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請公主斬妖 桃林為我 4194 字 2個月前

彆院外是一處相對平緩的山穀,山穀裡有連綿的梅樹,因著此地有溫泉流經,地氣溫暖,比彆處的梅花要開放得早。

此刻大雪已經止住,厚重的鉛雲飄散開,清透的夜空鋪滿星子,梅林裡一片暗淡,既不能賞梅又不能賞月。

淩亂的馬蹄消失在梅林深處,四周闃寂,裴玄之又憂又急,沿著馬蹄的痕跡越追越深。

過了片刻,終於看見了那匹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它被拴在樹枝上,正打著響鼻,四蹄不安地刨著雪。

周遭是亂枝疏影,陰森古怪,偶有一陣北風吹來,乾硬的枝條嶙峋擺動,發出“呼呼”的空響。

“阿滿!”

裴玄之高聲喊道。

回應他的除了風聲就是打著旋兒的積雪。

玉獅子旁是一行獨自遠去的腳印。

裴玄之有了不好的預感,阿滿孤身來到梅林深處,又棄馬步行,這梅林中究竟有什麼吸引著她?

他也棄了馬,沿著她走過的路徑追蹤過去,沒走多遠看到一個青衣女子背對著他,正低頭看著什麼。

裴玄之覺得有些奇怪,喊道:“阿滿,你在那裡看什麼?”

阿滿從樹後探出頭來,驚喜道:“你怎麼來了?這有一隻受傷的小雪狐。”

裴玄之一驚,阿滿在樹後,那他剛剛看到的女子是誰?

凝目望去,北風凜冽,怪影橫斜,積雪簌簌而落,樹前哪裡還有什麼青衣女子。

寒風似乎沿著大氅的縫隙鑽入身軀,裴玄之心中一凜,麵上卻不顯,緩步移到阿滿身側,略略查看後說道:“不是什麼大傷,抱回去包紮吧。”

阿滿點點頭,將小狐攏在裘衣裡抱住向來路走去。

積雪閃爍著銀光,雪麵上一片平整,來時的腳印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兩個人麵麵相覷,懷中的小雪狐發出一聲嗚咽。

裴玄之觀星象,分辨出大致方位,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回走,走了一會兒,兩個人又回到原點,竟是兜了個大圈子。

阿滿看著筆直的腳印奇怪道:“明明走的是直線啊,怎麼又回到了原處。”

裴玄之想到剛剛看到的青衣女子,猜想是碰見了山精野魅,不欲驚嚇到她,便說道:“也許是我辨錯了方向。”

豈料阿滿搖搖頭,說道:“不是你的緣故,我剛剛追著一個青衣女子進來,我到跟前時她就不見了。”

沒想到她竟然是追著青衣女子進來的,裴玄之正色道:“陌生人你也敢追著跑?膽子未免太大了。彆的不說,就說這樣深的積雪,若是不慎落進雪窟裡如何是好,這樣陌生的叢林,若是遇見野獸又如何是好……”

阿滿自知理虧,諾諾道:“知道錯了,糖阿兄……”

裴玄之沒忍住一個暴栗輕輕敲在她的額頭,輕聲歎氣:“哪裡像是知道錯的模樣。”

阿滿解釋道:“她不是歹人。”

“誰?”

“就是引我來的那個女子,她很可憐的,一直站在庭院裡哭泣,一邊哭一邊對著我招手,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覺到她的懇求,她一定有事需要我幫忙。”

裴玄之有心訓她幾句,話到嘴邊變作無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她需要幫忙,也可先叫內侍宮女去查看。”

“可是她們看不見呀,況且,會嚇到她們。”

寒風吹動大氅,又一陣尖銳的冷意襲來,林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所以,你知道她是什麼?”

“知道。我在宮中見過一個侍女跳入井中,等把人撈上來時,她的屍身比成年男子還要高大,勘驗的人說她其實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可我明明看到她是不久前才跳下去的,所以貴妃就將避塵珠給了我。”

裴玄之氣得腦仁兒疼,吸了口氣,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那你還拿避塵珠當彩頭?!”

阿滿吐了吐舌頭:“其實……她們不曾害過我,隻不過是有求於人罷了,大概是想讓我幫她們裝斂屍骨入土為安。我覺得她們很可憐……避塵珠在的話她們就不敢過來了……”

裴玄之一時語塞。

阿滿說道:“我覺得她就在這附近。”

裴玄之不僅知道“她”就在附近,還知道她就在那棵梅樹下,眼看著裘衣與羊皮靴禁不住寒風,她凍得來回移動雙腳。他扯下一角衣襟,緊緊係在那棵梅樹的枝條上,對著空氣說道:“申冤也罷,斂骨也罷,總要天明找齊人手才行,將我們困在此處於事無補。”

說來也怪,這話一出,地上慢慢現出另一串腳印,正是來時的路。

兩個人沿路返回,兩匹馬仍係在原處。

遠處傳來呼喊聲,火光零零散散地飄在半空中。

入林前,他囑咐香荔去尋幫手,以防阿滿失陷於林中不易搜尋。

此刻正是戚懷玉尋了過來。

阿滿連忙應一聲,“咯吱咯吱”的踩雪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

戚懷玉奔至跟前,先是仔仔細細打量了阿滿一番,隨即對著裴玄之鄭重長揖,“裴兄,幸虧有你,我代表妹謝過了,日後但有吩咐,戚某定當竭力。”

觀他言行時時處處無不在彰顯他與阿滿非同一般的關係,仿似阿滿已成他的掌中之物一般。

裴玄之心下不悅,淡淡說道:“若要謝也當她來謝過。”

戚懷玉愕然抬頭,眼底有幾分打量。

這一晚折騰到半夜,裴玄之卻沒有絲毫困意,腳榻邊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小雪狐也因為受傷而機警地豎著耳朵。

因為早先妖狐的傳言,這隻雪狐並不適宜養在阿滿身邊。他拎起雪狐的後頸仔細打量這個小家夥,小狐四腳亂蹬“嗚嗚”低鳴,眼神又凶又奶。

放到榻上後,雪狐當即團縮在角落裡,他拍拍它的頭說道:“睡吧”,換來它一聲哈氣。

因著阿滿的堅持,第二日的賞梅變成了挖“寶”遊戲。

戚懷玉無奈地縱著她,指派仆從清理積雪,化開凍土。

三鏟之下就不再是凍土了,挖起來也更容易許多,挖了片刻竟然真的挖出了一截青色的衣角。

戚懷玉臉上的笑消失了,看看阿滿又看看裴玄之,沉聲道:“繼續挖。”

不一會兒就從土坑裡抬出一具女子屍首,請了仵作勘驗,女孩死於勒頸,被埋在此處已不下幾個月了。

好好一場遊玩,竟然以發現命案作結,所幸連同戚五娘在內的其餘人都覺得太冷太無聊早早就歸去了,眼下隻有裴玄之阿滿戚懷玉在現場。

戚懷玉說道:“表妹,我讓人護送你回宮,你放心吧,這樁命案我會一查到底的,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阿滿搖搖頭說:“是給她一個交代。”

戚懷玉應了一聲。

阿滿回宮,不知下次相見又是何時,她既然慣常碰見怪事,避塵珠還是留在她身上最好。

裴玄之喊住阿滿:“是不是你的?”

阿滿奇道:“我的荷包怎麼跑到你那裡了。”

裴玄之:“昨晚我在雪地裡撿到的。”

避塵珠被他偷偷放了進去。

阿滿不疑有他,道聲謝,接了過來。

送走阿滿,戚懷玉詳細問起昨夜的情形,裴玄之大致說了一遍。

戚懷玉問道:“說來奇怪,香荔第一時間找六郎幫忙,難道你們從前相識?”

裴玄之:“昨夜隻有我沒去湯泉。”

“表妹待六郎也頗為熟稔。”

“許是見裴某麵善。”

戚懷玉不置可否一笑,忽然說道:“六郎出身關中裴氏,又在道山學館業成,才高俊逸胸有丘壑,想來日後位列公卿,前程不可限量。”

“彆院出了案子,我就不強留六郎了。”

裴玄之縱馬飛馳,胸中有一股鬱氣不吐不快,戚懷玉的話句句意有所指,反反複複敲打在心頭,他終於明了了初聞阿滿公主身份時那縷如煙似霧的悵然究竟是什麼了。

太祖爺在亂世得天下,五姓七望死的死絕的絕,至如今景龍年,新朝已曆一百二十載,經過百年運籌世家終於有望再度興盛。

裴家有女子入宮的先例,卻從未有人尚過公主,父親這一脈子息不昌,男孩隻有他自己。父親對他寄有厚望,一旦尚了公主成為駙馬都尉便算徹底與仕途無緣了。

父親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

春風送暖,辭舊迎新。轉眼過了年關,迎來了上元佳節,京城裡宵不夜禁,大街小巷張燈結彩,遠處傳來爆竹聲,天空一片膛亮。

這樣的節日對於裴玄之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家裡的長輩素知他的秉性,吃過團圓飯後,沒人會來不秋園打攪他。

可是今時畢竟不同往日,有一件事困擾了他很長時間,令他罕有地心浮氣躁,無法決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對於阿滿,他滿心複雜。自己對她不再是因十四娘早逝而產生的移情,多年相處,這份他自以為的兄妹之情早已悄然變質。

書案上攤開一本古集,讀來全無滋味,爆竹聲聲入耳,外麵的熱鬨仿佛牽住了他的心。貴族女子可以上元節這一日夜遊長河,遍賞花燈,就連聖人也微服出宮過。

阿滿素來喜愛這些新鮮有趣的事物,不知會不會出宮遊玩,又會和誰同遊,是那不知所謂的表兄嗎。

他鮮少有如此躊躇的時候,一時想出去瞧一瞧花燈,一時又暗暗勒令自己要以理馭情,自知沒有結果便不該過分沾染。

這般想著,他稍稍冷靜下來,決意不再為外間的風光分神。

正這時,青衣奴捧著一個木盒進來。

“有人拾到郎君之物,特意送還回來。”

裴玄之打開木盒,木盒裡空空如也,隻有一張彩箋,上寫著“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