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鉛雲低垂,給太極宮籠上一層壓抑的陰霾。崔林穩步走進,身後跟著吏部侍郎周顯。
二人,踏入殿內,隻見建安帝臥於錦席之上,形容憔悴,阿嫵在一旁,正手持藥盞,輕吹散熱,服侍陛下服藥。
崔林上前跪拜,語氣中滿是擔憂:陛下的風疾又犯了嗎
建安帝點點頭,眉頭緊鎖,痛苦之色溢於言表,虛弱地躺臥著,半晌才從疲倦中緩過些元氣,聲音沙啞:“崔卿,你看我是不是不行了?”
崔林眼眶微紅,將手輕輕覆在建安帝手上,溫聲道:“陛下,您全麵掌管朝政二十餘年,殫精竭慮,精力難免有所不濟。若能靜心調養,安心調息,身體會好起來的。”
建安帝苦笑著,眼中滿是落寞:“我覺得有時候身體好像不是我的。以前,我射箭的時候,想都不用想。現在,我甚至要拿一杯水,都要想一想,該用哪裡的力氣去拿。”
崔林望著建安帝,往昔一同踏馬疆場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前陣子陛下還堅決維護了自己,這份恩情重如泰山,想著想著,流下淚來。
舊主雖好,但為了朝堂大局,也不得不為未來做打算了。崔林心中暗自思量,不著痕跡地與周顯眼神交彙……
周顯心領神會,深吸一口氣,邁出一步,跪地叩首,聲音洪亮卻又帶著幾分緊張:“陛下,臣有本啟奏。”
建安帝強打起精神,目光投向他。
周顯頓了頓,緩緩說道:“臣前日在尚書省收到諫議大夫段誌承的奏章,奏請陛下致政太子,尊為太上皇。”說完,周顯額頭緊貼地麵,小腿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
滿堂寂靜,空氣仿佛凝固了,唯有殿外風聲大作,吹得窗欞簌簌作響。
建安帝眼神霎時間鋒利如刀,向阿嫵揮揮手,阿嫵慢慢退下,走到屏風後麵,悄悄跪近。
屏風的另一邊,建安帝的臉色陰沉如墨,周身氣場膽寒,他死死盯著周顯,聲音裹挾著冰霜:“周顯,你可知這奏章所言,是何意?”
周顯身體佝僂,聲音微微發顫,卻又透著決絕:“陛下,段大人奏章所陳,是懇請陛下順應天命,禪位於太子,如此,方能彰顯陛下高風亮節,也可保我朝江山社稷平穩過渡,萬世永昌。”
崔林心中一陣發緊,他觀察著建安帝的神色,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太子殿下雖賢德,但無理政經驗,此時談及禪位,實在不合時宜。”
建安帝冷哼一聲,目光如刀般掃過崔林和周顯:“你們一個兩個,都來說這禪位之事。段誌承不過是個諫議大夫,他哪來的膽子,敢上這等奏章?背後是不是有人在指使?”
周顯又磕了個頭,帶著幾分急切:“陛下明鑒,臣也隻是如實上奏,至於段大人此舉背後是否另有隱情,臣並不知曉。但眼下太子已然成年,朝中不少大臣都盼著能有新君即位,開啟新的盛世。”
崔林怒目圓瞪:“周顯,你這話可就大錯特錯了!新君即位,哪是這般草率的事?陛下在位期間,南征北戰,開疆拓土,才讓我朝有如今的繁榮昌盛。太子殿下雖有賢名,可朝堂局勢錯綜複雜,他尚無足夠的經驗應對。貿然禪位,恐怕會引發朝堂動蕩,讓外敵有機可乘!”
建安帝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又無奈地說:“朕為這江山社稷,殫精竭慮,日夜操勞,難道他們都看不到嗎?如今卻被人催著退位。”
崔林上前一步,故意指著周顯大聲嗬斥:“此乃段誌承一派胡言!陛下心係天下,滿心都是黎民百姓,哪是能安享清閒之人?周顯,你身為吏部侍郎,未經審慎審核的奏章,何以呈於陛下,辱沒陛下視聽,該當何罪?”
周顯惶恐狀,扶地不起:“陛下恕罪!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半分二心。隻是朝中確實有部分大臣抱有如此想法,妄圖從龍之功,臣據實以奏,隻盼陛下切莫輕視呀!”
建安帝喘息沉重,聽著二人爭執,氣息一滯,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劇烈起伏,臉漲得通紅。
阿嫵在屏風後聽得真切,起身從屏風後走出來,走近建安帝和崔林:“陛下好些了嗎?崔司空,周侍郎,陛下需要的是歇息。”
崔林見阿嫵打岔,語氣放緩:“周侍郎雖有過錯,但拳拳之心伺主,所言之事不可不防,還請陛下三思。”
殿內落針可聞,大約一刻鐘後,建安帝閉目點頭:“朕知道了,都退下吧!”
待眾人退下,殿內越發壓抑,唯有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青煙,氤氳著一室靜謐。
阿嫵輕手輕腳地跪近建安帝,伸出素手,輕柔舒緩的為他捶著胸口。
建安帝緩緩睜眼,帶著幾分惱怒:“你說他們是想要乾什麼?他們是在向新太子效忠麼?”
阿嫵緩緩搖頭,帶著幾分洞察世事的清明,輕聲道:“左不過些爭權奪利的事,挑撥天家關係,妄圖多生事端。陛下,段誌承上這奏章,背後指不定是誰在攛掇呢。”
建安帝舒緩下來,剛要開口說話,阿嫵輕輕將手搭在建安帝的嘴上,聲音溫柔:“陛下,您不要多說話,好好休息,切莫傷了龍體。”
遂福宮內
暖閣之內,光線柔和,阿嫵端坐在妝台前,思索片刻,她輕蘸墨汁,在一方素色手帕上,寫下幾行娟秀小字。
寫罷,她仔細吹乾墨跡,又反複端詳,確認無誤後,才小心翼翼地將手帕折好。
“福圓。”阿嫵輕聲喚道,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福圓聞聲,匆匆走進,垂手立在一旁,神色恭敬:“娘娘,您吩咐。”
阿嫵把疊好的手帕遞過去,又將桌上的一個朱漆描金食盒交到福圓手上,食盒周身雕飾精美,盒蓋縫隙間,隱隱透出一□□人的飯菜香氣。
阿嫵一邊細細叮囑,一邊將食盒往福圓手裡塞得更穩些:“這手帕和食盒,你務必親自送到太子手上。不見到太子本人,絕對不能拿出來,也千萬不能讓旁人瞧出半點端倪。明白了嗎?”阿嫵緊緊盯著福圓,眼神裡透著罕見的嚴肅。
福圓忙不迭點頭:“明白,奴婢一定辦好。”
“好,你去吧,萬事小心。”阿嫵輕輕拍了拍福圓的手背。
福圓福身告退,阿嫵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門處,才緩緩轉身,坐回榻上,滿心忐忑……
東宮之中,李衍正坐在書案前,神色專注地翻閱書卷。
吉祥領著福圓入殿後,便立在一旁,福圓微微欠身,朗聲稟報:“太子殿下,陛下說這食盒裡裝著賀美人喜歡吃的一道菜,特意讓殿下也嘗嘗。”說著,她將食盒輕輕擱在桌上,抬手掀開盒蓋,一股濃鬱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李衍聞聲抬眸,目光掃過食盒,心下會意,麵上卻不動聲色,抬手對周圍侍奉的侍從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用膳。”侍從們領命,魚貫退下,眨眼間,殿內便隻剩下李衍和福圓二人。
李衍拿起筷子,夾起一片菜,佯裝不小心,讓菜掉落,正好落在衣襟上。
福圓見狀,眼疾手快,急忙從袖中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作勢就要上前擦拭:“殿下,奴婢來服侍您用膳。”
李衍抬手阻攔,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好了,不要緊。我自己來。”說著,順勢接過福圓手中的手帕。
展開手帕的瞬間,目光被上麵的小字吸引,不同於一般女子的簪花小楷,阿嫵端正的字跡透著遒勁的筆力,又藏著靈動的神氣,不張揚個性,卻彆具一格,筆鋒裡帶著幾分王羲之的飄逸利落感。
李衍垂眸細讀,神色雖靜,眼眸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福圓靜靜候在一旁,觀察著李衍的神色,見他不動神色,片刻未語,忍不住輕聲詢問:“殿下,您有什麼要回稟陛下的嗎?”
李衍放下手帕,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請回稟陛下,這菜我很喜歡。”
福圓微微福身,轉身將要退下。
“等等。”李衍突然開口,語氣波瀾不驚:“告訴你們娘娘,本宮的東西是要還的。”
福圓一怔,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旋即恢複恭敬,不解的問:“還請殿下明示,可是我家娘娘欠了太子殿下何物?”
李衍神色迤邐,笑的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