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中話(1 / 1)

鸞鏡花枝 電熱蚊香 3558 字 2個月前

趙彧在這裡待得舒服,點心配著茶水,又有現成的秀色下飯,比在自己那空蕩蕩的府裡要舒適得多。可此地的主人卻再也等不及,趕緊上門來,不想他久留。

“恭迎殿下,請恕臣愚鈍,不知殿下親臨,有失遠迎。”

門外傳來林翀的聲音,不算高聲,隻是剛好能令屋裡的人聽到。

趙彧理了理衣袍,嘴角笑容淡了一點,做出他平常的樣子來。

“無妨,進來吧。”

林翀獨自來,沒帶任何丫鬟小廝,衣著得體,冠帶俱齊。進來後先看看殿下,又去看令柔,發現兩人神態皆平和,衣著又完整,舉止也無不妥,這才鬆了口氣。

他想問問殿下,這麼晚了,為什麼進小門來私會令柔,又為什麼待了這樣久還不離開。但君臣有彆,他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實在想問,又實在是不敢問。

趙彧看出他的糾結,也不欲為難他,直接了當地說出來:“我來,一是為了看看令柔,二是有些事情須轉告林卿。”

林翀恭敬,作洗耳恭聽狀;薑令柔也有些好奇,張開眼睛看過來。

“薑家夫妻現在已經知道,令柔現在林家,他們急切著要來探望,但今日林府事忙,不宜走動,我就先令他們在家中緩一緩。估摸著明早天剛亮就會過來,請林卿記著,他們來探看可以,卻不能把令柔帶走。”

林翀麵色不太好看,勉強著點頭稱是。

趙彧又轉頭,看向在床上附耳偷聽的令柔,眼中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說道:“你老實在這裡待著,林府不會薄待你。明日林崖會給你帶來幾個人,再帶些供你日常用的東西,你不必多問,收下就是。”

“你不要給我送人,我不收,我身邊這些人就夠用,東西則更不必,這是我外家,不會給我準備不舒心的東西。”薑令柔憋著氣,語氣十分冷淡。

“令柔,不得對殿下不敬!尊者賜,不可辭。”

林翀被嚇了一跳,連忙製止。敢拒絕皇室的賞賜,那可真是反了天了,連鎮北王都不敢拒絕陛下贈送的宮女,她這小丫頭,居然敢如此言語頂撞著拒絕。

薑令柔癟了癟嘴,沒接著懟她舅舅。白日在茶廳裡含沙射影的諷刺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她做不到直接和長輩對著乾。

趙彧看她這樣子,真是又覺得好笑,又覺得驚奇。從前可沒有過什麼人,敢這樣直率地拒絕他。難道她那股衝勁隻對著他而已?柿子難道還能專門挑硬的捏?

不過倒也無妨,會耍脾氣,何嘗不是因為信任。她願意衝我陰陽怪氣,也一定是篤定了我拿她沒法子。

罷了,說不定不是故意要對抗他,想來是因為不想見林崖,那他就親自再走一趟給她送人,正好他也見不夠她,總想著再見一見。

趙彧很快說服了自己,頗有興致地,背著手,腳步輕快地走出這個小院子。屋裡的舅甥兩個都摸不著頭腦,不懂堂堂皇子殿下,怎麼被人懟了也見不著怒意。

殿下已離開,林翀也不願再留,外甥女長大了,是能嫁人的年紀,男女有彆,他還是不再多待了,當即就要回自己屋裡。

正要起身,卻被令柔叫住。

“舅舅”

林翀回頭看,見令柔已從床上起身,穿好了外衣,神情嚴肅地看向自己。

“您應當知道的,我是有未婚夫的,情投意合,且已約定了婚期,您怎麼能……”

她說不下去,對舅舅失望至極。

趙彧今晚來時,他是知道的,可偏要等一炷香後才過來,既要等著殿下做完想做的,又怕殿下做了太多不該做的;既給了殿下麵子,又儘了人臣本分。那她呢?他考慮的如此細致,怎麼不為他的親外甥女考慮一些?

令柔傷心,林翀卻不動容,隻輕聲說了句,“情投意合這種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你今生名分已定,再說那未婚夫,隻能為你家裡和那年輕人招惹麻煩。”

“天色不晚了,你先歇息吧。”林翀提步邁出門檻,聽著後麵隱隱的泣音,心中難過,卻不打算回頭。

妻子說得對,杯盞既已經被打碎,那就不要想著修複完好;既然已經對不住外甥女,那就也不必尋覓出各種理由來,為自己辯駁。若真想著彌補,不如來日多給些助力,好過現在假扮無辜。

……

自從午間時,薑旭帶著護衛們回來,薑晏和林玉蟬兩人就魂不守舍,驚懼交加。更令人憂心的是,護衛們雖回家了,女兒卻被六皇子帶走,且那趙彧也沒留下話來,沒說要帶他們女兒去哪裡。

“郎君,夫人,小姐應當沒有性命之憂。”薑旭跪在堂前,滿含愧疚,他們將小姐的安危托付到自己手裡,可他卻沒能將小姐安全護送到涼州。

“為什麼這樣說?”林慧漪不解,她和丈夫最擔心的就是,自家姑娘被關到見不得人的去處,從此再也沒有家人緣分,也再見不得光。令柔是最向往著遊覽四方的小姑娘,若被人長囚於金屋暗室,那真是活生生在剜他們做父母的心。

薑旭恭敬回答:“我們出城時,那位就跟著,但是並沒行動,直到我們安頓下來,才包圍住客棧。甚至當晚,還在外等著,直到小姐醒來才動手,似乎是想令小姐安度夜晚,不欲令小姐驚懼。”

夫妻兩個聽到這,多少舒了一口氣。他們是恩愛夫妻,心意相通,此時能聽出來,這皇子對他們女兒還算有一點憐惜,這點憐惜之情就足夠支撐著,不至於讓他們女兒就此消失。

“請郎君和夫人責罰,您信任我,才托付我重任,我卻失職,沒能儘責。”薑旭慚愧至極,不知道該如何慰藉郎君和夫人的痛苦,恨不能負荊請罪。

林玉蟬擺擺手,示意丈夫把薑旭扶起來,“這怪不得你,是令柔早就被盯牢了。這等身份的貴人,又舍下身份和臉麵,環環相扣地算計我們,憑咱們小門小戶,怎麼能逃脫這樣一個天羅地網。”

良國公府和林家當然不算是小門小戶,然而這兩棵大樹此時都不願隱蔽他們,甚至還做幫凶,那麼真就是他們三口之家的負隅頑抗,不知還能勉力支撐到何時。

窗外的蚱蟬,受不住苦夏,止不住地鳴叫,叫聲高亢響亮;屋內的林玉蟬也隨著歎了口氣,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和風池穴一塊兒作亂,在那裡突突暴跳,轉眼一看,自己丈夫也是麵色灰白,全身都卸去力氣一般,癱倒在身後的燈掛椅上。

林玉蟬再歎口氣,理了理散亂的鬢角,稍稍提起精神,正要出言安慰丈夫兩句,就聽到外麵有個小廝過來,

“五爺五奶奶!有位貴人遞了手信給國公爺,國公又吩咐讓您兩位也看看。”

貴人?他們家哪還認識彆的貴人,保準是六皇子!林玉蟬急忙要去接,卻被薑晏搶了先,他一個鯉魚打挺,飛奔到門外,越過林玉蟬和就站在門邊的薑旭,直接拿到了手信,細細一看,大鬆了一口氣,而後竟直接暈了過去。

這是看了什麼?林慧漪大驚,伸手去拿,把薑晏留給薑旭和那小廝照看。

扯開那張信箋,上書:“令柔安好無恙,然近日不得歸府,須在林府等待聖旨降下。望國公穩住貴府五房夫妻,今日暫且不要去林府探看。”

不到五十字,短短幾行,讓林玉蟬看了幾遍。這字跡遒勁有力,蒼厚如虹,很符合林玉蟬對那個救了她女兒的黑衣人的印象,卻怎麼也無法將他與擄走自己女兒的六皇子聯係到一起。

她收起信箋,思緒卻飄到了悲哀的另一處,當時鄭植隱秘綁走令柔,他們還能扯國公府做大旗,還能有六皇子和郡主相救;現在變成是六皇子帶走令柔,還如此光明正大地告知苦主的父母,那麼她還能指望誰來救自己女兒?

薑晏被潑了半杯清水,才終於緩過來,看著屋子裡的情形,又想想那張信箋,喃喃道:“不行,不行,憑什麼他不讓我見我女兒。我偏要立即去看令柔!”

“憑什麼?憑人家是皇子,你得聽你爹的,你爹又必須聽皇子的。”林玉蟬語氣冷冷,她根本不顧及著旁邊還有國公爺的親隨,恨不能將心中的怨氣一股勁兒都抒發出來。

那小廝也不虧是能替國公傳話的人,聽了這話,笑臉回應道:“五奶奶這話說的雖粗,道理卻不錯,正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小人位卑,卻知道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林玉蟬冷笑一聲,含怒道:“你請走吧,勞煩你轉告老太爺,就說我們夫妻倆知道了,記下了,今日絕不往外挪一下腳,絕不敢壞了貴人的章程。”

“那就不叨擾了,五奶奶,您彆嫌我多嘴,五房的前程光亮的很,彆人羨慕都嫌沒有門路,您何必非要同這樣的好日子過不去呢……”

話沒說完,那小廝看著五奶奶跳動的眉心,心道不好,趕忙停了話兒,笑吟吟地就要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