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過後,萬物複蘇,春日暖陽普照大地,昨夜的雨水滴答自葉邊墜落地麵,一夜婆娑後,有些細枝歪七扭八地垂向地麵。
雨水衝刷打鬥的痕跡,留下數具發臭的屍體,有些被兀鷲銜走又摔碎在地上,碎骨的美味彌漫在兀鷲的嘴邊。
阿徽待北吟是醒後照舊幫他換好藥,二人便出發南下烏嵋嶺。
她總感覺背後有尾巴跟著,但不一會兒又沒了蹤跡,她忽然想起來昨日那些牽著獵犬的人,她早該想到的,那些人定是北吟是的暗衛。
走出烏嵋嶺時已是日落,入了荊州城,才見著多日不見的攘攘人煙,此地雖不如建鉞繁華,卻能見著建鉞百姓少有的恬靜。
阿徽想著先拉著北吟是去醫館抓點藥醫醫,可北吟是死活不依,路上已經耽擱了好幾日,需得儘快搶在魏將軍抵達京城前趕回去。阿徽臨街替他買了件披風便匆匆追上。
北吟是在一處名為臨煙閣的地方停駐,阿徽在後頭跟著,卻見閣對麵的小巷子裡一個紮著一頭臟辮的男子躲在柴堆後麵窺視,手指上戴著一枚鑲有尖錐的戒指,正蓄勢待發。
阿徽悄悄從後麵向北吟是彈出一顆石子,北吟是迅速回頭,瞥見一人閃身而過便追了上去,那人輕功了得,身輕如燕,北吟是本就負傷,眼見就要追不上,而這邊,一群黑衣人突然湧現,一起跳進臨煙閣,阿徽來不及思索,頭也不回地便翻牆而入。
荊州刺史就在閣內,刺史要是出了什麼事,一切計劃就毀了,而北吟是好歹還有影衛跟著。
落雁閣為北吟是備好的那份“大禮”便是荊州刺史。
此人姓白,原為荊州某個小知縣,也是那個當初在荊州貪汙案中全身而退的人,雖然早已翻案,大哥北逍祺也已沉冤昭雪,構陷者也都受到了懲罰,但是真正的主使他一直都沒能揪出。
臨煙閣內打手也一同湧現,一陣刀光劍影,很快亂作一團,阿徽留下一群人在院子裡打鬥,與幾個黑衣人一同湧入閣內,穿過幾座園子,尋到後院發現荊州刺史解閂逃離,不料一黑衣男子同時出現,一同刺向那個慌忙逃竄的老頭。
阿徽飛身擋住那人的劍刃,可身上隻有短刀一柄,“快走!”,刺史瑟縮著打開後門逃竄而去。
那人紅了眼,一劍將短刀劈碎,一腳將阿徽踹飛。阿徽扶牆猛吐一口鮮血,而後爬起來繼續追上去,後院街道人人煙稀少,她一眼便瞥見那黑衣人和刺史老頭。
她追上去,一個剪刀腿將那黑衣人纏住,扼住他的喉嚨,一個空翻二人皆倒地,那人掙紮著將劍刺過來,阿徽翻滾著躲過,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那男子扭著脖子,勸道:“讓開,我饒你一命。”
阿徽站在那裡穩住身形,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那男子二話不說就要砍上來,阿徽咬牙,左手握那劍身,腳上踢那人襠部,那人忍痛攪動手裡的劍,阿徽右手掏出那塊永生教的令牌朝那人脖頸刺去,僵持良久,臨煙閣的人三三兩兩的過來將其製服。
阿徽的左手已滿是鮮血,身上也滿是傷痕,辛甚,未能落得個渾身皮開肉綻,阿徽苦笑著。
三娘茶館
北吟是雅間上座,阿徽站在他的身側,刺史老頭在座下瑟瑟發抖,那臟辮男正被人捆好跪在地上,臉上掛著抹邪笑,黑衣男子不語,隻一味地瞪著阿徽。
阿徽被看得瘮得慌,上前扼住他的下巴:“再看,將你眼珠子挖下來!”
北吟是披著那件黑色披風,頷首吹著手裡端著的茶,也不說話。
那黑衣男子朝阿徽臉上吐了口唾沫,不知怎得冒出一句:“下賤!”
在場的人具是一驚,朝阿徽打量過去,北吟是依舊不說話,喝了一口茶,便將茶盞朝桌上狠狠一擲。
伴隨著一聲慘叫,一顆眼珠、一柄短刀應聲落地,除了阿徽身後的北吟是外,一旁的人均濺了一身血,阿徽站在那黑衣男子近旁,輕輕擦拭著臉上的血。
臟辮男撇撇嘴:“臟了我的好刀啊。”
阿徽笑道:“怎麼,你們不是一夥兒的?”
臟辮男嫌惡地撇著嘴:“蠢如豬,我豈會與他為伍。”
北吟是默默看著一旁的黑衣人,如同俯瞰螻蟻一般,輕蔑地歎息道:“你家主子就打發你怎麼個東西來?蠻蠻死前為你瞎了一隻眼睛,你如今也好下去陪她了。”說罷,外麵走來一人將其拖走。
“我沒空與你們多費口舌,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北吟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喝起了茶。
那刺史老頭連忙磕頭:“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阿徽拿出一塊白布遞到那老頭麵前,那老頭咬破手指,寫起血書來洋洋灑灑,罪行樁樁件件,末了還將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放在白布中央,北吟是在一旁冷眼看著,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下官自知罪行無數,罄竹難書,就算千刀萬剮也難消身上罪惡,唯願殿下可憐我那無辜妻兒,饒他們一命,叫他們自生自滅也好......他們已被北瀟厭控製了六年......可憐我那小女體弱多病,從未像尋常人家閨女一樣有過一天活蹦亂跳的日子......”說完已是老淚縱橫。
北吟是睜開眼,許下一諾:“你若聽話,我保證你那閨女活著給你去上墳。”
那臟辮男活動活動脖子,仿佛躍躍欲試,滿臉期待。
阿徽似乎想到什麼,繞至那人身後,將那人的戒指摘了下來,果然繩子都快被磨斷了,隻不過手被捆著不好操作,劃痕東一塊西一塊。
臟辮男有些懊惱地垂下頭:“唉,不好玩。”
阿徽揪著他的辮子笑道:“少俠心可真大,既然想玩,那我陪你好好玩玩?”
說著,將那枚戒指套在手指上,裁下一截臟辮,那臟辮男頓時急了:“拿開你的臟手,彆碰老子的辮子。”
北吟是抬手示意阿徽停手,這人心性頑劣,軟硬不吃,饒是逼急了,指不定耍出什麼花招:“你是苦丹人?”
“是又如何,苦丹與朝闕早就貌合神離,你堂堂朝闕皇嗣被人追殺很稀奇嗎?”臟辮男直言不諱,說得倒也沒錯。
可他錯就錯在埋伏在了荊州,埋伏在了臨煙閣,北吟是來荊州乾嘛,不就是求得一個真相,誰不想讓北吟是知道這個真相,誰就有動機,那麼除了白刺史所交代的北瀟厭,還有誰?
被割臟辮後的反應確實也看出來他是苦丹人,若是他北吟是死在荊州,消息傳出去,大哥的事情就等於還沒有結束,到時候,真相大白,最大的贏家就是另一個人——北瀟權,這樣看來,他的那兩個哥哥還真是叫人頭疼,也叫這個北瀟權裝得好苦,選擇一個苦丹人來為他賣命,還真是煞費苦心。
不過這還隻是個推測,整件事究竟有沒有苦丹勢力的參與,也未可知。
北吟是將計就計:“倒也不稀奇,就算我拿你問罪也沒用,空口無憑,最多會有人來指摘我無事生非,蓄意前往苦丹,不肯交出兵權,你再抵死不認,多半會認為我居心叵測,妙啊,實在是妙......所以......我是將你放虎歸山,還是就地正法呢?”
臟辮男聳聳肩,:“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北吟是眼皮子抬也不抬,冷聲道:“成全他。”
阿徽一記掌風下去,那人應聲倒下,便被拖了出去。
白刺史看著這雷厲風行的作風,一點也不像他大哥北逍祺。倒也不奇怪,北吟是看慣了這些肮臟的交易,又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哪還有當年小皇子時文質彬彬的模樣。
不過,也從未看見有人能與他默契起來連嚇唬人的手法都一樣,看樣子,北吟是暫時並不打算對那臟辮男怎麼樣。
他心中還在打顫,死期將近,還是做好手裡的事吧,隻盼北吟是能夠信守承諾了。
時光輾轉,入京的馬車裡,北吟是和阿徽麵麵相覷。
“你的身份特殊,暫且女扮男裝入京。”
“屬下明白。”
“蘇氏孤女何時成了我的屬下?”
闕都繁華非常,馬車外叫賣聲、唱戲聲、雜耍聲不絕於耳。而北吟是的一聲反問仿佛一道驚雷隔絕了車外的世界。
阿徽默默攥緊了拳頭,白布包紮好的手竟滲出鮮紅的血絲。
“殿下說笑了,我不過是蘇府的一介童仆,小姐早就過世了。”
北吟是旋即抽出長劍架在了阿徽的脖子上,欺身抵劍,寒潭般冰冷的眼神也宛如長劍般刺進阿徽驚惶的瞳孔:“天下蘇氏何其多,蘇小姐又何必這麼著急承認呢?”
“殿下,巧合。”阿徽屏息凝神,隻輕輕吐出幾個字。
北吟是看著阿徽眼裡的驚惶變成坦然,緩緩放下了劍。
阿徽從包裹中拿出那副山水畫,虔誠地雙手奉上:“殿下,疑人不用。”
北吟是接過卷軸,卻不打開,睨了一眼便丟在榻上:“旃蘭蘇氏與我朝闕並不相乾,不管你是蘇小姐還是阿徽,又或者帶著什麼目的隨我來到闕都,但從此刻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阿徽雙手抱拳,澄澈的眼眸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至少此時此刻,她的心中是有追隨之意的。
北吟是伸手輕輕地牽住阿徽受傷的手,俯身拾起卷軸放入她的手中:“用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