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夕晚就這樣站在一旁，看著她仔細地一點點將石像擦的乾乾淨淨。

城中鬨鬼，天寒地凍，又臨近夜幕，也不知她哪來的膽子，莫非是這石像本身就需要定期清理，以當做人們發泄的靶子，而她能靠此賺錢？

沐夕晚一時半刻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子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

似是有所察覺，女子驀地回頭，正正撞上她的視線。

那是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清冷到仿佛早已看透紅塵，隻在一開始時有些微不可察的錯愕與詫異，很快就消散在眼底，唯留下一片平靜與淡漠。

沐夕晚有些局促地朝她招了招手：“你好啊。”

女子沉默不語，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回過頭繼續擦石像。

“哎……”沐夕晚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提醒她一下，走上前，笑著問道：“姑娘為何一人在此？”

說完她便後悔了，怎麼感覺自己這話有點像深山老妖的開場白。

果不其然，對方並未回答，專心乾著手中的活，半晌後淡聲道：“你是外地人？”

沒成想竟被人反問一句。

“是啊，不過你怎麼知道？”沐夕晚瞧著自己的穿搭，疑惑不解：“難道我穿的不像本地人？”

不應該啊，她來時明明刻意換上了原主在凡間的衣服。

“本地人若是看到我在此擦神女像，怕是早就送我去官府了。”女子喉間溢出一絲譏笑，起身擦去最後一塊汙漬，冷冷出言提醒：“近日城中鬨鬼，沒幾家客棧還開著，勸你早些尋住處，露宿街頭可不是個好選擇。”

說罷，她提起籃子轉身就要走，沐夕晚下意識連忙叫住：“誒姑娘，我想問一下這個石像到底是誰啊？”

聞言，女子停在遠處，並未回頭。

她站在空蕩蕩的街頭，許久才開口，聲音透著股淡淡的淒涼：“她……曾是這個城中最耀眼的明珠，隻不過……”

明珠墜落，世事變遷，往事已如煙，這世上便唯有她一人還記得了。

沐夕晚被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一頭霧水，偏偏她好奇心極重，還欲再追問，然那女子再沒留下一句話，匆匆離去。

【彆發呆了，她說的不錯，天馬上就黑，還是趕緊找個落腳地比較好。】

“啊？哦。”沐夕晚倏然回神，看著女子走去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的背影有些熟悉，這個石像也很不對勁。”

【興許是原主認識的人吧。】

“也許吧。”

“姐姐。”身後忽而傳來一道清脆的少年音，沐夕晚轉身看去，便見一個捧著玻璃罐的臟兮兮小男孩正笑吟吟地凝視著她：“要買糖嗎？”

這是……賣糖的小男孩？

考慮到自己的囊中羞澀，她禮貌拒絕：“不了，謝謝。”

話音剛落，小男孩臉上的笑容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目的委屈，他紅著眼眶，嗚嗚咽咽地祈求：“姐姐，求求你了，就買一個吧。”

沐夕晚眼角一抽，果然，熟悉的套路，沒想到，有一天她也能碰到這樣的道德綁架。

明明心中很不情願，但又不好意思拒絕。

無奈最後隻能忍痛割愛，犧牲了一枚銅幣，她彎腰遞過去，並低聲警告：“隻買一個哦，我也很窮呢。”

小男孩頓時喜出望外，小雞啄米似的忙點頭，從玻璃罐中倒出一顆糖果，雙手奉上：“謝謝姐姐，你可真是個大好人，我一定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耳根子極軟的沐夕晚頓時被誇得心裡美滋滋的，接過糖果順手就扔進嘴裡，品嘗片刻後忍不住稱讚道：“味道不錯嘛，姐姐教你個辦法，以後你就多去找那種看起來胖胖的，和善的有錢女子賣，切記是女子。”

沒想到她立馬就吃了，小男孩眸光一動，唇邊翹起淺淺的壞笑，繼續睜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問：“姐姐，我可不可以向你打聽一個人？”

沐夕晚並未察覺，還沉浸在做了好事的喜悅中：“可以呀，不過我剛來沒多大會，就見過幾個人，不保證能幫到你哦。”

“嗯嗯。”他期待地盯著沐夕晚的變化，開始描述：“他是我的哥哥，壯壯的，高高的，皮膚很黑，毛孔很大，眼睛一個大一個小，長著一個老鷹般尖的鼻子，嘴巴又大又厚，隻有一隻耳朵，頭發——”

“等等。”沐夕晚打斷，眼底寫滿詫異：“我怎麼越聽越覺得離譜，真有人長這樣？”

這簡直不止是用醜可以描述的形象了，她光想想就覺得嚇人。

“頭發很少，好了，就這些。”小男孩一股氣快速說完，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在昏暗的光下竟顯得有些詭異。

“你笑什麼？”沐夕晚不理解地皺眉。

笑得真醜。

他心虛地摸了摸頭發：“沒什麼，看來姐姐並不知道，那我就先走了，再見。”

看著他很快消失的背影，沐夕晚覺得非常奇怪，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到一聲尖叫。

【啊！你是誰！】

“你叫什麼？我——”聽到自己粗魯的聲音後，她陡然大驚失色，不可置信道：“我的聲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僅如此，手指也變得又黑又粗糙，她瞳孔一震，連忙去摸自己的臉，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個尖鼻子，以及一大一小的眼睛。

一摸口袋，錢也不見了。

沐夕晚臉上的血色驟然消失，感覺天已塌，眼神空洞似夢魘：“完了。”

係統這才發覺竟是沐夕晚，方才在她與那男孩交流的時候，它為了分析數據離開片刻，沒成想回來後就見到了這幅畫麵。

詢問的話還沒說出口，沐夕晚已如利劍般朝著男孩離去的方向衝了過去，整個人都充斥著滔天的怒火。

天殺的！我要殺了你！

*

夜幕降臨，空曠的街道上，寒風簌簌，月色稀薄，一道搖搖欲墜的身影緩慢前行著，宛若鬼魅。

係統輕聲安慰：【沒事的，我查過了，這是幻顏丹，過幾天就會恢複的……】

沐夕晚不語，就靜靜走著，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突然懊悔道：“可惡，竟然忘了人善被人欺這個真理，再讓我見到，我一定會弄死他的。”

雖然聲音依舊很氣憤，但聽起來應是接受了，係統總算鬆了口氣。

【我已將力量全部轉化成熱能為你供暖，再加上你的火符，在外麵過夜應該沒什麼問題，當然……前提是遇不到妖怪。】

沐夕晚朝拐角走去：“我今日已經夠慘的了，若是再遇上妖，那我可真是招慘聖體，我相信上天一定不會——”

【額……轉角遇到愛……】

聲音戛然而止，沐夕晚站在原地，直到與那突然冒出來的黑影四目相對前，她還是不敢相信這麼低概率的事能讓她碰上。

現在，她信了，因為……那黑影沒有腳……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伸進儲物袋中，捏緊一張雷符，死死注視著對方，渾身戰栗起來。

幻覺，都是藤妖做出的幻覺，沒什麼好怕的，她自我安慰道。

不知對方實力，隻要它不動，她就堅決不動。

然而一陣莫名的陰風驀地吹麵而來，她下意識抬手捂住酸澀的眼睛，等到陰風消散，再次睜眼時，麵前已站了個詭異的小女孩。

她的眼睛沒有眼白，黑黝黝泛著倒影，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直直望著她，聲音又尖又細：“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麼看不到嗎？”

這句話反複地在耳邊回蕩，沐夕晚感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被嚇得直往後退，每退一步，小女孩就再次閃現到她麵前，像是粘在她身上了一樣。

“啊啊啊！”沐夕晚再也受不了，直接往它身上甩了一堆符，扭頭撒腿就跑。

她最討厭小鬼了！

寒風呼嘯在耳旁，腳步越來越快，不知過了多久，她氣喘籲籲地問：“係統……她還在嗎？”

第一次見這場麵，雖是旁觀，係統也忍不住捏了把冷汗，緩慢將畫麵轉至身後，隻看到一片漆黑。

【……應該是不在了。】

沐夕晚這才放心停下，倒在雪地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好當時……青山月……讓我……撿樹枝……”

她靜靜躺著平複呼吸，忽又想起剛剛那女孩的話，不由渾身一抖。

“咦～什麼看不到，我現在明明已經變成了個男的，她竟還叫我姐姐，彆說，真挺有惡鬼樣子。”

原書描寫，藤妖可同時產生多個分身，且每一個都具有製造幻象的能力，就是通過讓人產生恐懼，伺機吸取、精氣。

還好跑得快，不然就變成它的養分了。

這城中果真是危機四伏。

當下已是深夜，此地是個狹窄的小巷子，四下除了風聲，什麼都聽不到。

她覺得自己該去找個明亮點的地方，或者看看能不能尋到個好人家願意收留自己，雖然大概率不可能，深更半夜敲門，估計會被當做鬼。

斟酌片刻，她決定還是去碰碰運氣，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準備出發。

剛走出兩步，忽覺肩膀一涼，一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鋪天蓋地般撒下，周遭空氣瞬間凝滯，連風的聲音都已消失殆儘。

沐夕晚的腳粘了膠水似的，怎麼也邁不出一步，她直視著前方，眼底盈滿恐懼與絕望，雙腿止不住地顫抖，背後傳來濃烈的涼意。

如果說剛剛見到的是分身，那麼這個恐怕是本體了。

倒黴透了……

運氣果真不是她能碰的。

【怎麼了？】在係統的視角裡，隻能看到她忽然停下，臉色變得無比蒼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然而，沐夕晚什麼都聽不見，隻覺耳旁吹過一陣熱風，帶著股濃重的香氣，肩膀上似乎落了隻手。

死寂的黑暗中響起一聲嬌媚的輕笑，緊接著是個戲謔而又甜膩的聲音：

“好久不見啊，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