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1 / 1)

江流與木乙吃飽喝足回到府上,才得知瑞王被召進了宮。

“大抵是皇上要與王爺商討有關姚淩的事吧。”木乙悄悄看了眼江流。

江流倒是無所謂,李承允不在府裡她反而自在些。她本打算帶著木乙再去紅袖坊會會何千盛的那位紅娘,可她畢竟什麼都沒準備,此番貿然前去,恐怕也得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江流在亭子裡坐下,擺弄著自亭外伸進來的樹枝。金色的光暈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光影,

她輕輕揪下一片葉子,葉片在指尖翻轉,心思卻亂成一團。

姚淩的死絕對不是意外,若不是李承允的指令,那多半就是皇帝的了。但她又實在想不明白孝仁帝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置姚淩於死地。

北疆戰事吃緊,自遠方傳來的消息總是讓人惶惶不安。先是貞妃,再是姚淩。皇帝對姚家趕儘殺絕的態度不免讓人起疑。

他會放過姚平川?江流冷笑一聲。

孝仁帝每一步棋都下得精準狠辣,這樣下去,姚家遲早會被連根拔起。

可若是姚平川死了,皇上還能指望誰去鎮北疆?李承允嗎?

江流眉頭皺起,指尖一顫,攥著的那枚葉片倏然斷成兩截。

這個念頭讓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恐懼。她腦海裡閃過李承允的身影——一身墨色玄甲,在戰場上殺伐決斷,他年輕、英勇、衷心,簡直是孝仁帝手上最趁手的一把利刃,況且若是李承允死在北疆,倒也了卻了孝仁帝一樁心願。

他就盼著他死。

江流把手中的葉子甩在地上,目光冷了下來:若皇帝要讓李承允去北疆,那她的時間就不多了。李承允死在戰場,她就是一枚廢棋,孝仁帝自然能順理成章地抹去她的存在。指望他信守承諾,放自己出宮?簡直是做夢!

她不由地握緊了拳頭,斷掉的枝葉在她手中哢噠作響:李承允隻能死在她手上!

江流長睫微垂,利落地轉身,留下亭子裡滿地碎葉。幾個侍女站在原地麵麵相覷,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江流正在氣頭上,把她們當作樹葉一樣揉搓個粉碎。

江流回了後院,院中靜悄悄的,唯有微風穿過樹梢的響動,帶著些許冷意。

踏進月洞門時,江流才猛然想起在長樂宮看見的那張輿圖。當時李靜遙什麼都沒說,隻是讓侍女把東西收起來。若是皇帝真將李靜遙送去和親,那以後隔著千山萬水,天南海北怕是再也不能相見。

江流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住了。

一筆爛賬!一筆爛賬!

江流怒氣衝衝地環視一圈,發現周圍沒有夠得著的樹葉可以讓她揪,心頭一股怒火無處發泄,她隻好使勁跺了跺腳,閉著眼長舒一口氣。

門“吱嘎”一聲關上,帶起的一股氣浪拂得周遭落葉紛紛揚揚。

李承允回府的時候,見著的就是這樣一副落葉滿地的場景。他掃了眼亭中散落的葉子“屍體”,無聲走到後院,叩了叩江流的門。

江流滿臉不悅地推開門,一張烏木弓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漆黑的弓上雕了花紋,箭尾的羽毛在寒風中微微顫動。

“拿著。”李承允走近,將弓遞給江流。

江流本來還煩躁著,一見到他便瞬間沒了脾氣:“給我的?”她眨眨眼,抬手摩挲著弓身,指尖掠過冰冷的烏木時,眼中漸漸浮現一抹興味。

“從哪弄來的?”江流饒有興致地抬眼看他。

“宮裡的匠人所製。”李承允答。

“做得這麼快?”江流伸手撫摸著箭尾的羽毛,羽毛呈銀白色,大概是銀隼的尾羽,鋒利中帶著一絲肅殺的美感:“你早就開始準備了,是不是?”

江流笑眯眯地說:“我那日說得都是玩笑話……”

李承允不看她,轉身就走,江流眼急手快拉住他:“誒誒誒,王爺今日是怎麼了,連哪句是玩笑話都聽不出來。”江流作勢牽緊他的手,握著弓揚了揚:“咱們比一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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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下人搬來兩塊靶子,江流拍了拍手,對著李承允做了個“請”的動作:“三局兩勝,王爺先開始吧。”

李承允不急不緩地提著弓走來,薄唇輕抿,神色淡然:“你輸了怎麼辦?”

“我輸?”江流輕笑一聲:“我輸了任由王爺處置。”她毫不在意地揮揮手,笑意中透露出一絲狡黠:“十步之內,你隨便射。”

“真隨便射?”李承允問她。

“真真真。”江流答。

李承允拉弓上箭,他的動作極為穩重,脊背挺直,拉弦之際,衣袖微微揚起,露出腕骨。

隻聽“嗖”的一聲,箭矢穿透空氣,紮在靶心正中。

站在一旁的金甲和木乙一陣驚呼,紛紛鼓起掌來。

李承允回頭看她,眉梢微挑:“如何?”

“風向還算順利。”江流挑釁地朝他笑了笑,從李承允手中接過弓。

後院熱鬨極了,下人們堵在院子裡把兩人圍在中央,圈越縮越小,江流不得已後退兩步,朝身後的侍女道:“姐姐讓我退退,彆一會兒射中了靶心,王爺怪我耍賴皮。”

她朝李承允做了個鬼臉,拉弓、搭箭,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箭離弦的前一秒,江流回過頭:“王爺還沒說,若是我贏了,王爺該如何?”

李承允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喉結微動:“隨你。”

江流眼中笑意更深:“若是我贏了,你得笑一個。”她說:“總這般冷冰冰的樣子,叫我好生懼怕。”

話音剛落,箭離弦飛出,眾人扭頭看去,見又是穩穩落在了靶心正中。

“好!”木乙再次鼓起掌來。

“王妃英勇!”

江流笑了笑,把箭遞給他。箭過兩輪,位置幾乎都在靶心正中,細看起來,李承允似乎略勝一籌,但江流也不著急,再次拉弓搭箭。

風吹亂了她的發絲,江流垂眸凝神,拉弦的手指微微用力。這一箭略微偏了些,江流毫不在意地大笑兩聲,坐到一旁等待李承允。

李承允抬眸看了他一眼,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拉滿弓,弓弦緊繃時發出一聲低鳴,如玉石相擊,清脆入耳。江流兩手拖著臉頰專注地看著他。

李承允確實長了副好皮囊,看著他張弓拉弦的模樣,便能幻想出此人在戰場上虎步龍行、所向披靡的場景。道當真是意氣風發。

江流歎了口氣,暗自惋惜,來生還是莫要生在帝王家。

箭如流星般飛出,直直落在靶子上。江流在眾人帶著疑惑的驚呼聲中抬起頭,才發現李承宇這一箭穩穩紮在了江流的箭旁,幾乎是並排而立。

李承允目光微垂,看著靶心上的箭矢,嘴角勾起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弧度:“如何?”

江流走上前,眼中藏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她走到李承允身旁,伸手捧住他的臉,兩指壓著嘴角往上抬。

“好看多了。”

院外的風漸漸大了起來,江流在暖閣裡懶懶地躺著,隨口問:“皇上叫你進宮,是為了姚淩的事?”

李承允捏著她的手指,神色未變:“是。”

也不全是。

上完早朝,孝仁帝假惺惺地對姚平川說了些安慰的話,隨後把把李承允叫到了內殿。

皇帝神色冷淡,手裡碾著一串佛珠,哢噠哢噠的聲響在靜謐的殿中顯得格外明亮。

“你與朕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有些話作為天子不好講,但作為兄長,朕不得不說與你聽。”

“民間都在傳瑞王與王妃貌合神離,不願成婚。朕一開始還擔憂你無意於她,便想著把她送去北疆,正好名正言順解了那樁婚約。但你幾次進宮,說得都是此事的不妥之處,朕從未見你對何事如此上心,想來分明是對她有情。”

李承允垂著眸,眼睫擋住了孝仁帝銳利的目光:“是臣失態了。”

“有情不要緊,但情意應當送對人。”孝仁帝背手朝李承允走過來,他步步緊逼,兩人距離不過一寸之隔:“你昨日為何那樣護著她?”

李承允呼吸不急不緩,他立在原地,淡聲道:“臣愚鈍,還請皇上指教。”

“你當真覺得江流願意待在你身邊?”皇帝一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她父親生前權傾朝野,結黨營私,私下更是與景王相交甚密。先帝駕崩,景王私通外族,攻入京城,是你帶兵平反叛亂,將景王與她父親斬於馬下。”

“昨日姚淩的慘狀你也見著了,跳支舞能引出這般局?李承允,她是個禍水。”

孝仁帝伸手攏了攏李承允的朝服,隨後轉過身在殿內悠悠踱步:“何況她與你是殺父之仇,她必是恨毒了你,日日夜夜都想著如何為父報仇。”

李承允神色不明地看著他。江傳良當年犯的是通敵的大罪。家中男子或斬殺,或流放,女子入宮為奴,太後見江流天資聰穎,便心軟將她送進了長樂宮。

“江流是看在端寧長公主的份上才願意在王府與你虛與委蛇。”孝仁帝道。

“承允,我們才是同路人。將她指婚給你,我已後悔萬分。”

李承允深黑色的眼眸裡無風無雨。孝仁帝幾乎是咬著牙在他耳邊吐出了最後幾個字。

“她可萬萬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