒說完就被寒霜打斷,她反駁道,“怎麼可能啊!我也是剛剛才來,我一來你就醒了,你以為我那麼閒啊,一天都照顧你?”
葉流光:“......”
看來他的懷柔政策居然也不奏效。
“外麵什麼聲音?”葉流光問。
“坑殺戰俘。”寒霜直勾勾地盯著葉流光說道。
“坑殺戰俘......”葉流光默念道。
“對啊,將軍每次抓到你們大涼人不都是就地坑殺麼。”
葉流光眼神晦暗,麵上不動聲色,“坑殺戰俘......將軍,英明。”
“你知道就好。”寒霜臨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營帳內,宗雲風身著白色單衣,頭發沒有了發冠的約束,此刻全部傾散下來,旁邊的火爐燃得滋滋作響,烘暖了整個營帳。
寒霜打來熱水,給宗雲風淨臉洗漱。
“將軍,為何這次如此著急回京?”寒霜將絞乾的帕子遞給宗雲風,她不解地問道。
“府裡傳來消息,母親病危。”
“啊!”寒霜驚呼,“我們走之前,我不是給夫人開了兩副方子麼!怎麼會突然病危!”
宗雲風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得回去看看。”
“明日啟程,你和我先行回京,大部隊隨後跟上。”
“是!”寒霜又想到,“......那今天白天那位公子怎麼辦?他的身體還不適合長途跋涉。”
宗雲風想了想,“把人帶上,保他不死就行。”
“好的將軍。”
“還有......”
“嗯?”
“彆給他用太好的藥。”
“是,將軍。”
宗雲風上床,寒霜吹滅油燈,天地陷入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