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1 / 1)

入局 桑葉不知晚 4761 字 2個月前

恍惚間,她已走至父母身前。

“拜——”

她僵硬上前,緩緩屈膝跪地,雙手交疊,規規矩矩地向端坐在主位上的沈家父母行跪拜大禮,叩謝養育之恩。

隻有她自己能聽到自己心裡劇烈的心跳聲。

“那是沈詩菀?怎麼可能?她不是一直被養在鄉下嗎,怎麼可能長這樣?她不該是邋遢的鄉野村婦嗎?”

她早已心亂如麻,怎麼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那個少女,就是她一向看不起的鄉下丫頭——沈詩菀。

“起——”

司儀的聲音再次響起,她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起身。

宋舒韞含笑著走到她身後,拾起侍女端來的檀木梳,一下一下梳著她的墨發。梳畢,她輕輕將麵前少女的頭發挽成發髻,緩緩將一根雕刻精美的金笄插入,動作極其輕柔。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敬慎持家,仁孝為則。柔惠且直,淑慎其身,宜其室家,永受嘉福。”

她輕聲呢喃,眼裡隱隱有淚花閃爍,“吾兒,自此長大成人。”

“再拜——”

沈詩情感受到了身後母親的動作,倏然回過神來,看著她眼裡的淚光,心尖微顫,低頭,向著父母再一叩首。

起身看向身前的銅鏡,鏡中的她插著金笄,妝容精致,不由得又自信起來。

“沈詩菀,大家都在看你又如何?你一個鄉下來的丫頭,不知禮儀規矩,不知詩書琴畫,空有一副皮囊又能抵什麼用?”想到這,她憤憤的瞪了沈詩菀一眼。

“空有皮囊的蠢貨,如今這沈府是我阿娘當家,阿爹和阿娘都站在我這邊,想碾死你這隻破螞蟻還不簡單?走著瞧吧,我會讓你,還有今天看不起我的人全都好好瞧瞧,到底誰才是值得他們另眼相待的人!”

“早能閒內則,今已習劉圖。”沈逸明走上前,遞給她一本《女則》,眼底滿是慈愛,“情兒,今後望你如詩中所言,早能熟習閨中規範,日後懂得知禮節,守進退,做一個賢良淑德之人。”

“謝爹爹。”她雙手接過,恭敬應下。起身後,轉身向賓客作揖行禮。

“禮成——”

沈逸明和宋舒韞起身,站在她的兩側,宋舒韞含笑開口到:“多謝各位今日賞臉,能來小女的及笄禮,日後還望大家多多關照。”

“哎,沈夫人這是哪裡的話。”幾位年輕的公子走上前,一位朗聲開口道:“我們與沈小姐同在文瀚閣學習,本就有同窗之情,更何況沈小姐總是助人為樂,在我們陷入困境時,沈小姐向來是第一個站出來幫我們說話的,何來多多關照一說?沈小姐的忙,我們自是會幫。”

“哈哈哈。”沈逸明聽完那人的話,爽朗地笑了,他挺直了脊梁,看向沈詩情的目光中滿是慈愛與自豪,“愧不敢當,愧不敢當,那都是小女應該做的。”

“哎沈大人,你這就過謙了。”一位身著水藍色衣裳的貴婦人走上前,滿臉笑意的拉過沈詩情的手,輕輕拍了拍,“瞧這孩子,出落的越發水靈了,聽說這次文瀚閣的琴技測試,我們詩情又是第一呢,沈大人沈夫人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要是我家敏敏能多向詩情看齊,那才真真是好呢。”

說話的是溫敏的母親。溫家原是小門小戶,但為了讓溫敏進文瀚閣可是上上下下仔細打點,好不容易碰上沈家這樣的大家族,溫夫人更是卯足了勁想讓溫敏和沈詩情打好關係,可越是這樣,沈詩情就越是瞧不上她。

“溫夫人過譽了。”沈詩情淡淡的笑著,麵上滿是疏離,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出來,客客氣氣開口道:“溫敏的畫技也是出類拔萃的。”

“哎哎哎。”溫夫人絲毫沒有聽出沈詩情話裡的客套之意,還以為她是真心誇獎自家女兒,立刻眉開眼笑,忙不迭開口,“多謝沈小姐讚美,多謝沈小姐讚美,聽說近日孔夫子要在文瀚閣開設儒學班,是隻有特彆出彩的學生才能去的,既然您和我們家敏敏關係好,不知能不能……”

聽了她的話,沈詩情微微皺眉,還沒來得及反應,宋舒韞就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彩月,她立刻心領神會。

“溫夫人,你說什麼呢,這種事情當然是要讓孔夫子親自挑選學生,和我家小姐有什麼關係,你可不要亂說!”

“是是是。”她滿臉都是討好的笑,悻悻開口道:“我這不是看敏敏和詩情關係好,所以……”

“說什麼呢!我家小姐和你家溫敏什麼時候關係好了,你可不要胡亂攀咬!”見她還想說下去,彩月急忙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沈詩菀不語,隻是默默隱在人群中看著這場鬨劇。

“這溫夫人也是夠蠢的,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場合,就這麼直接大大咧咧的說出來,不是擺明了告訴彆人,沈家有關係可走嘛,這話要是傳出去,哪怕沈詩情真進了這所謂儒學班,大家也不會信服她的實力。”她暗暗想著。

“好了好了。”宋舒韞急忙打圓場,“多謝各位今日撥冗前來,小女的及笄禮能如此圓滿,全賴諸位關照。如今巳時已過,還望各位不嫌棄,移步至花廳用餐。”

溫夫人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可一大波人繞過她向前走去,立馬將她淹沒在人海之中。

“哎,哎!沈夫人,沈小姐!”她急急忙忙,抬腳就要追去,卻被兩名侍衛攔下了。

“溫夫人,我們夫人請您回去,就不留您動輒入花廳用餐了。”兩名身材魁梧的侍衛擋在她麵前,冷冷對她開口道。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卻又極快堆起諂媚的笑容,試著與他們套近乎。

“兩位大哥,我隻是想再向夫人敬杯酒,並沒有什麼彆的意思,您二位請通融下,我很快就好。”說著,她竟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向他們。

“這是給您二位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兩名侍衛低頭看了一眼,眼裡滿是不屑,其中一人伸手將那銀子擋了回去,“侯府內規矩森嚴,還望溫夫人不要讓我們為難。”

見通融不成,她的臉色也陰沉下來,“你們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女兒和詩情小姐可是在一起讀書,關係特彆好,要是我回家告訴我女兒,詩情小姐到時候怪罪下來,一定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二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冷哼一聲,“我們家小姐可沒這樣的好友。溫夫人,您女兒怎麼進的文瀚閣,就算我們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你們家借著祖上三輩在沈家服侍過,向老爺求情,老爺看在你們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才答應讓你家女兒進文瀚閣,如今您倒是攀咬起來了?”

“拉出去吧,省的擾了貴客清淨。”另一人悄悄附在他的耳旁道。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也不再廢話,一人抓住一條胳膊,將她往外拖去。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你們欺人太甚!”

她被兩人死死按著,卻仍在努力掙紮,口中不斷叫嚷著,直到被拖出府外,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她才不甘的從地上爬起來。

“等著瞧吧,你們不幫我,我自有辦法讓我家敏敏進孔夫子的儒學班!”

語畢,她狠狠啐了一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大門翻了個白眼,憤憤離去。

——

暮雲靉靆,雪簌簌而下,淅淅瀝瀝打在窗牖上。

此刻,花廳內。

賓客們熱絡的交談著,好不熱鬨,沈詩菀還沒習慣這種場合,隻默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品嘗著麵前的珍饈。

冬淩第一次見這種場麵,有些羨慕的對她說道:“小姐,南詔的人天天都吃這麼好的菜嗎?他們在城裡過的這麼滋潤,卻放您在鄉下天天吃不飽飯。”

說到這,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眼眶紅了紅,“他們甚至天天給您送的飯都是餿的。”

沈詩菀好笑的擦了擦她的眼淚,柔聲說道:“彆難過了,我們這不是回來了嗎?今後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挨餓受凍了。”

“奴婢就是為小姐覺得不值。還有春熙……”她哽了哽,“若是春熙還在,也能吃上一頓飽飯了。”

提到春熙,沈詩菀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痛楚,“是啊……都是我連累了春熙,才害得她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小姐,您不要這麼說。”冬淩頓覺失言,連忙出聲安慰道:“我和春熙能侍奉在小姐跟前,都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冬淩,你放心。”她閉了閉眼,眼裡閃過一絲狠戾,“我定會讓害娘的人和害春熙的人血債血償。”

春熙也是她從府裡帶出來的丫頭,和冬淩一樣,從小一起陪著她長大。原本在這次回家之前,她還有過一次回家的機會。好不容易挨到及笄,府裡下人閒聊時隨口提了一嘴,恰好讓沈逸明聽去了,便也想起還有這麼一個女兒。他曾向宋舒韞提起過接她回府的各項事宜,甚至連消息都傳到莊子上了,她也滿懷欣喜的等著回家。可誰知宋舒韞表麵答應,背地裡卻暗派殺手,想將她先斬為快。好在春熙及時發現刺客的身影,擋在她麵前挨了一刀,她這才保下了性命。

可春熙,卻因她無故枉死。

可宋舒韞太不把沈詩菀放在眼裡了,覺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根本造不成什麼威脅,所以並沒派宋家的死士來刺殺,而是派了當年幫她謀害沈詩菀母親醫女的弟弟來。

原本她打算榨乾他的最後一絲價值,回府就將他秘密處決的。可她千算萬算都料不到,那晚的沈詩菀碰上了謝慕川。

他出手救下了她。

眼見被擒獲,刺客便提出想與她交換秘密,以此來謀求一條生路。

她也是這時才知,原是宋舒韞害了她的母親,如今還要對她下狠手。

這讓她怎能不恨?

宋舒韞眼見刺客沒再回來,便得知大約是失了手,便讓莊子上的人假傳情報,說是沈詩菀重病未愈,還不宜回城。沈逸明這才作罷。

她就這麼失去了回家的機會。

回想起往事,她心痛的閉了閉眼,似是不願再去回想那段糟糕的經曆。

虧她傻傻被宋舒韞丟在鄉下,還在等著被接回去,合著竟然都是個騙局?

就在她和冬淩低聲交談時,沒人注意到宋舒韞對著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立刻心領神會,端著一壺酒向沈詩菀走去。

“啊!”

隻聽見一聲驚呼,沈詩菀還沒反應過來,一壺酒就直愣愣的朝著她的衣裙灑了下來。

“大小姐,大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侍女急忙叩首,驚慌地向她認錯。

眾人的目光一瞬間全聚了過來,她低頭,看向身上的一大塊臟汙,又看著被嚇到瑟瑟發抖的侍女,歎了口氣,輕聲道:“沒事,你起來吧,我去換一套衣服就行了。”

身上衣服濕漉漉的,沈詩菀皺了皺眉,正欲脫下外裳,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

“快看啊,那位沈小姐身上的衣服和當年宋貴妃頂撞皇後時穿的幾乎一模一樣啊!”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紛紛細細打量著她的裙擺。

花廳內此刻還沒有特彆熱,她又是從小怕寒的體質,便沒褪去外邊的鬥篷。此時,外邊的鬥篷被打濕,為了方便她便想將鬥篷取下,這才叫眾人看清她裡麵的衣服。

宋舒韞驚呼一聲,立刻起身,向皇後叩首。

“皇後娘娘,我這大女兒剛從鄉下回來,什麼都不懂,請您千萬彆怪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