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蘇黛出了公主府,果然見姨母在馬車中等她,她猛然想起方才她是要找魏錦雲的,這會兒不僅魏錦雲沒找到,就連霍唯和沈卓然也不見了。

姚氏見蘇黛出來,忙向她招手,示意她上馬車。

蘇黛顧不得多想,拋開思緒,先上了車。

姚氏沉默寡言,她已然傳信回國公府,遣人加大力度去找魏錦雲了,到現在還是沒有消息。

又不能報官……

她心下焦急,隻想趕緊回國公府告知國公爺此事。

突然馬車被攔停——

車夫道:“夫人,有流民攔了馬車!”

姚氏掀開一角車簾,便見有一女子抱著病重的娘親跪求施舍,二人衣著破爛,不算乾淨。

蘇黛也看在眼裡,前些日流民進城的多,都是為著聖上在宮門撒銅錢時撿上一些。

可來的也太多了,這幾日大街隨處可見的流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東倒西歪攤在街角。

天還未轉暖,時常有睡著睡著凍死在街邊的,白日被官兵發現了便扔去亂葬崗。

華京城天子腳下,怎麼會突然之間湧入這麼多流民?

姚氏雖見女子可憐,但還有更重要的事,隻想趕緊打發了快點回府,隨口便道:“給她錠銀子。”

車夫依言扔了錠銀子給那女子,那女子感激涕零又是磕頭又是謝恩。

蘇黛看了眼女子的娘親,麵色發白,兩頰凹陷,雙眼無神,嘴泛青紫,是將死之兆。

她撤簾,眸光黯淡了下去,不忍再看。

馬車將行卻又停住,外麵傳來嘈雜聲,卻聽車夫吞吞吐吐道:“夫人,這這這……”

“有好多流民都擁過來了!”

姚氏打簾一看,果然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爭先恐後蜂擁而至,目露貪婪。

方才那女子早已被擠到身後去了,有人踹倒她搶了那錠銀子,她此刻掙紮起身查看了她娘親的傷勢後,拚命想拿回銀子。

姚氏出了馬車,聲色厲荏:“天子腳下聚眾圍堵,不怕被京兆尹的巡捕們抓到麼?”

流民並未被她氣勢壓倒,見她出來反而變本加厲,嘴上說著懇求,手上卻開始不安分:

“夫人行行好,給點活路罷!”

“行行好,給點吃的……”

“大善人,方才都能給那女子,怎麼就不能給我們?”

“……”

眼看流民爭先恐後手都要伸進馬車,姚氏避之不及,忙不迭往後退,突然腳後絆到什麼,就在她將要倒下去時身後一隻手穩穩扶住她。

蘇黛扶住姚氏,將她往後帶了一把。

姚氏站穩後,對車夫道:“快去報官!”

流民聞言竟也將車夫圍在裡側,手中拉扯:“夫人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

“不要報官,求求賞些銀錢罷!”

“夫人,我兒子都要餓死了,救救我兒子,我給你當牛做馬!”

“夫人小姐……”

眼看圍來的流民越來越多,此處又人煙稀少,就算有見著的人也早早就避而遠之,姚氏心亂如麻,生平第一次亂了方寸。

應是見了方才給了那女子銀錢,這些流民便覺得姚氏心善,所以才會這麼多人齊齊湧過來!

她們此刻被圍在中間,出去不得,隻能等巡捕發現,太過被動。

除非——

除非驅策馬車,硬闖出去,但這些流民輕則受傷,重則……

不行!

這些流民本身無錯,且都是江河淮漢一帶水患逃難過來的……

突然,有人高吼——

“京兆尹巡捕來了!”

流民聞言四下奔散,再顧不得銀錢,蘇黛扶著姚氏穩住身形,待站定便見霍唯驅馬過來低聲問:

“怎麼樣,沒事吧?”

霍唯高坐馬上,拉緊韁繩,停在馬車一側。

蘇黛認出是那天失狂的馬兒,搖頭道:“沒事。”

姚氏麵色詫異,似有些意外蘇黛會結識外男,但場麵不容她多問,她壓住詫異,進了馬車,將時間留給蘇黛霍唯二人。

蘇黛道:“沈卓然回去了?”

霍唯點頭,凝重道:“我正要回府,聽見這處有人吵鬨,想起你回府是這個方向,便來看看。”

“此處位置偏僻,巡捕鬆懈,我是騙他們的,他們若是反應過來還要阻攔,你們趕緊回去。”

蘇黛點頭,轉身進了馬車,臨走看了一眼街角抱著娘親哭泣的女子。

她似乎沒搶回銀錢……

車夫駕車揚起馬鞭,急急離去。

霍唯剛要縱馬跟上,便聽有流民急匆匆衝回來道:“巡捕根本沒來,他騙人的,那兒隻有他,快攔住他,咱們今天就不用餓肚子了!”

四麵八方聚攏了流民,圍著霍唯而去,他拉緊韁繩。

有流民惡狠狠道:“她們走了,你陪我們吃食,我們還餓著肚子!”

其他流民聞言皆應聲附和。

霍唯皺眉,也來了火氣,原本同情他們的心思也煙消雲散,他縱馬準備突出重圍。

起先說話那個流民道: “他想跑,快攔住他!朝廷不管我們,難道我們還不能為自己闖出一條路嗎?”

“上,攔住他。”

霍唯算是看明白了,說話那男人就是主心骨,說什麼就是什麼,麵前被流民死死攔住,隻得硬生生逼停。

霍唯道:“你們就不怕巡捕發現將你們押入大牢?”

男人道:“餓都要餓死了,管那些有什麼用!”

男人話落,霍唯麵前便有一婦人跪下哀求: “貴人可憐可憐我們罷,我們從淮河過來,水患之後便有人說京城有貴人收容我們,我們一路顛沛流離趕到京城,卻發現根本無人收容,連城門都進不了。”

“還是磨了好久,才肯讓我們進城,進城後巡捕不讓我們去繁華地帶,我們便隻能縮在街角,無處容身,隻能靠貴人施舍度日。”

婦人風霜侵蝕的臉上隻剩下皮包骨,她哭著求道:“我不是惡意攔你們,但我兒快活不下去了,我不吃都可以,我會洗衣做飯,我做什麼都可以,隻求貴人救救我兒,他才出生不久……”

霍唯這才注意到婦人背後竟然背了個嬰兒,她衣裳寬大,身形卻瘦弱不堪,不仔細看還看不出背後有嬰兒。

隻是……那嬰兒麵色青灰,已經長出屍斑,顯然已經死去多時,屍身未腐是因為近日天寒。

婦人還在哀求,仿佛不相信自己孩兒已死。

霍唯沉下眼,心下同情,火氣頓消。

霍唯掏出身上全部銀錢,下馬準備拉起婦人,蘇黛突然出現吼道:

“霍唯彆碰她——”

霍唯手中一停,銀錢突然不知被誰搶去了,婦人被推倒在地,場麵混亂至極!連他馬兒也趁亂跑了!

霍唯閃身翻跳逃出重重包圍。

蘇黛神色複雜看著眼前混亂場麵,心下悲戚。

方才她正隨姨母回府,看了一眼那女子,她似意識到她娘親死了,哭得很是傷心,馬車走出去一段,她突然叫停,讓姨母先行回了府,順便讓車夫去報了官。

流民聚集此地,今日是她們運氣好,下次若有其他人遇到後果不堪設想。

她下車後悄悄給了那女子一錠銀子,那女子抓著她的手感激涕零,蘇黛正想幫她一同安葬她娘親,便見她娘親身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斑淤塊!

她猛然背後發涼,下意識用力甩開女子的手,女子茫然,抱著她娘親的屍身不知所措。

蘇黛突然想起,幼時她的老師說過,水患之後必有瘟疫,必須及時乾預,否則傳染性極強!

她竟然忘了!

她看著自己的手,腦中空白了一會兒,又給她多塞了兩錠銀錢,折返回去找霍唯!

果不其然,她剛到便見霍唯剛要碰上那婦人,蘇黛看得清清楚楚,那婦人背後的死嬰也染上了瘟疫!

一股自下而上的涼意直衝顱頂,她下意識喊出“霍唯彆碰她——”

霍唯趁眾人爭奪銀錢之際,趕緊跑出來。

蘇黛注意到流民中有一男子並未上前爭搶,反而隱身其後,似等待時機煽風點火。

她暗中留意,麵上未表露出來。

霍唯跑過來,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蘇黛急急道:“他們中有人得了瘟疫!”

“什麼?!”霍唯大驚失色,趕緊捂住口鼻。

瘟疫?!

還是在華京城,這個消息不得了!!

可問題是誰將他們放進來的?

流民中那男人又開始煽風點火:“那位姑娘回來了!”

有人不再爭奪碎銀,轉而將目標盯向她。

蘇黛後退兩步,霍唯將她護在身後。

此時,有馬蹄聲傳來,一輛馬車緩緩駛入,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挑開車簾,見了蘇黛,波瀾不驚:“阿黛,過來。”

是魏玉年——

流民見此馬車,自也認得非富即貴,一些人猶疑不定想轉換目標,蠢蠢欲動,那男人見狀上前道:“貴人行行好,施舍施舍我們吧!”

還未走近,侍從持刀攔住,顯然不好惹,男人悻悻後退幾步,其他人見狀再不敢上前。

是他們惹不起的人物,馬車裡的貴人顯然和那姑娘認識,他們不敢繼續討要,隻能轉頭赤紅著眼繼續爭奪碎銀。

蘇黛看了眼霍唯,往馬車走去,霍唯厚臉皮地跟在蘇黛身後。

蘇黛上了馬車,霍唯也哼哧哼哧跟上,卻被侍衛橫刀攔住,不許他靠近。

霍唯不解:“我也認識你家世子,不久前我們還患難與共。”

“載我一程載我一程!”他拍拍侍從的肩,喚了聲兄弟,示意他將刀放下。

魏玉年溫和淡漠的聲音從裡傳來: “載你可以,你坐外麵。”

侍從將刀放下。

霍唯驚呼:“什麼?”

侍從又將刀橫起——

……霍唯想了想跑沒影的馬兒,扯開嘴笑了笑,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坐在外麵。

馬車與流民中那男人錯身而過時,魏玉年同他眼神對視片刻,轉瞬,男人便將眼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