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清平(1 / 1)

空枝照影銜霜落 湑兮 4129 字 2個月前

休整了一日後,一行人兀自前行趕路。

接連走了兩日皆未遇到農莊亦或住戶,眼瞧著鎮上采買的吃食將將要用儘了,眾人皆心下不安。

馬車一路行至山腳下。

飲馬的間隙,朝芙撥弄著腕間的赤珊瑚串珠同眾人道:“神鳥孵化之期不定,吾等需儘快趕路。方才以金蓮引路探得若沿此路前行,須得四日方能至村鎮,倘或沿著山路小徑翻過眼前這座山,兩日便可抵。”

容與聞言抬眸望向她,總覺此人另有所圖,因而徑直起身觀望起周遭,並未予以回應。

自山腳而視,但見山腰處林木蓊鬱,卻不知是否因著今日天色昏冥,瞧著沉碧中竟兀自透著幾分幽黑。

但自往上,隻見濃霧繚繞間,一座山莊的虛影若隱若現。

不同於平素所見的群山環繞、層巒疊嶂,眼前這座赫然是方孤山。

容氏以機關起家,百年間無人能出其右,半數族人半生遍訪名川,留下了數條誡言。

其一言曰:孤山獨屹、層林漆墨,是為鬼山。

正待出言之際,朝芙已自顧攜著一行仆從向著山路小徑而去。

餘下眾人隻得跟上。

薄暮時分車架方行至莊前。

甫一下馬車,眼前便見一處宅院,畫棟飛簷,簷下置有一匾,匾上書著“清平山莊”四字。

踱步上前細細一覽,但見階前兩側雄立的石獅上攀生著數條長口裂紋,梁柱上駁起了瓣瓣緣沿卷著白邊的朱紅,便連匾書都淡褪了墨色。

容衍細細打量一周後便遣了隨行一侍從上前叩門,候了小片刻方有一仆從前來應門。

沉重的木門緩緩打開可納一人出入的間隙,門頁闔動間細碎的揚塵在暮光中遊弋散落,一位半束著發、著一襲鴉青色布衣的少年躬身揖禮道:“此處乃是清平山莊,幾位打此處路過,可是要留宿?”

語畢,門內一陣凜風襲來,攜著侵肌透骨的寒意,眾人皆不由兀自打起了寒顫。

“吾等途徑此處,欲尋一處歇腳,不知府上可否借宿一宿予吾等稍作休整。” 朝芙款款拾級而上道。

“郎君離家前曾言,四方來者皆為客,幾位請。” 言罷少年側身迎著眾人入內。

一行人沿著長廊行至前廳,但見女侍們或在院中侍花,或在庭前灑掃,仆婦們則在廊下點著燭燈。

廳內窗明幾淨,燭火通明,案上置著三兩隻長口瓷瓶,瓶內插了幾枝盛放的紅梅,豔得幾欲滴下血來。

這廂容鳶先眾人一步施然落座,“病都尚未好全呢,又一連顛簸了兩日,何不若就在此地多宿幾日罷,橫豎便是晚兩日抵陳。”

容與將手邊茶盞遞與她卻並未接言。

方才沿路行來,容與心間始覺有異。

山莊坐北朝南、布局開闊,瞧著甚是古樸雅致,可容與卻總覺這古樸雅致間隱隱透出幾分衰頹森詭之氣。好比眼前剝蝕的窗欞、淡褪的壁刻、磕損的案幾......

思量間,院中陡起的陰風吹開了半掩的門扉。

一盞茶將將飲下,外間便有仆婦前來傳席。

席間杯盤肴饌頗多,可細觀一番但見樣式雖多,原材卻隻三兩樣。

眾人兩相對視間,紛紛舉箸用了幾口菜蔬同幾口湯粥便止箸不再進了。

而廳外廊間,一眾仆從們卻毫無顧忌地一手燒肉一手熱酒暢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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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容與尚自在梳妝便聞得屋外有人前來叩門。

她忙置下梳篦前去敞門,但見容鳶麵色蒼白、渾身顫栗地攬著包袱立於門畔。

“與與,他們......他們......” 容鳶便連唇瓣都不住打著顫,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容與回身至案邊倒了盞茶水遞與她道:“莫急,你且慢慢道來。”

容鳶仍自雙目失神地凝著前端,怔愣著接過杯盞飲了一口方續言道:“與與,隨行的仆從們接連病倒了,我方才同衍哥哥一道去瞧了眼,他們各自瘋言著,說自己撞了鬼了......與與,我好怕!我們會不會也變成那樣?”

容與引著她一道進了屋,四下瞧了瞧,爾後闔上門同她道:“莫怕,我們會護好你。瞧著光景這兩日是離不了了,你留下與我同住。隻是切記,要當作無事發生,那些仆從們亦隻是飲食不當罷了。”

安頓好容鳶後,容與兀自前去尋容衍。

途經一方鯉池見池中遊魚尾尾大得出奇且通身鱗片赤紅,容與便狀似隨意地同旁側灑掃的仆婦道:“我瞧這池中遊魚長勢甚是喜人,便也想著購置幾尾帶回家中,可知皆是購於何處?”

仆婦聽罷向著池中望了一眼道:“我不曉得這些。”

容與聞言淺淺一笑,“無妨。此次家兄攜著我等外出遊曆,要說最值得一瞧的還得是這山腳下的遊園燈會。你們就住在這山中,想必這個時節年年都結伴同去山下逛這燈會吧?”

仆婦灑掃的動作微頓,“是啊,我們年年都結伴同去。”

話音甫一落下,容與隻覺無處不在的陰風此刻掀開了她的每一寸皮膚直直灌進了臟腑間。

出了鯉池後,容與便假借著尋找兄長的名義繞著整座山莊走了一遭,確不曾尋到畜養家禽之處。且聽方才那仆婦所言,想來這山莊中的人皆不曾下過山,亦或是已有許多年不曾下過山了。

如此說來,那昨夜席間的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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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查一周後,容與隨意尋了位仆婦為她引路去尋兄長。

甫一入院門,便瞧見沈清遙同容衍在一處,二人皆蹙著眉,麵色不佳。

容與四下觀望一遭見無人後方一一將方才所見所聞告知於二人。

“若他們對山莊外的事一無所知,那他們莫不是......莫不是......” 沈清遙頓了頓續言道:“書中所言的地縛靈?”

容與聞言思量了一番方道:“如此我們便再夜探一回,白日裡來往的人多,許多地方我不便細看。”

“好。”

因著不放心徒留容鳶一人在屋內,故而三人在問詢了容鳶的意願後便帶著她一道夜探山莊。

昨夜舟車勞頓,梳洗完後眾人早早便歇下了,故而誰都不曾留意到入了夜的山莊竟同無人之境一般,除卻他們幾人,竟感知不到一絲生的氣息。

再度途經鯉池,容與瞧見有條小徑自池後不知通向何方,自己白日裡未曾留意到,因而眼下立時攜著三人同往。

沿著小徑曲折環繞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眼前竟出現了一方建於十餘層石階上的祭壇。

今夜的月色倒是清明,借著月色四人瞧見祭壇邊沿似是篆刻著符文,將將欲上前細看之時,月輝不曾朗照的陰暗處驀地發出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響,爾後聞得一道極為低沉喑啞的聲音僵澀道:“夜深了,諸位怎的還不睡?”

四人聞聲悚然一驚,容鳶更是驚得叫出聲來,緊緊地攥住容與的臂膊藏進了她的身後。

忙掩住驚惶,容衍上前兩步將弟弟妹妹們護在身後宛然一笑道:“夜間用多了茶水有些難以入眠,便相攜著出來走走。”

“夜裡風大恐迷了眼,諸位自去歇下吧。”

那人言畢卻兀自立於原處不動。

陰雲過境,籠住了一地清輝,徒留暗影中那對蘊著碧芒的雙瞳一錯不錯地凝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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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與,你不過來睡嗎?” 將整個身子都縮進了被褥中的容鳶此時怯怯地探首詢著兀自抱膝臨窗而坐的容與。

“我再坐會兒,你先睡吧。彆怕,我守著你。” 言罷容與側身滅去了案上燃著的燭火,徒留月光透過窗棱攀上肩頭垂落的發絲。

已是第三日了。

原來江鶴眠同她之間的聯係竟是這樣的脆弱。

平日裡他總在她耳邊聒噪不休,真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是以容與竟無意中以為他會一直這樣待在自己身邊。

而今驀地失去了他的下落,她竟連上哪兒去尋他都不知。

心下惶然間,容與卸下一身氣力,疲憊地仰靠著窗欞。

她想,他會在哪兒呢?

想著想著容與便睡去了。

陰陽交替之際,門窗緊閉的屋內陡然刮過一陣陰風,兩道模糊的虛影自風眼中顯現。

“方才在那祭壇邊,他們便起了殺心。”

“這次他們怕是難以得手了。”

“為何?”

“昨日他們來叩門時你沒瞧見嗎,那位說要借宿的姑娘周身靈氣纏繞,而她,” 虛影說著微抬下頜示意他望向倚窗而眠的容與,“你瞧。”

“不過肉體凡胎罷了。”

“你再細瞧她發間。”

“是......靈簪!”

“正是。瞧那簪上靈光流轉便知原主定非等閒之輩。”

“既如此,吾等便不必出手了罷。”

“非也,吾等必得出手相助。吾有所感,等了這麼多年的人就快現身了......”

言罷,兩道虛影再度扶風而去,徒留容與手邊被夜風吹涼了的茶盞。

晨光攀上窗棱不久,容與便揉著酸痛的頸項醒來了。

彼時容鳶仍兀自縮在床角睡著,隻是那緊蹙的額首、攥緊的被角同起皺的被緣無不訴說著她心底的憂惶。

說來容與倒從不曾見過這般模樣的容鳶,往日裡她嬌縱不饒人,在她麵前尤甚。

還是嬌縱點好,容與想。

思量間,她隨手執起旁側的茶盞欲添些茶水,卻見盞中殘留的茶葉竟合成了一字。

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