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1 / 1)

煥遊笙逐漸意識到,代號和名字是不同的,但是具體區彆是什麼,卻又模糊不清。

既然已經提到,也當是為了轉移公主的情緒,她問:“奇怪在哪裡?”

這道理公主信手拈來:“名字一般來說是包含了族中長輩對孩子的期望,或是寄托了美好的願景。像母後就曾說,‘世安’就是‘盛世平安’的意思,母後相信我是大啟的福星,會帶來國家的安寧與繁榮。”

“再如大哥哥這一代,中間字是‘易’,‘恒’(gèng)出自《詩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指綿延,不斷上升之意,承載了父皇對大哥哥的期待。二哥哥的‘儒’字,《說文解字》中言,儒行者,以其記有道德所行。儒之言優也,柔也。能安人,能服人。是希望二哥哥能成為謙謙君子。”

“齊鳶姐姐的祖母希望她輕盈擅舞,故單名一個‘鳶’字。衛姐姐的‘靜姝’出自《詩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是希望她嫻靜美好。”

“乘風哥哥的兄長堅韌有餘,變通不足。鎮國將軍擔心過剛易折,所以盼望次子能乘風而行,因勢利導,不蠻乾、不苛求,故而取名‘乘風’。慕容哥哥是慕容太傅老來得子,太傅隻願他遠行無憂,自在逍遙,故而取名為‘遙’。”

“像是宮女,除在家中就有姓名,入宮後並未更改的,如母後身邊的蘭枝姑姑;大多都是依著宮裡的規矩,尋了意頭好的字組合而成,既顯得清新雅致,又不失身份尊貴,翠晴和赤佩就是如此;還有一部分,如流螢,是因為主子的喜好,被賦予特殊的意義。”

“可是三十一是什麼呢?是她於三月十一日出生?還是她父親三十一歲時有了她?”

煥遊笙搖頭:“都不是。”

“所以才說奇怪呀。”公主聳了聳肩。

“那‘煥遊笙’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煥遊笙問。

世安公主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煥姐姐當問一問爹娘才是。”

引經據典、說文解字,公主這個不好學問的哪裡懂,方才說了那麼多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奴婢沒有爹娘,名字也是皇後娘娘所賜。”煥遊笙直言。

世安公主聞言心中一慌,自覺失言:“是我亂說的,並非有意提及煥姐姐的傷心事。”

“無妨。”煥遊笙輕輕搖頭,“公主言重了。奴婢本也不記得自己的身世,對爹娘更是毫無印象,所以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暗衛營同批的三十人都是孤兒,四歲左右被收養了去,在嚴格的訓練中長大。

對於四歲之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們要麼是毫無印象,要麼是隻有隱約的輪廓,甚至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也不會有人耿耿於懷。

“那煥姐姐從前叫什麼?在叫煥遊笙之前。”世安公主頓了頓,才問。

煥遊笙回答:“十七。”

“十七?”公主重複了一遍,覺得新奇,“也是數字?”

煥遊笙頷首,輕聲解釋:“可能收養我們的人,隻喜歡用數字來編號,作為區分吧。”

“那你們是義姐妹了,你是第十七個,她是第三十一個。如此看來,收養之人,當真是個大善人。這樣倒也簡潔,像是一個標識。”公主說著想了想,才接著道,“不過數字和數字也是不一樣的。‘二’讓人感覺溫和,‘四’和‘八’就有種穩重的意味,‘六’則顯得活潑,‘七’和‘九’給人感覺聰慧而靈巧。”

“還有這樣的講究。”煥遊笙微微一笑,“公主對這些數字的見解真是獨到。”

見公主情緒終於緩和,手中的冰碗也用了大半,隨著馬車的搖晃,眼皮漸漸向下垂去。

煥遊笙不再開口,接了冰碗放好,又調整了軟墊的角度,讓公主能夠更舒適地倚靠。

……

再次停下休整的時候,已經到了運河邊的涿郡。

由於要轉水路,輜重需重新清點、補充、分派,在此地停留的時日要稍長一些。

好在此處建有行宮,不十分攪擾當地百姓和官員,安全與舒適也得到了一定的保障。

湯易儒擔憂妹妹的狀況,特向皇後請了旨,隻一群年輕人當晚到永濟渠邊篝火,以放鬆身心。

之前說過,大啟本就不很注重男女大防,在行宮之中又不比宮內規矩繁多,皇後也放寬了約束,樂得女兒多些自在,自然應下。

春日的夜來得不像冬日裡那樣早。

一切準備就緒,篝火已經燃好,膳食正源源不斷烤製了端上矮桌,天邊才漸漸泛起橙紅的晚霞,像被烈焰燒灼了半邊碧藍。

那濃烈的色彩映在奔湧的河水之中,泛起層層金波,仿佛千萬條錦鯉在水麵上跳躍、翻湧。

用荷葉莖作吸管的碧筒杯,雖非材質名貴,但風雅獨特,被一次次斟滿。

蜜酒的色澤似融化的夕陽浸入琉璃,野花的芬芳裹挾著蜂蠟的暖意撲麵而來,隱約透出熟透的杏子與焦糖的甘甜,與荷葉清冷青澀的草木汁液味道融合在一起,如絲綢般從舌尖蔓延至整個口腔,似火焰裹著蜜糖,再伴著呼吸留下蒲公英的清涼。

這清甜很容易讓人卸下防備,等天色暗沉下來,火光映著的,就都是一張張酡紅的容顏。

隻除了煥遊笙,她手中的酒杯不曾沾唇,臉仍舊是一片素淨,如邢窯類雪,如新雪覆地,胎體堅薄透光。

“這酒由蜂蜜發酵而成,味甜鮮美,煥姑娘不嘗嘗?”湯易儒作為這次“筵席”的籌辦人,不由開口邀請。

煥遊笙輕輕搖首:“奴婢不會飲酒。”

“從不曾飲酒?”湯易儒驚訝。

煥遊笙頷首作答。

暗衛營隸屬於皇後母族,是個秘密組織,隻為皇後一人服務。

大啟嚴禁文官武將私自囤兵,即便是慕容遙這樣的身份,也是沒有暗衛的。

湯易儒作為皇後嫡出的二皇子,身邊也有暗衛,代號七,隻是暗衛對於彼此去了何處並不知曉,以防暴露身份。

且暗衛注重隱匿,也不被允許出入宮廷,或是出現於有皇帝和皇後的場合。

如湯易儒這些主子,本身也並不常見自己的暗衛,更甚少有交流。

而煥遊笙能跟在公主身邊,以真麵目示人,本就是極為少見的,甚至是絕無僅有的。

所以沒有人會懷疑她出身暗衛。

眾人皆知煥遊笙是被皇後送給世安公主的近衛,若出身軍旅,少不得喝酒來禦寒,驅散恐懼,或是行軍以酒代水防痢,更甚至是受傷後飲酒鎮痛;若出身侍衛,按長安的風氣,不當值時也該有些應酬交際,酒量多少該有些,從彆處調任也大差不差。

如何會從未飲酒?這是個疑問。

湯易儒性格坦蕩,曆來不熱衷於窺探他人之私,也甚少多思多想,所以一閃而過的疑問很快被拋諸腦後,他提議:“如此,就更應當嘗上一嘗了。”

和湯易儒不同,一旁吃著羊羔肉的慕容遙挑了挑眉,思及那日在街巷偶遇煥遊笙時,她滿背滲血的傷,愈發覺得對方的身份撲朔迷離起來。

世安公主的思維比湯易儒更簡單,聞言,水潤潤的眸子就瞧了過來,搖了搖煥遊笙的袖子:“是啊,煥姐姐就嘗一口嘛。若是不喜歡,往後就再也不喝了。”

“好。”煥遊笙不會違抗公主的意願,雖未喝過酒,倒也豪氣,一飲而儘,麵上不見絲毫波瀾,仿佛那酒不過甘泉水。

“如何?”世安公主問。

煥遊笙點點頭:“味道甘醇,甜而不膩,頗有些意外之喜。”

世安公主嘿嘿嘿的笑了,有些微醺的傻氣。

眾人原以為煥遊笙第一次飲酒,酒量多半不好,很快就會醉倒,卻忘了,這酒量是要看體質的。

何況煥遊笙始終記著本分,雖被公主哄著一杯一杯的飲,卻始終注意著自身的狀況,並未真放開來喝。

她依舊麵不改色,穩穩地坐在那裡,絲毫沒有醉意。

湯易儒見狀,心中不知怎的也湧起豪情萬丈,又吩咐了取來鎏金舞馬銜杯銀壺。

方一端上來,酒香如鬆風穿林,裹挾著劍南道山野的晨露與稻穀的暖意,撲麵而來。

眾人目光齊聚,隻見那酒液在銀壺中微微泛著光,他親自為煥遊笙斟滿。

“煥姑娘,這是蜀地燒春,冽如鬆風,不比蜜酒溫和,姑娘飲用也當小心。”湯易儒提醒。

煥遊笙看了眼公主,見她目露興奮之色,也不推拒,倒是很聽勸,隻抿了一小口嘗試。

初觸舌尖,酒水如刀鋒劃過,凜冽中帶著粟米的甘甜與糯米的綿密,仿佛將蜀地豐饒的四季凝於一滴。

湯易儒見此,也自斟一杯飲下,暖意自丹田升起,如春泉湧動,四肢百骸皆被溫柔包裹。

世安公主連忙問:“這酒好喝嗎?”

她年歲尚小,這樣的烈酒也還沒喝過呢。

煥遊笙不會敷衍,細細思索了才答:“此酒味道不錯,隻是過於罡冽,奴婢猜想,公主不會喜歡。”

“好吧。”公主不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她就是喜歡甜絲絲的酒,於是轉而端詳起那鎏金舞馬銜杯銀壺,對其精美的工藝讚歎不已。

衛靜姝更是對酒沒什麼興趣,隻暗暗捏著帕子。

煥遊笙被公主打扮著,今日極美,淺碧色的衣裙在春日裡也不鬨眼睛,於百花之中反而格外清新脫俗,與她原本清冷的氣質相得益彰,美麗的容顏更顯出塵。

如今她在人群的中心,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眾星拱月,更讓衛靜姝心中不是滋味,目光不時在煥遊笙與湯易儒之間遊移。

慕容遙搖了搖折扇,討酒喝:“易儒也是偏心,怎麼不給咱們也嘗一嘗?”

“扶南慣是會賣乖的,去歲去了蜀地遊曆多時,這酒怕是沒少喝吧?”湯易儒打趣回去。

慕容遙扇子一收,輕笑:“對了。我無意聽說,江湖上許多武功高強的俠客,精通穴位之術。在下不知真假,不知煥姑娘可有所了解?”

煥遊笙眸光微動,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不變:“江湖上的傳聞頗多,有些確有其事,有些則是以訛傳訛。奴婢自幼居於長安,倒是不曾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