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龍女(1 / 1)

地上伶人吹打,接親送親的人排成長龍,好不熱鬨,天空卻陡然壓上片烏雲,雷電翻滾間,威嚴的法音隔空傳來——

“北海六公主敖顏,私逃下界,與凡人婚配,著令托塔李天王與哪吒三太子捉拿。”

墨車掛紅綢,駕車的新郎上尚不知發生什麼,滿臉帶笑,他肉體凡胎,聽不見神仙的法音,倒是車中的新婦渾身一震。

敖顏丟下手中便麵,飛出馬車,在眾人的詫異與驚愕中,一把抓起新郎,騰飛遠去。

她沒飛出多久,就被一道紅色光影追上,混天綾纏住她手中新郎,同她搶奪起來。

敖顏不得停下腳步,腿化龍尾,勾住新郎,雙手一張,兩把寶劍憑空出現。

混天綾難纏,敖顏疲於應付,絲毫沒注意迎麵飛來的一道金光,等她發現,連忙合劍去擋,乾坤圈重重砸在兩劍交叉,刹那間,寶劍碎成無數小塊,紛揚散開。

殺氣騰騰,吹開她額前碎發,又在離她麵門三寸的地方停住,金色的鋼圈,被一隻手握住,殺氣消散,光芒暗淡,半張睥睨蒼生的臉,斜了出來。

哪吒歪頭,眯著眼睛,看了敖顏一會兒,緩緩道:“蓮池龍女,不要再執迷不悟,和我回去。”

敖顏在天上也有仙職,看守蓮池。人稱,蓮池龍女,或者蓮池仙子。

神仙,是不能動情的,更不能玩忽職守,私自下界。

她還想和凡人成婚。

混天綾一縮,將凡人新郎卷走,地上的隊伍追了過來,找到被掛在樹上的新郎,他們不知道發生什麼,滿臉困惑與恐慌。

敖顏不舍看著地上新郎,忽然輕聲問道:“我會死嗎?”

哪吒漫不經心道:“不至於,雲華仙子、織女,都沒死。”

處置私逃下界的仙女這種事,沒人比玉帝家更有經驗,玉帝家的雲華,配凡人楊君,生下灌口二郎。

織女……牛郎還活著,至今依舊思念著妻子。

“我和她們能一樣嗎?她們的爹娘是誰?我爹娘是誰?”

哪吒歪頭,“你既然知道,那你私逃下界做什麼?”

他看向地麵,那個凡人男子已經蘇醒,被嚇得兩股戰戰,站都站不起來。

趁著哪吒看向地麵,分神之際,敖顏拔腿就跑,哪吒一個瞬移,擋在她前路,她再往旁邊跑,眼前又多出個哪吒,無數道分身,將她團團圍住。

“跟我回天庭!”

最中心,哪吒本體露出三頭六臂,腳下風火輪烈火蔓延,直逼敖顏腳邊,敖顏不斷後退,一邊退,一邊哀求道:

“哪吒,看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你就放過我吧。”

蓮花池離南天門很近,蓮藕喜水,哪吒經常來蓮池修煉,他們也算相伴了幾百年。

哪吒不為所動。

敖顏無奈,硬碰硬,她可不是哪吒的對手,看著天邊督戰的托塔天王,敖顏忽然靈機一動,指著雲頭道:“李天王,你的塔怎麼裂了?”

幾乎是同一瞬間,哪吒和敖顏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出去。

敖顏鼓足勁,頭也不回的往前飛,一口qi飛出去不知道多遠,直到周圍的景致變得完全陌生,才停下腳步。

身後空蕩蕩的,不見追兵蹤跡。

轉身,周圍景致陌生,又熟悉。

她怎麼跑到了陳塘關?

海浪陣陣,東海海麵,一望無垠,鄰近城池的港口,船隻航行有序。

千年前的關隘已經不知去向,新的城池建起,海浪衝刷,將過往留下的痕跡全部抹除。

敖顏仰首望天,青天白雲,來去自由,恍惚間她又想起了千年前那血腥一幕,骨架墜入大海,魂靈如煙,飄散在這世間。

醒來的哪吒,不再是她的朋友,忘卻前塵,成為威靈顯赫大將軍、中壇元帥、三壇海會大神。

他強大,也足夠冷漠,蕩平九十九洞妖魔,維護天庭的威嚴。

現在,他來抓自己了。

敖顏掩麵,“哪吒。”

哪吒升上雲頭,李靖托塔上前,嗬斥道:“孽子!為何不抓住她?”

“打不過。”

李靖大怒,“小小一個龍女,不過千年修為。借口!你莫不是存了私心,要包庇那孽畜!”

哪吒抱拳,“孩兒不敢。”

“罷了,這孽龍思凡,定舍不得這凡人,守株待兔,何愁她不會自投羅網。哪吒,你我兵分兩路,你去搜尋,我在此設伏。”

哪吒領命,“是,父親。”

追蹤尋跡,莫過於哮天犬,灌江口離此處不遠,哪吒恰好許久未見二郎神。

雲頭剛降灌江口,一條狗就汪汪叫了起來,哪吒麵無表情抬起腳,做要踹的架勢。

“你踹一下試試?”內裡飆出道法音,“哪吒三太子,有求於人還這副德行?”

哪吒麵無表情,收回腳,“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

二郎神現身,手裡還捏著杯茶,他瞥了哪吒一眼,“這三界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我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小龍女,她似乎還沒有蛇長...”

他比劃了一下,肯定道:“比蛇長一點。”

“蛇沒有角,她是龍女,不是蛇妖。”哪吒反駁道。

一千年前,在陳塘關,哪吒在海邊戲水,遇見條想當美人魚的小泥鰍。

不,是小龍女。

東海深處有海妖,擅歌,歌聲致幻,常吸引來往船隻,水手們被海妖的歌聲吸引,忘卻方向,沉沒深海,做了海妖的腹中餐。

這條玩世不恭的小龍不學著聚雲施雨,反而跟著海妖學唱歌,她坐在無人的礁石,放聲歌唱:

“河岸廣,小船航,一支蘆葦,順流飄蕩,飄啊飄,飄啊飄,飄到哪一方?”

哪吒本不想打斷她,奈何她唱的太難聽,他不得不爬上礁石背麵,低頭對石下的龍女道:

“喂,你彆唱了,你唱的好難聽啊,吵死人了。”

龍女一見有人,當即跳入水中,眨眼間,就不見了蹤跡。

後來,他陸陸續續又見過這小龍女幾麵,相處短暫,也平凡。

他成了神,這小龍女也封了仙。

歌聲便從地上追到天上,魔咒一樣在他耳邊中盤旋、回蕩,經久不息。

“這龍女而今不學海妖,改學天庭那些仙女了,思凡下界,和凡人成婚。不懂,那些凡人有什麼好的?”

哪吒看向二郎神,似乎在問他的感受。

二郎神額頭的天眼開了,三隻眼睛齊齊瞪向哪吒,“彆提這件事!”

凡人,壽命短,能力低,自私逐利、膽小懦弱,真不知仙女們,究竟看中他們哪一點?

二郎神不懂,哪吒也不懂。

細犬在地上嗅了嗅,汪汪幾聲,二郎神挑眉,看向哪吒,“蓮藕,她去了,陳塘關。”

二郎神話還沒說完,哪吒腳下風火輪已經騰空,金紅交織的身影,在空中劃出道優美的弧線。

近陳塘關,哪吒順路巡視了幾座自己的廟宇,聽廟祝彙報信徒許願。

一個叫北六娘的女子,格外虔誠,日日燒香,每日的願望也不重樣,最後一個願望,她祈求自己能和李三郎能再續前緣,順利成婚。

若能得償所願,她願為三壇海會大神重塑金身。

黃金的金。純金。

八丈高。連座基都用黃金。

北六娘極其富有,一年四季,供奉金銀不斷,她稍有不順,就來廟中祈福,也不管願望是否實現,都照常供奉不誤。

因為她,哪吒的廟,比周圍所有神仙的廟都富麗堂皇,琉璃做瓦,橡木為窗,紅泥塗牆,廟祝見她著實誠心,恰逢哪吒前來視察,忙將她所求轉達。

“她走錯廟了,這不是月老廟。”

哪吒掃了一眼那簿子,頭也不回的道。他一路找到東海邊,歌聲從礁石下傳來。

“河岸廣,小船航,一支蘆葦,順流飄蕩,飄啊飄,飄啊飄,飄到哪一方?”

敖顏唱得還一如既往難聽。

哪吒站在空中,俯瞰敖顏,“彆唱了,你唱的真難聽。”

敖顏站起來,似乎一直在等著哪吒,“哪吒,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

“這首歌,是你唱給我聽的,你說這是母親哄孩子的歌,我聽了你的歌,就不要再哭了。”

哪吒不答,隻冷冷道:“跟我天庭。”

敖顏縱身飛到海中礁石上,隔著激蕩的海浪,二人對峙。

她一身喜服,頭戴金冠,今日是她成婚的喜日,也是被抓回天庭的難日。敖言望著哪吒,目光由一開始的委屈,漸變得堅毅。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在我要成婚的時候,天庭的人就來了。這一次,我才不要放棄。”

多少次重新再來,就是多少次希望破碎。

她等著他輪回轉世,長大成人,然後天庭的追兵就跟了上來。

等再見到他,他已經走完這短暫一生。

哪吒漠無表情,“凡人,沒什麼好的,壽命短,能力低。你是個仙女,北海的公主。你的罪行,足夠上剮龍台,為了那麼一個無能的凡人而死。不值得。”

“北海有個人,叫申公豹,你知道嗎?他和我說了靈珠子的故事。靈珠子是女媧座下的珠子,擁有強大的力量,所有人都覬覦這力量,想要收為己用。”

敖顏忽然變得激動,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說起,兜兜轉轉,還是從哪吒的身世起,她以為自己這樣說了,哪吒就會有所反應。

她望向哪吒,但對方依舊毫無反應。

甚至。冰冷。

和這一千年來,一模一樣。

“所以呢?我知道我是靈珠子。”哪吒抬起火尖槍,直指敖顏,“我是太乙真人的弟子,當然知道申公豹,闡教截教大戰結束後,作為失敗一方,申公豹被罰永鎮北海之眼,這難道不應該嗎?”

“封神早已結束,一千年前,紂王就被滅了,我們輔佐姬發,建立周朝,功成身退,被封為神。天庭,就是天庭!你犯了天條,要和我回去。”

敖顏眼中不多的希冀,徹底暗淡,她垂下眼眸,不再說了,單手掀掉頭上金冠,黑發在日光下,根根清晰的散落肩頭,或者海風陣陣,在空中飛舞,“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