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1 / 1)

何漣一臉荒謬地反駁道:“我是男子,讀什麼《女戒》!”

嘖嘖!劉鬱離一臉陰陽怪氣,“我還以為何公子熟讀《女戒》才會把三從四德掛嘴邊。”

“原來不過是鸚鵡學舌,人雲亦雲。”

說到此處,劉鬱離回頭看向王玉英,“王小姐,你看同樣沒讀過《女戒》,人家何公子都不慚愧,你慚愧什麼?”

“要是真該慚愧,你也該慚愧不如何公子普信。”

王玉英:“什麼是普信?”

劉鬱離:“普通又自信,就是普信了。”

王玉英撲哧一聲笑了,“自愧不如!”

何漣伸手指著劉鬱離,氣到顫抖,“你才普通又自信!”

劉鬱離趕忙搖頭,“胡說!我又沒對著人家姑娘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評頭論足、指手畫腳。我絕不是普信男。”

馬文才適時咳嗽兩聲,示意劉鬱離見好就收,彆攪和了人家宴會。

陸時父子一臉欽佩,不會吵架的人太需要這樣的嘴了。

王凝之想說什麼,卻被謝道韞攔住,“小輩說話,我們還是不要插手了。”

但不是所有的長輩都會自重身份,不摻和小孩話題,何父見自家兒子被一無名小輩罵得狗血淋頭,冷哼一聲,問道:“你是哪家的小輩?”

何父見劉鬱離陪坐在桓伊身後,一時間無法確定他是與馬文才一樣是外人,還是桓家子弟?故而出口相問。

進而根據劉鬱離的身份決定是忍一時之辱,還是當場報仇。

劉鬱離反問道:“你又是哪家的長輩?”

不等何父回答,自顧自說道:“如果是何家的長輩,你能管的人在這裡。”

劉鬱離指著何漣,朗聲說道:“至於我劉家的事,何家人就彆鹹吃蘿卜淡操心了。”

賓客中愛看熱鬨的不少笑出了聲。

確認不是桓家人,何父惱羞成怒,決定當場報仇,一開口就是扣帽子,“今日是謝夫人壽誕,你一小輩有何臉麵在此大放厥詞?”

劉鬱離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你何家都敢替謝夫人教女了,我自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劉鬱離倒打一耙,甩鍋姿勢異常熟練。

何父絕不肯承認此事,“不過兩句勸導之語,竟被說成替謝夫人教女,你這是顛倒黑白,冤枉好人!”

劉鬱離:“那我好心教何漣認識幾個成語就被你說成大放厥詞,豈不是更冤枉?”

“上陣父子兵,你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我說什麼了嗎?”

何父:“你……”

劉鬱離根本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你也知道,男子當心胸開闊,不可小肚雞腸。”

說到此處,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何漣,意思是輸了棋就指責人家姑娘鋒芒太過,小肚雞腸。

又看了一眼何父,暗示此人插手小輩之爭,心胸狹隘。

陸父板著一張臉,對著陸時道:“學著點!”

與此同時,何漣、何父同時指著劉鬱離,大冷天氣到滿頭大汗,“你……”

劉鬱離步步緊逼,“你要是真在意謝夫人壽誕,你我暫且閉口,等壽宴過後再理論如何?”

何父臉色紅漲如豬肝,嘴唇囁嚅著,想說什麼,又怕劉鬱離扣頂不尊重王謝兩家的黑鍋,忽然眼珠一動,計上心頭。

“我何家為謝夫人祝壽送了一株高達三尺的東海紅珊瑚,不知劉公子送了什麼,說出來也讓我等開開眼。”

此話一出,馬文才心中一緊,他自然知道劉鬱離沒有專門準備壽禮。

陸時臉色一凝,劉鬱離當時承諾書院的一萬兩黃金尚且是馬文才替他作保,如今哪裡能拿出一件媲美東海珊瑚樹的貴重壽禮?

見劉鬱離沒有立刻回答,何漣得意一笑,“我聽說有些破落戶最愛上門打秋風,有人該不會是來白吃白喝的吧?”

王玉英立即仗義執言,“收禮之人又不是你,劉公子送什麼禮,就不勞何公子鹹吃蘿卜淡操心了。”

先是輸了棋丟了風度,又被劉鬱離堵得啞口無言,好不容易有望挽回顏麵卻被王玉英一把按下,何漣哪裡肯善罷甘休。

嘴角一斜,眼皮一挑,對著王玉英說道:“那王小姐又何必替劉公子操心?”

一雙眼睛來回在劉鬱離、王玉英之間上下打量,暗指兩人有私情。

劉鬱離剛想說什麼卻被一旁的馬文才搶了先,“千裡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今日來為謝夫人賀壽之人無論送什麼,皆是真情實意。”

主座之上的王凝之、謝道韞微微頷首,示意此言不差。

劉鬱離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陸時麵色緩和,此時馬文才作為局外人站出來解圍,遠比劉鬱離替王玉英辯解更為合適。

環顧一周,馬文才將視線停駐在何漣身上。

“何公子問彆人送什麼禮,不就是想把大家的壽禮拿出來評比一番,看看有沒有自家東海珊瑚貴重嗎?”

此時,賓客中絕大部分人對何家父子心生厭惡,何家送了貴重壽禮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踩著他們的臉麵,讓何家風光嗎?

見馬文才成功替何家人拉到全場仇恨,劉鬱離眼底閃過一絲滿意。

“以銅臭衡量壽禮,豈不是有辱眾人對謝夫人的一片心意嗎?王小姐出於孝心,為母出頭,何公子為何隻看到她提及劉公子,卻對她的本意視而不見?”

說到最後一句,馬文才眼中射出兩道利光,直指何漣。

何漣被馬文才攝人的目光鎮住了,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

何父反應敏捷,意識到何漣的錯誤,不該將事情攀扯到王家與其餘賓客身上,果斷朝著劉鬱離開炮,“千裡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就怕這位劉公子連鵝毛都沒送。”

劉鬱離含笑道:“你說對了,我還真是連鵝毛都沒送。”

此話一出,何父像極了打了勝仗的將軍,趾高氣揚。“空手賀壽,羞煞先人!”

馬文才臉色一沉想說什麼卻被劉鬱離製止。

陸時摸摸自己的臉,心道還是太薄了。

主座之上的王凝之眼中掠過一絲不喜。

謝道韞:“《漁樵問答》這首曲子,是你教給野王的,怎麼不算壽禮?”

劉鬱離搖搖頭,“這首曲子是我送給桓府君的。”

如此才抹平了桓伊與蔡掌櫃兩相對賬後,發現自己是主動送上門的那條魚的怒氣。

謝道韞沒想到她主動遞出台階,劉鬱離反倒拒絕了,微微一愣。

就在此時,劉鬱離再度開口:“我想送夫人一場雪,不知夫人可願接受?”

“一場雪?”同樣的疑問不止出現在謝道韞一人口中。

謝道韞生出幾分好奇,“什麼樣的雪?”

劉鬱離:“鵝毛大雪。”

聞言,王凝之眼睛一亮,興奮道:“你會呼風喚雨之術?”

他向來信奉天師道,最喜道家那些玄之又玄的法術,什麼撒豆成兵,請鬼降神,呼風喚雨等等,一直苦苦鑽研,隻可惜至今一無所得。

謝道韞麵上不顯,眼底劃過一絲嫌惡,見劉鬱離再次搖頭,神色溫和道:“拭目以待。”

陸時看著天上的太陽,“這天不可能下雪。”

一旁的陸父重重地點點頭。

桓伊側身問身後的馬文才,“劉鬱離在搞什麼把戲?”

馬文才搖搖頭,“他就喜歡故弄玄虛。”

劉鬱離瞥了一眼庭院正中兩人粗的大樹。

那是一棵銀杏樹,若是秋日一片金黃,美不勝收,但現在金黃的葉片早已凋落,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乾。

因壽宴緣故,下麵的樹枝裝點了一些彩綢、絹花使得凜凜寒冬多了幾分鮮妍明媚。

劉鬱離拿過放在座位旁的包袱,走到馬文才身旁一陣耳語。

馬文才掃了一眼桌上的弓箭,什麼也沒說,頭一抬,回以一個張揚霸氣的笑容。

劉鬱離走到大樹下,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足尖一點飛身躍上大樹,似一隻輕靈的鳥兒,不過三兩下,悠然攀到大樹最高處,將一個類似孔明燈的東西掛上樹梢。

王凝之:“這樣能引來飛雪嗎?”

謝道韞瞥到銀杏樹上掛著的絹花,心中有了幾分想法。

眾賓客不明所以,有人眉頭蹙起,有人低聲私語,有人朝著樹梢張望。

隻見一行金光閃閃的草書沿著天青色的燈身,蜿蜒而上,宛若一條金龍遨遊碧空。

有人驚呼:“上麵有字!”

“是什麼字?”

一陣微風吹過,碩大的孔明燈在樹梢慢慢旋轉,金龍起飛,飄逸灑脫的草書一點點映入眼簾。

陸時死死盯著上麵的字,“忽如一夜春風來.......”

劉鬱離宛若白鶴佇立在樹枝上,朝著馬文才點頭示意。

馬文才長臂一抬,三支利箭搭上弓弦,鳳眼半眯,瞄準樹梢盤旋的金龍,弓身如滿月,弓弦被拉到極致。

踩著樹乾,輕輕一點,劉鬱離縱身一躍。

與此同時,三支利箭離弦而去,金龍的頭、腹、尾瞬間被飛箭穿透,強大的力道掀起陣陣氣流。

“千樹萬樹梨花開。”陸時終於念出了後半句。

藏在燈內的三千風雪頃刻落下,鵝毛大雪驟起,紛紛揚揚。

在漫天飛雪中,劉鬱離似孤鴻飄然落地。

風忽起,無數純白的雪花於半空中盤旋、打轉、飛舞。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謝道韞輕輕吟誦著,抬手接過一片雪花。

雪花輕如鴻毛卻沒有冰雪的寒涼,原來是用清透如煙的薄紗一片片裁製而成。

何父:“嘩眾取寵!”

何漣:“這算什麼飛雪?假的就是假的。”

隻可惜兩人的聲音被淹沒在喧囂人群中,無人注意。

一道驚喜的聲音倏忽響起,“雪上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