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猝不及防被撕開一條口子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似乎在傾斜著心中的不滿，車窗上墜落的雨水流淌下來彙聚成一道道水痕，讓原本朦朧的世界掩上一層又一層的薄霧，雨水聲接連不斷如同鼓聲一下一下頗有頻率。

車內在這紛亂中卻顯得異常安靜，賀琛看向鄭茜微的神色中，表情逐漸凝固。

一句充滿疑問語氣的話，像是在尋求一個答案，又像是不動聲色地提醒著什麼。

他的表情透露出的是意料之外的怔愣，沉默的時間裡更像是需要時間來消化。

鄭茜微蜷縮在袖口的指尖禁不住地摳進掌心，看向賀琛驀然沉默下來的表情，讓她莫名的覺得心慌。

“我”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說什麼，最終，她垂下頭“對不起”

鄭茜微半天沒有等到他說話，那種緊張的期待隨著那份沉默終是消磨殆儘，她咬了咬唇，被另一種巨大的悔意包裹住了。

“我先走了”她低聲說著，匆忙地去拉車門。

沒拉開。

車窗上堆積著密密麻麻的水珠，在一個個碎片中，她看不太清自己的模樣，眼間逐漸暈出一層水霧，她不敢出聲，任憑著眼淚滑落到下巴無聲淌落。

賀琛扣上安全帶：“先送你回家，就當我姐讓的”

他沒等她開口拒絕的機會，就發動了車。

鄭茜微默了幾秒，不著痕跡地把眼淚擦乾，她拽過安全帶伴隨著哢嚓一聲，一路上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車速似乎是比往常快了些，不到半個小時車子行駛到了樓下。

鄭茜微回到家裡，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泡麵味，她換好鞋，走進客廳站定，看著茶幾上擺著的垃圾，停留了一會，機械般的回房間了。

鄭茜微下車之後，賀琛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單元樓門口，他沒著急走，腦海裡還是不住地在提醒他那句，他們不熟，他嘴角輕扯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煙盒，雨似乎不下了，他打開車窗，外麵吹進的風帶著刺骨的冷意。

思緒不禁的清晰了些許，在鄭茜微問他為什麼要來接她的時候，他好像差一點就說出來了那個他曾用很多年去揣測的答案，直到現在他都沒法清楚地描繪出對待鄭茜微那份特殊的感情。

高中的時候，對她的印象就是安靜溫柔，學習很好，幾乎就沒見過她對誰發過脾氣，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她的，賀琛其實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每一次看到她會不自覺多看幾眼。

她不愛說話，對待異性的邊界感似乎一直都很強，剛跟她做前後桌沒多久，班裡就有男生在追她，那會對於大多數普通人家的少男少女，整日困在學校學習，渾身上下拿不出一張一百塊錢，最誠摯的估計就是用攢了很久的壓歲錢給喜歡的女生買一條貴重的手鏈。

還記得一次英語考試，他剛從體育課上飛奔回來，班裡學生差不多都坐齊了，英語老師站在講台上數卷子，他坐下平複著呼吸，右後方的男生突然喊他。

他扭頭，就看到男生伸著胳膊給他遞東西，他沒接，聽到那人悄聲說：“幫忙傳給鄭茜微”對方似乎還擔心他不知道是誰，極其貼心提醒了一句：“就是你前桌，告訴她是王天耀給的”

賀琛看了一眼他手裡那瓶水和一包薯片，似乎還粘了一個紙條，他順著看向靠門那一排，在靠近後門的地方看到了正往過瞅的王天耀，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隔這麼遠傳過來，恐怕半個班的人都知道了。

他回過頭下意識看看自己那小前桌，正乖乖的低頭不知道寫什麼呢，馬尾辮時不時晃悠幾下，也不老實，他一隻胳膊搭在桌子上撐著脖子，指尖拍了拍她肩膀。

女生似乎遲疑了一下，磨蹭地扭頭，他垂著眼皮漫不經心的模樣，卻忍不住肆無忌憚地打量她，那一刻他心底隻有幾個字：確實漂亮。

女生注意到他遞過來的東西，明顯呆愣住了，眼底的詫異和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賀琛彎了一下唇：“給你的，王天耀給你的”

記憶裡她接過去了。

他半眯了眯眼。

考完英語，班裡學生就都去食堂吃飯了，賀琛走到一半發現飯卡沒拿，無奈之下又返了回去，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一個軟糯糯的聲音，就連拒絕都一點沒有威懾力。

“這個東西還給你，下次不要給我送了”

女生說完就走出來，看到他還愣了一下，不過就一秒，她就裝作沒看見繞道繼續走。

後來那個男生好像也追了挺久的，不過大概是沒啥進展，班裡女生時不時議論幾句。

賀琛見過她拒絕過一個又一個，理由很簡單，不想談戀愛，他也好奇過，這樣的女孩子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男生，總覺得又乖又甜的，太容易被欺負了。

就像是，英語課代表明明三個人，可是每次抱作業都是她一個人去抱。

以至於賀琛時常會在課間樓道遇到她，他和同學經常下課去籃球場打球，直到響鈴那一分鐘才往回跑。

樓道裡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剛一進教學樓，就看到夾在人群中步子稍快往這邊走的鄭茜微，棕褐色的齊肩短發垂在脖子兩邊，襯得皮膚瓷白，穿著白色短袖襯衣，黑色及膝短裙，看的賊乖，手裡還抱著一遝作業本，高度都快觸及下巴了。

不知咋的，他突然就停在原地了，那一刻，他的潛意識是想等她過來幫她搬一下。

鄭茜微抬起右手擦了擦汗，剛想繼續走，就被迎麵過來的幾個男生撞了一下胳膊，衝力賊大毫無防備，都沒來得及看清，手一鬆，隨著幾聲響，作業本一半都落到地上，她連著著稍稍後退幾步。

有幾個男生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當時就連忙說了對不起，他走在最後麵，看她明顯被嚇了一跳，但也隻是說了一句：“沒關係”

“喂，陶銳，撞了人不道歉”他扭頭看一眼跑在最前麵的男生，神色有點冷。

對方停下來，猶豫了一會，鞠了個躬：“對不起”

鄭茜微略微有些不自在：“沒關係”她捋了捋裙子，準備蹲下撿。

“我來吧”他走到他跟前，把籃球遞給她，女孩明顯的詫異看他，等慢一拍的接過，他才彎身把地上的書全部撿起，沒等她說話，先一步的往樓上走。

“你沉不沉，我搬吧”鄭茜微跟在他身後，很輕的問，他稍往左邊走了走，給她留下了一塊空地。

“拿好我的球”他丟下一句話。

到了班門口，英語老師站在講台上正說著作業的事。

“報告”他懶洋洋地喊了一聲，引來了很多人的注意，英語老師先是一愣，緊接著看到身後跟著的小課代表，莫名的笑了，調侃了一下：“賀琛，連課代表你都跟我搶，你麵子挺大啊”

班裡的學生聽到這，都忍不住起哄，祁博森扯著嗓子喊：“賀琛，你要不要臉，讓一個女生給你抱球”

他把作業放在講桌上，嘴角漾起弧度，語調散漫：“老師，那麼多作業怎麼讓一個女生拿啊”他扭頭的時候，女生的臉頰已經附上了一層緋紅的顏色，眼神飄忽不定也不知在看哪，他姿態散漫的抄著兜，眼瞼耷拉著看她：“球給我吧”

話音剛落，女生忽的抬頭，一雙杏眼乾淨澄澈帶著點溫和撞進他的目光。

那時候，他都不曾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勁，後來可能因為前後桌時間久了，他時不時總想逗一逗她，她背課文他就更大聲背課文，像極了刷存在感，她一般時候就是堵住耳朵，有時候實在忍不住了會扭頭氣鼓鼓的瞪他一眼 ，再有的時候她會突然扭過頭了，一動不動盯著他看，賀琛原本倒背如流的課文就硬生生卡在了一半記不起來了。

隻聽她輕哼一聲，得意洋洋的小表情：“也不過如此”

賀琛：“……”

還有極為丟人的一次，古詩詞默寫完，老師開始隨意分配同學進行互批，賀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那份就陰差陽錯落到鄭茜微手裡了。

直到自己那份被老師放到展台上投屏，滿篇的大叉子毫不留情，右下角還標注著批改：鄭茜微

賀琛：“……”再看看自己那小前桌，捂著嘴巴也不是笑眯眯地和同桌說什麼呢。

語文老師氣的心梗，就快跳起來了：“賀琛呢，你給我站起來”

賀琛撐著桌子，懶散的起身，不經意間還能看到鄭茜微笑出梨渦的臉，怎麼看都覺得是在幸災樂禍。

“荷儘已無擎雨蓋，荷葉好似破鍋蓋？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牛的不行了，都可以編寫語文教科書了，上下幾千年的詩人都得夜裡托夢給你拜一拜。”

班裡同學笑的前仰後合，賀琛倒是不怎麼在意的跟著扯了下嘴角，懶懶的昂了一聲。

他其實在想，如果沒有後來那件事情，或許他們之間的關係會不會好一些。

不知不覺，賀琛在樓下待到了晚上，他吸了口氣，吹冷風吹久了，手好像都不太靈活了，他掐滅煙，將跟前地上的煙頭紛紛撿起丟到垃圾桶裡。

“帥哥，方不方便加個微信啊”

剛一轉頭迎麵走過來個女生，手裡拿著的手機顯示著微信二維碼。

賀琛麵無表情瞟了一眼，收回視線就往車那邊走。

郭琳琳撇撇嘴：“嘖，真拽啊”

郭琳琳一路上樓，還忍不住回頭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眼睛都瞪大了，一直到開門時還在嘀咕：“我靠，有錢人怎麼也住這個破……”

她話還沒說完，就聞到屋裡一股嗆人的味道，她捂著鼻子咳嗽。

差點以為家裡什麼東西灑了，注意到地板被擦得乾乾淨淨，鞋子也擺的整整齊齊，她才意識到什麼。

她本想直接蹬掉鞋的動作一停，隨後不情不願的低頭去拖鞋，如果沒記錯，每到這個時候，鄭茜微心情並不是很好，還記得剛搬進來那段時間，她怎麼造垃圾，鄭茜微幾乎都沒啥動靜，頂多麵無表情讓她收拾一下，她還在為這個室友好相處沾沾自喜，直到有一天，她垃圾沒收，那天晚上正好在睡覺，正睡得迷迷糊糊做夢，鄭茜微開始瘋狂敲門，把她從夢裡硬生生拉出來不說，還十分暴躁的讓她去收拾，不收拾就打算把房東叫過來。

郭琳琳當然怕了，意識到自己是理虧，雖然內心不服，但也是把自己垃圾收了，那天鄭茜微確實還蠻生氣的，收拾完了自己垃圾，她又特彆瘋狂的用抹布開始拖地，弄得她一夜沒睡好。

還有一次，也是晚上，幾乎都十一點了，她正在房間裡敷麵膜，鄭茜微才回來，一身酒氣醉醺醺的，還是同事送她回來的，本以為睡著了就沒事了，哪裡知道半夜出來，客廳燈還開著，鄭茜微在那拖地板。

想想都嚇人，郭琳琳不知道這次啥情況，有點不敢進去，正尋思著要不然轉頭走吧，鄭茜微就拎著幾包垃圾從廚房走出來，她穿著棉質睡衣，手上還帶著一次性手套，身前圍了個圍裙，看到她也沒啥表情，就拿上鑰匙往出走。

郭琳琳讓開路，鄭茜微推開門，似乎突然想起來什麼，轉頭看她一眼，平靜的說：“先彆進屋，我剛拖完地”

郭琳琳：“……”

賀琛看了一眼時間，在這將近已經停留兩個多小時了，他看了一眼麵前的單元樓，一共六層，差不多有三層樓沒開燈，他視線落在三樓的位置，看了一會，就準備走了，剛準備發動車，旁邊的車窗被輕敲了敲。

他就看了一眼，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