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永恒,凡塵一瞬(1 / 1)

空枝照影銜霜落 湑兮 4036 字 2個月前

蘇至出了容家後一刻不曾耽擱地前往王宮向靖國君複命。

“容氏果真如此說?” 原本倚在禦座上的靖國君覷著蘇至,雙手掌住座側的龍首略略向前傾了傾身。

蘇至不敢抬首,隻仍伏地持著跪拜勢眸光閃爍道:“稟君上,確如此。容氏一族不僅說了這些大逆不道之言,還......”

“還有什麼,統統道於寡人!” 靖國君憤然拍案,座下皆跪地屏息懇請君上息怒。

蘇至聞言伏地更低了:“懇請君上恕臣下僭越之罪,臣下方才聞得容氏一族此般大不敬之言,怒而斬殺了領頭的那人。爾後其族人紛紛起身相抗,欲駁王命,誓死不從。”

“放肆!” 一口氣梗在心間,靖國君不住嗽著。

見此,蘇至仍持跪狀卻直起了身上諫道:“君上息怒,臣下還有一事待奏。”

“奏。”

“臣昨日諫言懇請君上廣納能人異士,今晨詔令一出,已有二十餘人前來應詔。想來此時已有宮人前往查驗,確有異能者得以麵聖自證,欺君罔上者,當斬。”

“善!速速傳來。”

二十餘位應詔之人經宮人驗查,身懷異能者僅有二人。

傳召那二人的間隙,靖國君就容氏欲駁王命一事下了道密旨,隻待時機成熟便可詔於天下。

不過一盞茶的光景,其人皆已在殿外等候國君傳召。

第一位入殿者須發皆白,著一襲灰色道袍,挽一柄拂塵,執些許繪滿了符文的符紙。甫循著方才宮人們授的儀矩行完拜禮,便起身施展起神通來。

隻見那疊符紙淩空而起陣列鋪開,隨著咒語的驅動金光四起,光華流轉間一條威嚴的金龍漸漸浮現,盤桓於殿中不久後呼嘯著直衝霄漢。

“善!善!真能人也!” 靖國君見此祥瑞君顏大展,旋即將其收入麾下。

第二位入殿者是位身著紅衣麵覆紅紗的女子,瞧著不過雙十年華,紅珊瑚製成的簪環挽起半數青絲,恰若一朵盛放的紅蓮。

她步步踱入殿中,走動間足腕上墜著的金鈴叮當作響。且其每行一步,足下便會生出一朵金光托起的紅蓮。

步步生蓮一詞,在此刻有了具象。

眾人兀自歎於她的明媚,已短暫忘卻她的來因。

殿外日光傾城,殿內燭光搖曳。

卻是不知何故,殿內燭火竟陡然漸次熄了。

火光褪滅的那瞬,殿中紅蓮腳尖輕點地麵,爾後淩空而起,周身華光籠罩。

她婉然舒展著肢體,一朵紅蓮的虛影以她為中點兀自盛開,瓣蕊間浮起朵朵金蓮。

金蓮繞殿一周後漸次飛往殿中每一座燭台,取代了原先的燭火,映得滿室輝華溢彩。

“此輝永世不滅,謹以此輝敬祝君上千秋萬代,永享延年。”

靖國君聞此連聲道善,立時封其為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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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退了一眾宮人後,靖國君獨獨留下了蘇至。

國君密令容氏修築雲梯以作攻城利器一事不脛而走,而今民憤四起,城中已有異動,此事若不能給百姓一個交代,恐江山不穩。

殿中金蓮灼灼其光,靖國君望著這滿室祥光洋洋自得,而蘇至卻難耐地單手扶地撐著自己的身軀。

本就躬身立於座下,是以靖國君未能看到暗影籠罩下,蘇至的麵上湧動著黑色的濁氣,似蠱蟲般在其麵皮之下遊走著,甚是駭人。

須得儘快脫身,他想。

“君上容稟,臣下私以為君上萬不可攬下此事。而今城中百姓怨聲載道,聽聞容府前聚集了許多前去討要說法的百姓,不如就此順水推舟,讓容氏認下此事罷。君上欲築雲梯擴大我大靖江山,實乃創國以來的驚世偉業,這幫刁民非但不知叩謝君恩,還意圖橫加阻攔,實是不該。”

靖國君衡度片刻,見他言之有理,便速道:“善,那便依愛卿所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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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令再次傳至容家時,闔族震憤。

族中一小輩耐不住性子直言道:“君上怎可如此,一麵逼迫我們於二月之內如期交付雲梯,一麵又要我們認下這得罪舉國上下的罪事。”

“是啊,怎可說是我們容氏上諫國君欲為固國安邦自主獻上征戰利器!這不是明擺著要把民怨民憤都轉移到我們身上,讓我們腹背受敵,隻可依附於王權嗎!”

眾人皆鳴不平,容家主此番卻並未阻攔,隻兀自沉思著。

月上中天之際,容與同江鶴眠才歸至家中。

一路上二人皆沉默不語,江鶴眠沒能答上容與的提問,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麼非要同她回家。

容與長得像她嗎?

江鶴眠答不上來,因為他那時五感並未全開,山靈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團模糊不清的虛影。

那容與會是她嗎?

江鶴眠也無法斷定,僅憑那時的笛音嗎?是否過於草率了?

容與甫一踏進院門便見兄長容衍立於院中候她。

容家主與夫人膝下僅育有一子一女,自幼便是百般疼愛。

容衍四歲那年,容與方降生。

他們在容氏全族的愛與期許中長大,如願長成了眾人祈望中的樣子。

夜間清寒,而容衍此刻雖身披墨狐皮大氅,容與也瞧得出那件大氅下定隻一襲薄衫。

容衍向來不喜過多身外之物的束縛。

二人進屋中坐下後,容衍先細細詢問了妹妹今日外出事宜,待聽她輕描淡寫地談及遇襲一事,驚得立時便要傳府上醫女前來問診。

在容與再三言說自己無礙,隻略受驚後才得定下心,爾後方將這一日間容家發生的所有事道與她。

兩方事宜相交,容與旋即覺察出不對,二人立時同去請見容家主。

待得稟明今日一事後,容家主速即召見族中長輩共同商議,疑是族中有人生了異心。

“此人不僅將君上下令築梯一事外傳,還泄漏了與與的行蹤,讓暗處之敵提前埋伏途中,用心險惡至極,吾等必得速速將其揪出,否則後患無窮啊。”

此時發話者為容家主庶弟容謙誠,容鳶的父親。

餘下諸人紛紛應是,各自暗忖著。

幾廂無話間,容謙誠起身揖禮道:“不若吾等設一法請君入甕,何如?”

計成,諸人四下散去,容與亦踱著小步走入院中。

“與與,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尚自在回想方才那出計策的容與不防院中突然有人幽怨低語,一時驚得神魄恍若遊離天外。

“你何故躲在此處嚇人。” 緩過神來的容與怒從心生,言辭間似淬了雪刃。

江鶴眠自梅樹後現身,正待走近容與,尚不及走出兩步,便被拽住了往回扯。

原是發帶被梅枝勾住了。

“與與,救命,我被抓住了!” 江鶴眠兀自掙紮著。

容與越過他徑自回了屋,半個眼神都不曾分給他。

屋內容與正在挽發淨麵,耳邊卻兀地響起江鶴眠喚她的聲音,時大時小,時急時緩。

這是被她發現了真身後,便顧自濫用靈法,連裝都不願裝了。

兀自用燭罩滅了燭火後,容與自去歇下了。

尚不及闔眼,江鶴眠又在她耳邊唱起了曲。

強忍著聽完一曲,他又開始講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氣得容與奮力掀開被子,趿著鞋披上外衣出去尋他。

容與輕聲開了道門縫,瞧見江鶴眠臥在最高的那株梅樹上,一條腿橫置於枝乾上,另一腿支起,單手支頤闔眸,沉浸在自己編造的故事裡毫無所覺。

容與知他感官異於常人,因而格外小心地移步到屋中的多寶格架邊。

左側最底層的格子中置有一個小葉紫檀製的盒子,容與打開鎖扣,盒中赫然臥著一把小彈弓。銀製弓身,末梢吊著一枚流蘇小墜子,一看便是家中人精心為她打造的。

容與將小彈弓取出,再從旁側的圓盒中取了一枚琉璃珠,複而輕手輕腳地走回門邊。

不過這回,她推開了門。

悄步移至階前,容與幾番調試了方位才確保能正中目標。

江鶴眠這廂正說到那書生夜宿破廟突遇菩薩顯靈,正待陡然提高音量嚇容與一嚇,便隻聽不知何物破空而來,尚不及反應便恰好打在了他支起的那條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立時失去控製自樹上跌落下來。

見自己果正中目標,容與邊暗自感歎著自己風采不減當年,邊拍了拍裙衫欲回屋就寢。

“與與!”

身後傳來慘叫聲,江鶴眠仍趴臥在地耍賴不肯起身。

夜已深,容與恐他驚擾到府中人,便無奈走至他身側同他道:“噤聲,莫要擾了他們。”

江鶴眠見她過來,就地翻了個身,仍舊保持著方才樹上的姿勢回話道:“與與莫憂心,我早在來時便已在這院中設下結界,旁人是聽不見的。”

“那你也噤聲,莫要擾了我。”

容與將將轉身之際,江鶴眠肘行著向前挪了挪,仰首望著她道:“與與,那你也莫再惱我了可好?我確不知該如何同你解釋,但我向你保證,待我自己理清了以後,我定第一時間告知於你可好?”

容與仰首望向無垠的蒼穹,夜幕壓得更低了。

天地永恒,凡塵一瞬。

這滾滾紅塵中的每一人好似都被命運裹挾著,推向不知名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