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三)(1 / 1)

她說著,眼淚也難抑從臉頰滾落,這兩年她獨自一人待在洛陽,開國初立,百廢待興,她忙忙碌碌著,聽著大臣們時而意見不一的爭吵,聽著在大事上諸葛亮激昂慷慨舌戰群儒一步不退,朝庭運作很是順利,在製度體係下,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她隻需要在關鍵事件點頭便是。

當忙碌過後,空閒的時間越來越多時,孤獨與寂寞便如影隨形,記憶也慢慢湧上來,大臣一次次勸立後選妃,終是被她拒絕了,也許她覺得如今她與宋恪還可以挽回,但要是後宮住了人,那就再無緩回餘地了。

就如同宋恪所說,兩輩子他們都隻有彼此,怎麼在一切順利的時候,卻要分道揚鑣了,事情真的到這一步了嗎?

冬日裡的風穿過朱紅的大門,拂過漢白玉的石階,宮殿內的廊柱上,殿內的帷幔被風吹起,微微飄動在劉瓊身後,如同漣漪般蕩漾開來。

玉毫般的陽光,照臨天地,她陷在太陽升起的光裡,落在他眼底,成了那灼熱的光,可眼前映在她身上紅盈盈溫暖明媚的光,分明是地獄的無邊煉火,火舌噴薄已卷上他的錦袍,熾熱灼燒著他的魂靈。

宋恪拿著桌上紙巾為她擦拭著淚珠,看著她脂粉漸暈的臉,張了張口,酸澀難言,他抱著她,她並未拒絕,反而將臉靠在他頸窩處,眼淚自她的眼角流下,融入他的錦袍裡,他的眼淚也難止住,聲音很是沙啞。

“陛下,我在長安時,除了政令,再沒收到你的回信,後來踱步在庭院裡,我想起了歐陽修的詩。‘彆後不知君遠近,觸目淒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何處問。’那時我便想,漸行漸遠漸無書,什麼時候起,這句詩會出現在我們的關係裡,那時秋風荻花瑟瑟,便越顯得苦悶。”

劉瓊知道,上岸這一劍並未斬斷兩人的情絲,她抱緊了宋恪,失而複得,宋恪也抱緊了她,臉緊貼著她的鬢發。

她牽著宋恪的手,帶他去看修成的大明宮,這宮闈深深,綠樹成蔭,與他訴說著將來的用途與子孫的住處。

由於他兩牽手不避諱,謝衣回來的時候,宋恪得君心恩寵已傳遍洛陽,百官看謝衣的眼睛裡,都帶著擔憂與欲言又止,畢竟謝衣長袖善舞,與百官相處的都很好,又是昭陽公主生父,年少身居高位,不驕不躁,百官也很是願意結交他。

謝衣對這些眼神感到莫名其妙,終於在旁人吞吞吐吐地提醒下,知道了發生什麼,他嗬嗬了兩聲,翻了個白眼。

他遲早有一天把這對狗男女給剁了,在心裡曲曲完後,方才平衡了一點,決定去給兩人找找不痛快,畢竟他才是純粹的受害者啊,這還有天理嗎?

然後在他陰陽怪氣下,百官們吃足了瓜,感歎新歡舊愛恩怨情仇。

劉備住進了大明宮,大明宮的富麗程度,長樂未央兩宮相比都顯得單薄了些,但兩種建築風格是完全不同的,長安就是舊時的模樣,回到那裡,總會想起過去的泱泱大漢。

劉備去看了糜夫人照顧的昭陽公主,甘夫人有了身孕,不便趕路,便暫時留在成都,那裡是個好地方,山水宜人,適合孕婦休養,有醫護照顧著。

劉瓊聽聞甘夫人有孕,原是阿鬥要來了,那個過於平庸的孩子。

昭陽公主周歲那日,劉瓊帶她去太廟拜祭,帶她聽著萬民祝賀,將她的名字刻在玉碟上,寫在嫡長的位子上。

昭陽無齒的笑著,初生兒稚嫩的臉上毫無憂愁,劉瓊點了點她臉上的嬰兒肥,她的手揮著,似有不滿。

晚上抓周的時候,劉瓊看著一桌的吉利物什,拿出了傳國玉璽與虎符,擱在桌上,桌上的嬰兒無知無覺,台下祝賀的百官變了臉色。

昭陽看了眼新上來的東西,那個黑色的虎符引起了她的注意,便越過玉璽,握住了虎符,眼睛東轉西看,又撿起來一支筆,便抓滿了兩隻小手。

劉瓊笑著將她抱起,搖了搖她身子,你倒是會選,小小年紀,就知道虎符是個好東西。

抓周禮過後,劉瓊放上的玉璽還是讓人議論紛紛。

荀彧想起謝衣如今的權勢,對著郭嘉歎了口氣,“你倒是沉得住氣。”

郭嘉一臉莫名,其實他這兩年對謝衣還挺改觀的,“我原以為潞親王是個小人,但他似乎把嘉忘了,忘性這麼大的,估計也很難是個心思深重的,文若憂什麼?”

荀彧是大族子弟,他憂的是士族的將來,他原以為劉瓊會選妃立後,這年頭能入眼的,哪個不是精養出來的世家子?畢竟感情這種事,講究眼緣,眼緣來自於顏值氣度,這些需要富貴堆出來。

謝衣是個另類,萬萬沒想到,又出來一個宋恪。

宮內宮外,陛下對世家的排斥幾乎攤在明麵上,這場博弈,如今似乎還略勝一籌,但學生們讀著書,寒士一來,不得聖心的世家子弟,真的在朝上立得住嗎?

洛陽繁花堆錦,法正乾脆擺爛,真的夠了,愛咋咋地,諸葛孔明不怕累死自己乾吧,他是懶得爭了,不如去找上皇喝酒,天天跟他吵著政令律條實在太累。

人怎麼能這麼固執!

劉備也不是個能在深宮安穩坐著的人,他與孔明三顧魚水君臣情,又與孝直一見如故,便一直從中調和,一碗水端得很平。孝直好酒,正好他無聊,二弟三弟又遠在戍邊,倒是與孝直一道天天出宮。

劉瓊看著劉備出門如此簡便,她每次出門的麻煩勁,眼神也漸漸不對起來。她覺得她爹,日子實在過得過於逍遙了,五十歲正是打拚的年紀,這樣下去,髀肉得複生了!同樣大典上穿著龍袍,他怎麼能獨自逍遙,讓她勤勤懇懇上班?

劉瓊去歲昭陽周禮過後,便讓禮部準備,立春後宋恪入宮為後,她與宋恪的婚事滿朝皆賀,便又不敢與謝衣多談,謝衣倒是時常入宮抱著昭陽,他看著這個與他有著血緣的女兒,握了握她稚嫩的手,她還不會走路,還隻學會喊母親,謝衣在宮人的幫忙下,一遍遍教她喊爹爹,一連教了好幾天,昭陽才沒心沒肺口齒不清的喚了爹爹。

謝衣高興的將她舉高高,差點把宮人們魂給嚇出來,大公主可金貴著呢!昭陽倒是很是激動的蹬了蹬腿。

大婚的典禮很是熱鬨,洛京火樹銀花,一夜魚龍舞,宮內宮外亦是喜氣洋洋,曹操特意從荊襄趕了回來,一時之間,曹家水漲船高眼看著這股要飄紅,很多世族便想上船。但曹操官場權謀裡混了一輩子,怎麼可能讓這些人毀了自家的前途,直接閉門謝客,環夫人在曹家地位風頭,一時都蓋過了卞夫人,卞夫人麵上不說,惱在心裡。

皇家夫妻並不像民間那般,他們祭天地,祭祖宗,由禮部主持大禮唱詞細節,最後她站在高台,為宋恪帶上金玉而成的後冠,大典便禮成了。

這幾日昭陽公主在潞王府裡,宮人們跟隨著,謝衣很是稀罕,跟抱寶貝一般時時得看著,錦衣衛暗中護著,畢竟這是陛下唯一的骨血,但凡出一點事,他們還真負不起責。

洞房花燭高燃,隨著火苗燃燒起伏,蠟油滴落,夜也一點點過去,壁爐的火燒得旺,發出火星滋滋的聲響,層層疊疊的帷幔深深,昏昏沉沉,他們鬨得很晚,禁欲太久的人縱情起來,比老房子著火更為可怕。

他們洗漱過後重新躺回床上的時候,便都依偎著沉沉睡去了,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他們的長發不小心纏在一處,宋恪起來的時候沒注意,頭發相纏一扯,把劉瓊嘶了一聲疼醒來,宋恪忙幫忙解開抱著她揉了揉頭,還笑著與她說。

“陛下,這下還真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劉瓊嗬了一聲,但實在太困,便又迷迷糊糊繼續睡了過去。

天子成親,婚假也有三日,劉瓊帶著宋恪在大明宮逛,上了宮內的鐘樓,將讓人製作的單邊望遠鏡遞給他,從這裡可以清晰的看見整個洛陽城。

“宋恪,學會打馬球了嗎?”

宋恪點點頭,這個還是好玩的,“可以。”

他們到馬場的時候,永興與永康兩公主正在帶著玩的好的公子女郎們打著馬球,她們很是肆意,劉瓊覺得她兩的生活除了吃喝玩樂就沒東西了,人生怎麼能這麼頹廢呢?

讓她倆乾活她倆都不肯,真是豈有此理,不過正好她與宋恪缺隊友,劉瓊對這兩比自己小十歲的妹妹,隻要不犯法,她都很是縱容。

“青頤,雲霄,你們過來。”

青頤看皇姐來了,便下馬小跑了過來,她臉上還帶著泥,穿著輕便的衣服也一身是汗,“皇姐,喚我什麼事啊?”

劉瓊看著場中,“你們陪朕與皇後打一局。”

青頤啊了一聲,又覺得自己把不情願表現得太明顯了,便笑得甜了點,“皇姐,打馬球多危險啊,萬一出了什麼事,我又吃不了兜著走,要不我們蹴鞠吧。”

劉瓊一眼就看透她心思,哼了一聲,“不行,朕與皇後就要打馬球,等會我去換個衣裳,你們準備一下分個隊,實力勢均力敵一些,朕與皇後互相帶隊。”

雲霄看著青頤垂頭喪氣走過來,揉了揉她臉,“青頤咋了?”

那些年少的世家子弟也湊上來,“殿下怎麼了?”

永興公主青頤歎了口氣,“皇姐說要來跟我們玩一局,要我們重新組隊,勢均力敵一點。”

有人高興問道,“那陛下在哪一隊?”

青頤搖頭,“沒說,就看著來吧。”

劉瓊與宋恪蹭著兩公主的隊伍,很是暢快的騎馬打了一把馬球賽,最後在落日融金般的光茫裡,她領著隊贏了,開心的給陪玩的每人都賞了東西。

一時間,歡聲笑語更加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