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皎。”
聽著電話裡的招呼,電流緩緩入耳,她刹那屏住呼吸。
絕望和希望,一線之隔。
期盼的安寧像懸崖上欲斷未斷的繩子,飄過去蕩過來,隨著這噩夢般的聲音轉圜到兢兢戰戰、如履薄冰的境地。
一分鐘前的她過於盲目自信了。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楊桉!
“你彆動她!”魏皎平靜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讓他發現自己要崩潰的聲音。
陸衷末撿起楊桉掉落在門框邊的手機,語氣變得溫柔起來,像是在很耐心的勸說她:“你是不是把證據留給她了,難怪出院那天一直防備地回頭看我,很明顯在醫院門口逮到你的那晚上,你是不是來找過她,但是按照謝維銘和那些草包的樣子,他們根本不知道證據這回事,所以東西要麼在你那,要麼在她這……”
看著被按在地上,嘴上封著膠條的小姑娘,一股不服輸的樣子,他戲謔笑了一下:“這姑娘跟你如出一轍啊!”
“說啊!”陸衷末的脾氣陰晴不定,一下子就吼出來,“我沒時間和你周旋!”
魏皎一抖,病還沒好,真的不禁嚇,但她連話都不敢講,怕刺激到對麵的瘋子,她抬眸意味深長地看著江魏,示意他聯係人。
楊桉通過他們的對話猜測出一點點,看著正前方已經被翻到不堪的櫃子,目光停在了曆史課本上。
這群人很馬虎的略過了它,似乎時間很急迫,曆史書翻開三分之一,上麵混亂壓著影像和散落到處的報告檢查。
魏皎姐詢問的那張照片就在曆史課本裡。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陸衷末撿起地上的報告單:“楊桉?”偏頭看著趴在地麵的人,叫人把她的膠條撕開,“你知道嗎?”
嘴角扯得生疼,她輕輕嘶了一聲,雙眼擒滿淚水,掙紮了一下,稍微直起身來,看清了眼前的人。
也就是這個人,傷了謝樹的人,謝樹爸爸三緘其口對自己的詢問,和謝樹躲在門後的偷聽,都是和他有關。
楊桉心裡無限哀歎,終於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點倒黴了。
怎麼辦?
很明顯那張照片應該是很重要的,會不會就是那排自己以為是打印店自帶的小字,除此之外,那張照片平平無奇,沒什麼能引起關鍵的點……
那排小字……
怎麼辦?
楊桉又看向了曆史課本,心中進行定奪,要不要說?拿給他們會放了自己嗎?醫院有監控,他們不怕嗎?唯一希望的就是病房快點來人。
可是該死的是,這間病房因為謝樹的事,基本不會有外人進來,醫生護士都是分門彆類進來的……
真該死!
陸衷末察覺她的眼光,欲轉頭向後瞥。
楊桉立馬收回來,全身開始發怵,顫抖著哭起來擾亂他的視線,嘴巴一癟:“各位叔叔大爺,你們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隻是一個患者,我耳朵都聾了……我還是個學生,隻會讀書,你們要不要問問我媽媽,她馬上就上來了……什麼照片,我真的不知道啊……”
哭聲越來越大,眼角的淚水一行接著一行,看得陸衷末眉頭越皺越緊,顯出他的不耐煩,“彆哭了!”
楊桉不為所動,還在固執地裝柔弱,旁邊一個助手俯身揪起她的馬尾,她順著疼痛方向往後仰,狼狽中帶有惡狠狠的發泄,眼淚婆娑地求情:“啊……疼疼……叔叔輕點……”
站在門口放風的人,焦急地轉過頭小聲說:“老大,有人過來了!”
陸衷末對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小姑娘無計可施,時間緊迫,他還冒險回來的。
他身上沒有命案,隻要銷毀了那份致命的證據,就判不了死罪。
趁著謝維銘現在還在北城,並不想惹事,隻想拿到東西就走。
而現在隻知道魏皎藏著的證據大概率還在這個女孩身上。
隨即下巴向楊桉點了兩下,手下得令,撤掉的膠帶毫無憐惜給她,再一次貼上去。
顧笙然打開門,“楊桉!”
衛生間的門反常關著,顧笙然好奇走到楊桉床邊。
沒有看見楊桉,隻有等候多時的人,整理著儀容儀表,拍了拍手腕微笑轉身,來得巧不如來得正好。
陸衷末向她伸出手,“顧醫生,終於見到你了!”
醫院天台上,三五成群的白鴿彙聚後往下飛,按照往常一樣去尋覓吃食。
陸衷末背光,看了一眼麵前迎向太陽的一老一少,對著電話對麵的魏皎發號施令:“快點說!”
顧笙然不了解情況,為什麼是楊桉,她儘量挨著楊桉,頭偏向她,有點護住的樣子,微微低眉避開刺眼的陽光,視線模糊地盯著陸衷末,“你要什麼?”
陸衷末耐心快耗完了,眸光從手機屏幕挪到她身上,波瀾不驚的反問她:“你知道?”
失策了莽撞了,他現在像個無頭蒼蠅,想過有一天被捕,但是眼下情況超出預期,瞬間變得棘手。
“你要什麼?”顧笙然儘量拖延時間,謝樹會不會已經發現了她們不在?
陸衷末看出她的意圖,倒是不怎麼著急了,“你們是怎麼知道左曦的,查的這麼快?按理說,我應該沒有露出馬腳……”
“不知道。”顧笙然大義凜然,一句話否決所有。
陸衷末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好好好!
一個二個的都嘴硬的很,都頑強都不說都不要命!
他瞬間揪起楊桉的後頸,這個人是唯一的突破口,對著楊桉的耳朵就是一通怒吼,“照片在哪?”
他現在是一個亡命天涯的賭徒,丟失唯一逃走的機會,沒有計劃沒有周全不顧海爺的勸阻,回來以小博大,他不想死,隻要那張照片,隻要毀了那張照片。
楊桉被吼懵了,距離過近,耳鳴產生共振反噬她的清醒,晃了晃腦袋,唯一感到懼怕的耳鳴死灰複燃,出於本能照著陸衷末的手腕就是一咬,他疼痛著甩手鬆開些。
楊桉咬的很用力,看著腕上的血痕,陸衷末怒氣上頭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她失去禁錮,重重摔在地上。
顧笙然跪著爬過來,緊緊趴在楊桉身上,仰頭眼神凶狠有力,“打小姑娘算什麼本事,有什麼事衝我來!”
時間越拖越長,多呆一秒,陸衷末都會前功儘棄。
他已經聽不進去了,揮揮手叫手下拖走顧笙然,想把楊桉帶回病房,再去翻一遍,死馬當活馬醫。
楊桉臉上碩大的巴掌印,紅痕迅速侵占慘白的側臉,嘴角開裂留血,疼痛和理智回籠,
不應該這樣的莽撞,靈氣的雙眼失神,身體頹然失去精氣一樣,任由陸衷末的拖拽,任其擺布。
顧笙然來不及反應,對著電話那頭吼道:“魏皎,告訴他!快說啊!”
邊說邊衝上去撞陸衷末,叫醒楊桉:“楊桉,什麼東西,先給他!”
天台上的氛圍已經由平靜審問變成混亂,陸衷末的手下也還在蒙圈中,感覺他們老大瘋了。
一位拿著刀的手下,衝過來拉住顧笙然,試圖分開他們,刀沒收緊,爭執間意外發生。
原本隻是出於震懾示威的工具變成了利器,在陽光下泛著刺疼的金屬亮光。
刀口正正刺向了顧笙然的胸口,血像高壓槍裡的水噴出,濺到楊桉的眼睛上。
她分不清遠處的太陽是本來就應該是紅色的,一如往常的臨近日暮時分,她在哪個狹窄窗台向外看到的太陽,有著不同顏色的餘暉,薄霧一樣的淡藍、金燦燦的橘輝,亦或者是難得一見的淡粉色裡殘留著紫色……
還是因為飛濺過來的血液顏色,眼前有斑駁的黑影,像躍動的波紋擾亂她……
視線裡太陽漸漸模糊,血液帶著溫熱,她猛然抬頭,看到紅日裡漸漸倒下的身影。
心裡突響的聲音是:“接住她!”
可楊桉的手是被綁住的,她就不可能接住,紅日清明,顧笙然砸在了地上,楊桉也側翻在地上……
“老大,怎麼辦?”
由混亂變成了犯罪現場,手下慌亂中丟了刀,六神無主,坐到地上,蹬腿向後撤。
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失控。
楊桉發愣著爬向顧笙然,“顧醫生……”
她離她隻隔了一米,但是楊桉感覺從未如此遠過,她視線裡的顧笙然,她那麼好,那麼偉大,她還要給自己開出院單,今天的報告也沒看,她恢複到55了,都是顧醫生的功勞……
她看見顧笙然的嘴角慢慢滲血,她身邊沒有親人,謝樹和他爸爸都不在,他們還沒有……他們還沒見到……
楊桉默默地、隱忍地、不敢出聲地哭著往前爬……
比事態更嚴峻的是,陸衷末。
他一瞬間預見了自己的未來,他真的瘋了。
冷靜走過去看著楊桉努力,很努力爬向顧笙然的摸樣,慢慢蹲下來,掰正楊桉的臉,“在哪?”然後腳步挪了一寸,踩上楊桉的指尖。
楊桉滿心滿眼的顧笙然被眼前的人取代,她很天真地問了一句:“為了一張照片,你至於嗎?”
是聲嘶力竭吼出來的,過往的沉痛,她都是打碎了往肚子咽,但是此刻無比敬重的人倒在麵前,她卻無能為力。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壞的人?
“不就是一張照片嗎?在櫃子裡的曆史課本裡。”一字一句,話語強調。
那張照片隻是一個很醜的她……
她後悔了,後悔沒有先前就給他們,還要裝柔弱企圖騙他們,可是在他們麵前講哪門子道理。
她太天真了,天真過頭,天真到無能。
楊桉說完繼續向前,用很蔑視的眼光劃過陸衷末。
已經在渾身抽搐的顧笙然是所有的奔赴,她固執地想摸到顧醫生的手,她的手雖然瘦小冰冷,但是她想給她力量……
陸衷末走到顧笙然身邊,漫不經心用手帕撿起那把帶血的刀,是那條墨綠色手帕,擦乾之後遞回給還在瑟瑟發抖的手下。
手下有三人,他的助理掩蓋住眼角的慌亂,看著楊桉:“她呢?”怎麼辦?
“打暈。”
*
看著窗台上撲騰著搶東西的鴿子,謝樹看了看表,心跳和腦海無緣無故震蕩了一下。
他愣住,摸了摸胸口,傷疤都好了。
不以為然。
媽媽出去了幾分鐘,楊桉怎麼還不過來?
鈴聲響起來,是謝維銘。
“喂,乾嘛!”
……
“啪!”
手上還拿著的半袋鳥食掉落,散開了一地,灰褐色、渾圓細小的顆粒還在向遠處滾動,謝樹跌跌撞撞的身子已經拉開了門。
和接到消息趕來的保安撞了個滿懷,“在天台!”
晚飯時間,電梯沒有空閒,都去往一樓。
走樓梯。
謝樹腳步恍若漫步於深海,浸沒於海水高壓下,失去基點支撐,遊蕩徘徊在溺死邊緣,每一步都踏的很穩,又每一步都很輕浮,找不到落腳的實處。
“不要……不要……不要!”
他試圖說點什麼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沒有用,隻是越來越急促的腳步,耳邊都是自己的喘息聲,心跳一下快過一下,怎麼還沒到?
陽光還是保持暴曬的溫度,在窗戶的折射下,晃眼迷離,謝樹慌亂中匆匆看了一眼,就被自己絆倒,搖晃一下雙腳跪在地上,保安們同時停下來。
前麵的人回過頭來,後麵的人接住他,一下子都擁了過來,他蘇醒過來,定神說:“沒事,走!”
保安們遲遲未動,他們看出來眼前的年輕人,已經差不掉被掏空的力氣和還在強撐的理智,但是渾身透著淒涼。
謝樹握緊扶手,站起來,台階一步一步的上,轉角一個接一個的轉,窗戶吹進來的風,氧氣濃度可能不太高,過於稀薄。
恍恍惚惚中不斷呢喃,笨拙、茫然、晦澀,難於直言,像個精神病人無用的乞求,“不會的……不要出事……”
天台門大開著。
楊桉匍匐著倒在地上,手向前伸,離顧笙然的手掌還有半截指腹。
很短很短的距離。
“媽……”
謝樹的哭聲和呐喊,驚動正在覓食的白鴿群,齊齊飛上空,天台和周身的建築一樣,漸漸凝成一個小點,直至幻滅融入城區。
天際懸陽噴薄而出,勝似火山熔岩一樣的深紅,熱烈地塗抹著渲染著整個天空,白鴿彌留黑黑的剪影,飛得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