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周大奕趕到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到。
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兩個火人蹈火而出,一路翻滾,哀嚎聲慘烈,聞之無不色變,更有人驚叫連連,掩麵躲閃,惟她麵色安寧得近乎莊嚴肅穆,看著火人撲倒在腳邊,燒得滋滋作響,扭曲抽動,忽而泛起淡漠的笑意。
女孩們被這可怖的一幕嚇得麵色蒼白抖抖索索,有幾個乾嘔起來。李持盈正擔心她們因過分恐懼而忘記該說的話時,豆子最先回過神,她顫著嗓子嘶聲道:“府,府君派使者下凡了。”
“府君派使者救世了,周三意圖侮辱府君的新娘,已遭天譴!。”
喊第二聲時,她已平複很多,聲音大起來。
眾人猛然被驚醒,紛紛垂下眼睛跟著喊道:“府君派,派使者救世了。”
李持盈雙手向上,指壓小指,結出一個純正的道家法印,手指纖巧,日光下泛著玉色光澤。
眾女如見法旨,不再叩首,也跟著雙手結印,口中接連不斷地頌念:“女使降臨,除惡救苦。”
呼聲整齊劃一,帶著虔誠神聖,府中下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跟著一起頌禱。
火舌怒卷蒼穹,轉眼之間地上竟跪滿了人。
聽說府君靈驗,此處的人都極為畏懼他,周三無意中的一句話將李持盈點醒,她既是從洛迦山被撿回來的,不如就拌作山中仙子借勢而起,也好過帶著一群柔弱女子東躲西藏。
在這陌生的鏡中世界,她不是尊貴權勢的公主,而是一個隨時隨地命喪人手的囚徒。
她要先活下去,找到裴玄之,或者是等著他找過來。至於如何離開這麵鏡子,她相信總能尋到方法。
周大奕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且驚且疑,請她去正堂稍坐,又命下人整理出一間香堂供她居住,出口的話卻句句試探。
“周府沒有玉澧金漿,這等凡俗之饗還請仙子笑納。”
李持盈並未向瓜果供盤掃去一眼,仍舊手結法印,心知這場大火隻能唬他一時,若想取信於人還要顯露其他不凡之處,便說道:“吾非人身,向來餐風飲露。”
周大奕嗬嗬笑著,臃態中帶著狡黠,“敢問仙子下山可是帶著府君的法旨?”
他的語氣諂媚謙卑,但是一雙眼睛卻在眼縫中時不時地打量她。
李持盈麵色冷肅,開口便是問罪。
“你可知,府君很不滿意你挑選的新娘子?”
周大奕的目光冷不丁和她如電的目光撞上,眼皮顫了一下,彎下腦袋腆著肚子告罪。
“小人愚鈍,請府君恕罪。”
“府君令我下山掌管此事,今年的新娘每一個都要由我過目,你且記著,事情辦好了,我交了差自會在府君麵前為爾等表功。”
“說來,我下山時遭到魅妖襲擾,多虧縣令將我帶回府中,若不然,耽誤府君的親事,我之罪大矣。”
李持盈知道他的心思,既疑她是個冒牌貨,想要殺之後快,又怕她真是什麼仙子仙女,得罪了她,故而一邊試探一邊討好。
她明確地告訴周大奕自己不會追究他捆綁囚禁之責,以安他的心。
周大奕趁機道了個歉解釋幾句,就將把她關在柴房的事翻篇了。
周大奕鬆了口氣,神色自然不少。
“不知府君偏好何種長相、何種體態?抑或是有什麼少見的癖好,還請仙子示下。”
這話一出,李持盈尚且沒什麼反應,周大奕身後的鬼魂倒先發怒了,她們嘶吼著衝向周大奕,卻在他身前半步被無形的壁障彈開,隻能猙獰地切齒。
看樣子,這些都是周大奕手下的冤魂。
李持盈收回視線:“府君大人乃是陰陽交感天地所孕,既然要娶親,也該秉循自然之道,求陰陽平衡。”
周大奕琢磨了一下,眯縫眼裡透出智慧的光:“仙子是說找些身材扁平或是體毛旺盛或者聲音粗嘎的女子?可這未免不太雅觀吧。”
李持盈在心裡給了他一個白眼:“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男為乾女為坤,既要乾坤同納,便不該隻有女新娘,而沒有男新娘。”
初來龍應縣,她無根無基,若要尋到裴玄之,隻能忽悠這腫縣令替她跑腿了,隻望他人如其相才好。
周大奕果然小小震撼了一下,隨即感歎道:“仙子是說府君還要一些美男子?府君真不愧是神靈,想不到對人間風向如此了解,真乃與時俱進!”
周大奕領了任務告退,李持盈又將他叫住:“那些女子都是新娘備選,切不可輕侮慢待,周三之事斷不能再發生!”
*
豆子燃上清香,關嚴房門,鬼鬼祟祟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阿姐,快吃吧,這會兒還溫著。”
李持盈把淡而無味的炊餅麵無表情地塞進嘴裡。糟了!好噎!她連忙飲下一口冷茶順下去。
現在她懷疑自己當初腦子抽了,才會張口就說自己餐風飲露不用吃飯。看看吧,周大奕多麼聽話,果然不給她送飯。桌案之上倒是有鮮果糕點供奉給她,可惜她隻能看看。
她何時吃過這等苦、挨過這等餓!最後隻能長歎一聲:該!自找的!
這廂她剛抻著脖子將炊餅咽下去,那廂豆子毫無察覺她的窘境,一臉期待地問道:“好吃吧?我隻在過年的時候吃過這麼精細的白麵。”
李持盈又飲一口茶,含恨咬一口餅:“嗯,真!好!吃!”
在眾人看來,幾日過去她不飲不食卻光彩照人仙氣飄逸,實在是神異,故而對她是府君座下使者一事更為信服了。
周大奕在辦差的時候也越發儘心了,短短幾日就將縣城內的美少年搜刮一空。
少年們洗刷得乾乾淨淨排成幾排任她挑選。
大抵是知道被選中的人要成為府君的禁孌,每個人都麵如土灰。
李持盈大略掃過這些少年,心頭湧上一陣失望,這裡麵並沒有裴玄之的身影,她又凝神細看,忽而目光一頓落在一個鮮嫩少年的臉上。
她記得這個少年,那天就是他查驗了鐘離玨的屍首,又毫不猶豫地上前阻攔妖鏡。
少年桀驁地梗著脖子,不服氣地動動膀子,他身後的衙役立馬押緊他,一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喝道:“一天挨九頓打,硬氣什麼!”
少年頭一歪,再抬起時發髻都散了,一臉憤怒地看過來,顯然是把她當成了十惡不赦的“幕後主使”。
呃……其實也沒錯……
李持盈心中好笑,麵上仍是一副端嚴模樣。
周大奕見她沒什麼表情,忐忑道:“縣裡品貌出眾的少年幾乎都在這裡了。”
李持盈不滿,“真的沒有了嗎?此地沒有外地也沒有嗎?”
周大奕垂下頭不說話了。
李持盈又道:“不過,這幾個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先留在我身邊調教幾日吧,尤其是剛剛瞪著我的那個,本仙子便要殺殺他的傲氣,讓他心服口服。”
少年一愣之後愈加惱怒,忽然被踹了一腳,衙役又罵他:“愣什麼?沒看見仙子在叫你?”
他忍耐不住,大罵道:“哪來的妖婆裝神弄鬼!要殺要剮痛快點!讓小爺去給個泥胎當兔子,沒門!”
說著不顧體弱傷重奪過衙役腰間跨刀大喊一聲:“弟兄們,隨我衝出去!”
一時間竟有七八個少年奪刀而起,幾人對了個眼色,默契地肩背相抵圍攏成一個圓圈,橫刀怒目,氣勢驚人。
衙役們沒想到會發生這等變故,驚慌之下以拳腳相抵,苦於沒有兵器,束手束腳,一時竟叫他們衝到了院門口。
李持盈眼見到嘴的羽衣衛就要飛走,情急之下想起自己是仙子是女使,雙手似模似樣地結印,念起胡謅的法咒。
“*&$%#?裴&$%#?玄&$%#?之&$%#?裴&$%#?玄&$%#?之&$%#?……”
羽衣衛先是回過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聽過兩段後,忽然臉色一變,再度退回屋子裡。這次是想連她一並擄走。
李持盈看看這群明顯重傷在身的傷員,心想周府好吃好喝,不在這養傷反而要跑出去,簡直是棒槌!故而連忙喝道:“放下屠刀,立地皈依,府君與我都不會怪罪你們!”
少年郎們一呆,大略知道她不願意離開,一個兩個疑惑地丟下兵器。
周大奕詫異地看著她,神色不明覺厲,眼神中有了一絲敬佩:“快快快!全抓起來!”
李持盈抬手製止他:“這幾人已心存悔改,就放在我身邊調教吧。”
待人群散儘了,羽衣衛們規規矩矩沿著門檻站成一排,沉默許久,那驗過鐘離玨屍首的少年猶豫著開口:“您是,公主?”
李持盈欣慰:“還算沒被拍傻。”
少年臉色通紅,笨嘴拙舌地想要辯解什麼,忽然跪地行禮:“卑職雲雍,願聽殿下調遣!”
“卑職杜風致,願聽殿下調遣!”
“……”
依次報完名姓之後,眾人目光灼灼地瞅著她。
李持盈發布任務:“現在的第一要務是儘快養好身體,等同於第一要務的是儘力尋找裴玄之的下落。”
自雲雍他們住進來之後,不少好吃的好喝的陸續送進這香堂之中。眼看著羽衣衛的臉色越來越圓潤,身體越來越康健,李持盈心中大是安慰:老天啊,她的夥食終於改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