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狹窄的通道內,徐朗手中的燈籠成了唯一的光源。
燭火將他的身形輪廓描繪出,火光伴隨他謹慎試探的步子上下晃動。
身後黑暗裡隱沒的兩道身影緊隨其後,密切注視著光源處的一舉一動。
通道儘頭,一個黑衣人端坐在桌案前,待徐朗提著燈籠靠近了,才將他幾近相融於漆黑中的身形剝離。
桌案上放了一張書帛、一根銀針、一方錦帕,那人見到徐朗在桌前站定,提示他先看清書帛上的內容,後又伸手指向錦帕上的銀針,示意他以血畫押。
徐朗強裝鎮定,將燈籠湊近書帛仔細閱覽了一番,又抬眼看了看黑衣人,猶豫著不肯動手。
“請。”
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引誘著他踏入陷阱。黑衣人見他仍未做出反應,竟直接伸手過來拉住他的手腕,舉針對準他的指尖欲刺下。
徐朗深知自己絕不能落入他手中,情急之下奮力揮動左手的燈籠往他臉上砸去。
那人一著急隻顧躲避,忘記手上還持有銀針,竟不紮破了自己的手掌。
霎時,鮮血滴滴落下,於布帛上四濺開來。
黑衣人見狀,忙撲到桌案上,歇斯底裡地伸手胡亂擦拭,想要將血跡從布帛上拭乾淨。
但那布帛並未給他留足機會,幾乎在一瞬間,血液浸入經緯交錯的絲線中,又在頃刻間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啊——”
黑衣人舉著布帛,仰天嘶吼,撕心裂肺的聲音讓整個洞穴為之一震。他側過頭,怒目圓睜,殺氣騰騰地衝著徐朗奔來,
“我殺了你!”
見勢不妙,徐朗撒腿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喊著:
“觴澤大師救我!”
觴澤從一旁跳出來,三下五除二便把黑衣人雙手桎梏住按在了洞壁上。
“你是……”
徐朗撿起地上的燈籠,照著黑衣人的臉回憶了片刻,忽而恍然大悟,
“典拍行老板!”
修燭走到桌案前,拿起被丟棄在一角的布帛看了看,心中已然明了:
“自食其果。”
“嗯?”
觴澤同徐朗一並瞧過來,疑惑地望著修燭。
“布帛上被施了妖咒,一旦鮮血融入其中,數日之內精元便會儘失。”
修燭鬆手扔了布帛,看向老板的眼神晦暗不明。
“你竟然幫著妖怪戕害同族,彆忘了你也是人。”
徐朗雖是個不學無術的膏梁少爺,卻也懂得善惡天理。對於老板的作為,他很是義憤填膺。
“你懂什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能給我銀子,很多很多的銀子!”
那老板絲毫未對自己所為有所悔改,麵對徐朗的指責,他甚至掙紮著想要掙脫開桎梏撲上去。
徐朗不屑地後退一步,對著他嘲諷道:
“你也要有命花呀,現在你的血滴到這上頭,被奪去精元的可就是你了。”
聽到這句話,老板立時泄了氣,頹喪著垂下了頭。觴澤鬆開手,他便順著洞穴壁滑坐到了地上。
“那妖在何處?”觴澤問道。
他卻失魂落魄不肯言語。
觴澤頓了頓,沉聲向他講明利害:
“妖咒不解,精元即失。你可要想清楚。”
聞言,老板黯淡的眼裡重新燃起光亮。他起身走到儘頭的座椅後,從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摸索到一處特殊的位置。
用力一按,洞壁緩緩升起,一條望不見儘頭的石階綿延向下。
觴澤回望了修燭與徐朗一眼,嚴肅道:“你們先回去。”
不等徐朗開口,他便在老板的帶領下邁入石階。
腳步聲越來越遠,徐朗看向深不見底的洞穴,摸著下巴來了句:
“萬一那老板使陰招,觴澤大師一人會否冒險了些?”
此話一出,修燭蹙眉一瞬,提起裙擺便沿著石階跟去:
“你先回去。”
“哎……”
徐朗抬手欲拉住她,不想修燭跑得倒快,片刻便沒了影兒。
他也抬起腿欲跟去,卻在即將踏上石階時略微猶豫了。
無論觴澤還是修燭,都不過是尋常人。可他們卻願為了人族安穩奮不顧身,自己又怎能退卻呢?
這時,腰間傳來異樣的感覺。他這才想起自己事先備了武器防身,方才慌亂下隻顧逃命竟忘記了。
他拿出匕首看了一眼,隨後咬了咬牙,也邁入了其中。
終於走到了石階儘頭,在邁下最後一級石階後,那老板卻站在原地不肯往前。
老板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條窄短的小道,小道縫隙中透出昏黃的光,幾乎成了這死寂洞穴內唯一的生氣。
背後,破金鐧傳來的感應愈漸強烈。觴澤反手握住鐧柄,放輕了步伐慢慢走向光源處。
通過小道,眼前一片空曠,兩排燈盞分布兩側。
正中軟榻上,一男子正在閉目調息。他周身充滿妖氣,脖子上的蛇鱗隨著靈力調動若隱若現。
觴澤才出現在他的視線之內,他便忽的睜開眼,漆黑的瞳孔猶如捕捉到獵物般死死盯著觴澤。
觴澤抽鐧欲擊去,可那妖怪並未立即對眼前的不速之客發起進攻,反倒搖身一變化成一條巨蛇衝了出去。
觴澤緊追上去,在通過小道時,卻聽見老板發出一聲慘叫。待他看清情況,蛇妖已化回了人形並且掐住了老板的脖子。
“你背叛我!”蛇妖惡狠狠地盯著他,手上的力道不斷加重。
“我我我沒有,我是來給您送精元的。咳咳……大仙,我的血滴到那布帛上了,您可有法子……解咒?”
老板雙手用力去掰開脖頸間的束縛,滿臉因窒息漲得通紅。
“有。”
蛇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倏地顯露出尖細的毒牙對準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洞內又響起一聲慘叫,隻片刻,那老板便渾身發黑栽倒在地。
見到他的瘮人死狀,徐朗發出一聲驚呼,方才還想著自己能幫上什麼忙,現下真見到了妖怪,他還是被嚇得愣在了石階上。
觴澤循聲望去,見到徐朗時先是一愣,又在看到離他不遠處的修燭後,無奈皺眉歎了口氣。
而那蛇妖似乎早有準備,趁觴澤不備之際,掌心拋出一團妖力擊破洞頂,飛身一躍便頃刻逃遁。
“快回去!”觴澤撂下此話便跟著騰空追往洞外。
驟然受到猛烈衝擊,洞壁轟隆作響,裂紋如生根發芽般飛速往四周攀緣。
“你怎麼跟來了?”修燭拎著衣裙快步往回跑。
徐朗還站在原地,傻乎乎地揮著手裡的匕首:
“還不是怕你這個弱女子遭遇不測,怎麼樣,我夠義氣吧?”
修燭睨了他一眼,一麵大喊,一麵推他:“趕緊跑!”
“哦哦……”
細碎的沙石不斷落下,緊接著的,便是巨石重重砸下。
眼看就要到出口了,洞頂一塊雞蛋大的落石卻不偏不倚對準了徐朗砸下來。
修燭欲施法搭救,兩根冰蠶絲卻從出口飛來捆在了兩人腰間。又隻輕輕一帶,他們便在洞穴坍塌之前逃出。
置身屋內,徐朗已經同先前帶他到此的那人暈倒在了一塊。
冰蠶妖收了冰蠶絲,對修燭頷首施禮:“修燭大人,我兒承蒙大人照拂,現已無恙。”
修燭翻掌置於身前,紅光在掌心緩緩凝聚,最終化出一粒晶瑩剔透的珠子。
她伸出手,將珠子送至冰蠶妖眼前:
“你傷勢雖痊愈,但隱清門捉妖師眾多,仍不可掉以輕心。若遇險情,將此物拋出便可脫身。”
冰蠶妖抬眼看向她,即刻接過那粒珠子,眼神驚異又帶著動容:
“多謝大人。”
————
追至郊外,觴澤卻在林間迷了路。
蛇妖慣會躲避,腳程又快,便是觴澤以天眼搜尋,也仍未找到他的蹤跡。
倏地,一道黑影如閃電般自身後竄出。這黑影快到即便觴澤有天眼,也根本來不及看清其麵容。
觴澤隻感到肩上傳來一陣劇痛,劇痛之後,鮮血便自傷處湧了出來。
一條五步蛇落在地上,幻化出人形嘲笑他一番,又飛速竄進了密林。
觴澤也顧不得傷痛,緊盯著蛇妖仍不肯放過。他持鐧追去,卻低估了蛇妖的速度。
靈力本就未全然恢複,適才又遭偷襲受傷,觴澤即便忍痛追去,腳步也完全趕不上他。
眼看蛇妖越逃越遠,連觴澤也認為今日應當是將其鏟除不得了。
可恰在這時,前方一陣耀眼的光芒閃過,刹那間,蛇妖便被製住。
“大師兄?”
瑺意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接著,秉之也喚了觴澤一聲。
此時,蛇妖已被二人合力困在劍下。他想逃,卻怎樣也掙脫不開。
“你們?”觴澤鬆了口氣。
幸而他們及時出現,否則以今日他的狀態,恐怕也難製服得了此妖。若讓其逃脫,不知又會有多少人的性命會隕落在其手中。
“師妹醒後告知了我們來龍去脈,那日她雖身受重傷,可也傷了這蛇妖。
我們據她所言尋至此處,果然見此妖在這裡蠱惑典拍行老板,吸食人族精元以迅速療愈自身。”
秉之快速作出解釋,在看到觴澤衣衫上的血跡後,眉頭一皺,
“師兄,你受傷了?”
“哈哈哈!”蛇妖發出一陣狂笑。
秉之施加了手上的力量,嗬斥道:“死到臨頭還敢猖狂!”
蛇妖吃痛輕咳一聲,用極儘嘲諷的語氣笑對觴澤:
“哎呀,還跟著我呢。你不回去看看嗎?那兩個人怕是早已化為肉泥了。”
聞言,觴澤心下一震。
適才蛇妖逃遁像事先謀劃好了一般,那洞穴的構造又非同尋常,他早該想到是蛇妖以妖術所結。
那一擊不僅打破了洞頂,也擊碎了結界,所以洞穴應當是在他追出來後便該坍塌。
而那條石階並不短,若坍塌得慢些,修燭他們尚有機會逃脫,若是快……
想到這裡,觴澤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按住鮮血淋漓的傷口,轉身便往回趕去:
“蛇妖便交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