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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10896 字 2個月前

清晨的空氣清新,火紅朝霞從天際層層疊疊鋪開。

楊桉站在劉女士身後,“一個雞蛋,一個花卷,夠嗎?”,劉女士接過裝著饅頭的袋子,頭也不回問楊桉。

“夠了。”楊桉伸著頭,匆匆看過擺滿早餐的小桌台,包子、饅頭、玉米、鹵蛋、白蛋……比學校裡的種類多,但三兩下就被擠出人群。

站在人織如流的醫院門口,馬路上的車走走停停,頭頂藍花楹在7月中下旬早已開敗,淺綠色的碎狀二回羽狀複葉對生,在晨風中搖曳。

耳邊是各種混音,精確捕捉到劉女士的音調,不似平常和人聊天的咋呼勁,帶了早晨睡醒時的慵懶。

“老板,麻煩你幫我換一個鹵蛋,小孩喜歡吃鹵蛋。”

……

“欸,好嘞,謝謝啊!”

……

太陽的晨光從樹頂向下侵蝕占領,一層薄霧下瀉,朦朦朧朧光線逐漸籠罩在人們身上。

楊桉接過媽媽遞來的鹵蛋和花卷,餘溫還很燙,拿在自己手裡剛好暖著有些冰涼的手。

“人好多啊”,楊桉頭也不抬的剝著雞蛋,餘光瞟著劉女士得腳後跟,鞋子昨晚刷洗過,看起來很乾淨,“老媽,你要不要吃……”

“不要!”劉女士快速咽了口饅頭,喘著粗氣回複,“走快點,趕緊吃,先去掛號。”

楊桉看著門口的醫生介紹牌上一段簡潔的字:

顧笙然 耳鼻喉科副主任、耳鼻喉科主任醫師

碩士

畢業於XXXX大學本碩連讀,從事耳鼻喉專業臨床工作20餘年。

擅長糖尿病相關性耳鳴、耳聾、暈眩、感音神經性耳聾、鼻、鼻竇炎、咽喉炎、扁桃體炎、外耳道炎、中耳炎、鼾症、頭頸部腫瘤、兒童聽力障礙。

顧醫生的臉貽笑大方的展示在最上麵,柔和近人,短發齊肩,發尾微卷。

“第幾天了?一直都是耳鳴是嗎?是不是和你捂著右耳的聲音不一樣?”顧醫生看著掛號單,緩緩開口。

“是的,今天是6天了。”楊桉雙手手掌摸著膝蓋,她暗歎自己都還什麼都沒說,顧醫生就開宗明義,又想起簡介上的‘20餘年’。

顧醫生笑著抬頭:“幸好,這樣,你們先去做具體一點的檢查。我看聽力損失情況再看詳細的治療方法。”

那張柔和的臉從門口簡介疊到了現實,應該比媽媽大,可是顯年輕,端莊而嫻靜的美。

打開電腦開著檢查的單子,看著楊桉媽媽,耐心又詳儘告知:“是媽媽嗎?是這樣的,無論她的檢查結果如何,楊桉肯定是要住院的。我先給你們開住院證,你們現在就去辦。現在快10點了,給你們預約下午兩點的電耳鏡檢查和聽力計檢測,檢測在這層樓的4樓,會很安靜有些難找,到時候你們先問一下巡診台怎麼走。現在去住院部的一樓大廳繳費,不是剛剛的掛號大廳,下樓一直直走,到儘頭通向的那棟最高的建築。然後中午有時間把你和楊桉的身份證複印一份下午給我。你們辦好住院後,吃飯時可以買住院需要的東西了。儘量在中午去,下午我擔心你們會很忙。”

楊桉和劉女士一聽,住院?這麼快,檢查都沒出來。頓時心開始慌起來了。

而且楊桉看起來和正常人彆無二致。

“這麼快就確診了嗎?”

“嗯,她這樣的病人我們都是當成急診處理的。”

“急診?”

劉女士複雜難明的看向楊桉。

病人一進到醫院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生生按在砧板上,無論生理和心理都是等待煎熬的前餐準備,這時候醫生的話就已經成了天書,既是希望也如同惡魔宣判。

都勻不出精力去傷心感慨,兩人急急忙忙又步驟井然的辦好住院已經是11:57了。

楊桉推著母親走到早上的那條街道,豔陽高照,炙烤大地,她往藍花楹樹下躲,專走陰涼稠密的區域。

劉女士瀏覽著餐館的名字,“吃啥?”

“都行。”

“炒飯?”

“可以。”

“快餐?”

“也行。”

……

買的東西也就是日常的洗漱用品,去旅館拿上寄放的行李後,站在人行擁擠的電梯裡喘息時已經是1:24了。

樓層詭異的安靜。

去到住院樓層的護士台,高懸一個耳鼻喉科護士站指示牌,地麵貼著藍色“B區”,詢問床號。

“楊桉是吧?”

楊桉點頭。

“來,跟我來。”

就在護士站對門,裡麵緊湊擺著10張大床,4張對列,最靠裡麵的那張是空著的,剩餘的正對門外。

護士姐姐把頭發裹得嚴正,沒有一絲發絲垂落,背影是清瘦的輪廓,腳步卻飛快,楊桉從她的背影後側頭張望前方的空床。

“楊桉?”

護士看著手裡的單子,對著楊桉微笑著歪頭詢問:“你們先在這裡臨時住,時間不會太久,楊桉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這裡空間開放會吵到你,你先克服一兩天怎麼樣,實在是沒有空床位!”

又無奈的看向楊桉媽媽。

“沒事,她也隻是耳聾,沒什麼的。”

計較什麼,治病要緊,其它的都是小事。

一個是單純檢測了耳朵。另一個怎麼說呢,那檢查半機器半人陪。

醫生姐姐很乾練,馬尾紮的比自己還高。進到一個封閉房間,帶著耳機回答問題,醫生在隔著雙麵鏡裡看著她。

她沒來由想到警察局裡警察詢問犯人的場景,旁邊有人在觀察犯人回答的表情細節,隻不過對麵的醫生姐姐是笑著示意自己怎麼做。

沒帶耳機的時候,左耳右耳各來一遍,重複裡麵的話語音節朗讀;帶耳機的左耳右耳來一遍同樣的流程;耳機裡麵有雜音的來一遍;最後左耳又測了兩遍,一遍是有雜音的高頻,一遍是有雜音的低頻。

楊桉品出來了一點,因為自己右耳可以流利回答一係列問題;左耳幾乎是結結巴巴顛三倒四想起什麼說什麼前言不搭後語,特彆是最後的低音和刺耳的尖銳聲存在時,幾乎聽不到什麼,耳鳴形成了一種霸道的乾擾,分散心神。

聽力原來是這樣測的?

顧醫生看著楊桉的報告蹙起了眉,喃喃自語:

“82,82啊!”

兩手撐著臉頰,用指尖揉著耳朵,然後兩手放鬆的拍了拍桌麵,坐直,“來吧。”對著楊桉和劉女士詭異的笑了笑。

顧醫生開誠布公,“你剛開始有感冒或者不舒服嗎?最開始發覺自己耳鳴的那一段時間內,一個小時,三個小時,72小時也就是三天。”

楊桉正襟危坐,“沒有感冒,隻是有點想吐,而且這幾天都經常會昏頭昏腦。

印象最深的是,從教室到宿舍的路上會經過一個紫藤花長廊後是一塊空地,當時太陽很高,我有點花眼,空地是圓形的,四周除了出口都是小葉女貞圍的綠籬,自己以為是中暑的眩暈,世界和地麵有點繞著自己走。

然後下午傍晚還沒有下課,我記得我們當時上數學課,前後桌一起討論了什麼問題,我就隻是看著他們的嘴,但是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

楊桉急切咽了咽口水,有條不紊陳述:“我當時覺得自己反常,當即請了晚上的假,一下課就到縣醫院看病。那時候距離我剛耳鳴過去一個下午和早上的最後兩節課。醫生當時開的藥是甲鈷胺和一些維生素。”

楊桉說完感覺是不是太長了,有些尷尬的看著她,實在是這幾天一直在試圖找尋她是不是錯過什麼重要線索,是什麼導致的耳鳴,一遍又一遍的去複盤,關於那幾天的記憶被她翻來覆去扒了個徹底。

顧醫生靜靜聽著她講完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楊桉:“用藥沒有問題,一樣的,我們隻是會多加一些銀杏葉片還有其他的。

不過,你還挺警覺的,是生過什麼病嗎?還是……

我看你好平靜,因為一般到我這裡都會要麼是哭著的,要麼反應激烈,要麼是不相信,而你準備充分,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小姑娘,成績一定很好吧!”

她溫柔地笑著,對楊桉的冷靜表示欣慰。

“嗯。”

楊桉隨即看了看媽媽,劉女士接住投過來的目光,攥著楊桉的手,微笑著說:

“她有先天性心臟病,五年前做的手術。”

她的正常生活因為這停擺過一次,不得已休學一年,失去了固定生活圈、學習圈,重新換一批人逼迫自己滲進去。

顧笙然恍悟,果然,醫生的直覺。

這個小女孩被耳鳴困擾了五天,母女兩有種遊刃有餘的步驟感,也沒有情緒崩潰。

顧醫生呆了一秒切換表情,立刻掩飾的低頭沉臉,後又快速抬頭,“那我就不避著你們了。我儘量解釋,有些專業名詞會過於生澀,你們不懂的可以詢問。”

楊桉安慰地怕了拍媽媽的手。

有經驗的可以直接單刀直入,溝通省時省力,相互間更能理解。

顧醫生解釋:“突發性耳聾,是感音神經性耳聾的一種,單耳多發。你的電耳鏡檢查發現雙耳外耳道、鼓膜、咽鼓管毫無病變,也就是你的耳朵沒有裡麵沒有受傷出血炎症一類,聽力計檢查發現左耳氣傳導聽力下降,骨傳導的影響不大,左耳高頻的語言段氣導聽閥為重,加上前期的暈眩和耳鳴到耳聾時間極速,都符合突發性耳聾的特征。”

接著繼續說:“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種平靜,好嗎?噪聲能描繪出來嗎?或者有對照的嗎?”顧醫生一眨不眨的盯著楊桉,有種確如其是的壓迫感。

楊桉屈從點點頭,“好……好的。但是我不太能描繪出來,像暴雨的刷刷聲,又比那個刺耳,像蟬鳴的刺耳聲,又沒有一直那樣,馬路上的大車快速駛過,離得近會產生共鳴和共振,我也形容不出來。”

顧醫生換為平緩有力的語氣:“嗯,大致一樣。這個病最大的特征就是不確定。

從誘因到治療方法都是不確定,你可能明天就好了,可能明天就聾了,或者永遠失聰。也可能聾了之後明天就好了或者隔了幾年好了,或者又聾了。

現在的診治也就相當於你們住院的事項說明了,至於治療方法,減輕你的耳鳴,保持睡眠良好,補充維生素,心態一定要好。

可能你們也不能理解,我簡單解釋一下,一是供血,我們會儘量給你注射擴張微血管的針水,還有一個是增加腦部的供氧,加強耳蝸的血氧供應。也就是最大限度的保證你的耳部血液流動充足,因為你的這種耳聾無論成因是什麼,但有一個共識:一是供血不足,導致耳蝸內部的微循環障礙;二是組織細胞缺氧。所以,除了以上的氧氣供應和供血,還會給你輔助一個電子脈衝針,我們醫院用的是鼔岬電針,你做的時候會有一些刺疼,但是慢慢就會習慣,到時候護士會提醒你。

你以前有心臟病也是有可能成為成因,不過這種不能直接下定論。欸,心臟病或生病時是知道用的是什麼抗生素嗎?”

楊桉試圖不去渲染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應該是什麼表情,她藏起自己的難過繼續回答問題:“一般是青黴素和頭孢一類的,我雙黃連過敏。”

顧醫生條分縷析一一囑托,專業性由此考證,楊桉有莫名的心安,但聽到失聰時內心顫巍巍動了一下,猶豫分秒還是問出了最想問的:“那治療時間大概要多久,我馬上要期末考了,還能趕回去嗎?”

顧醫生喝了口水,她不是沒有注意到女孩快要崩潰的表情,回避著楊桉的眼睛,細心解釋:“對,時間很重要,兩周以內完全有可能恢複過來,所以最佳治療時間在兩周內。這也是我為什麼立刻讓你住院,也不排除萬一,這些都不太確定。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心態一定要抗住,不能崩,明白嗎?”

楊桉覺得顧醫生話裡帶著長輩的規誡,震懾後甘願誠服,硬著頭皮再一次確定:“也就是說我可能要住院至少半個月?”

劉女士也在旁邊附和,收斂起所有張揚,“她馬上高三了,學習上的事儘量不能還是不要耽擱?有沒有可以快速的藥緩解,我們一放假馬上過來看?”

顧醫生點頭表示理解,溫柔看著楊桉開玩笑,“學習固然重要,比命重要?先不要去想那些,你先讓自己靜下來,好好治病。耽誤就耽誤了,比起你的健康來說痊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又對著劉女士好心警醒:“你們不是都有過大病的經曆了,這點取舍應該看得更清晰?那可是耳朵啊!”

劉女士看向喪氣的楊桉,輕輕撫著她的頭發,“聽醫生的話,嗯?以前那麼困難都過來了,安心治病好不好?”

楊桉垂頭,鬥誌全無,她怎麼能不明白呢,隻是不甘心罷了。更是因為經曆過,才更能體悟個中滋味。

可是……

顧醫生儘量忽略她的狀態,麻木著本職工作:“由於,成因複雜,所以我會從你的過往病史分析,但是我還是不可能給準確的原因。一個是由於以前抗生素的濫用會造成毒性的積累,有些人的耳朵就會由於慶大黴素等耳部類毒性抗生素的使用導致耳鳴後引發突發性耳聾或神經性耳聾。以及心血管類的疾病也有可能成為誘因。

還有一個是腎上的原因,中醫裡麵腎虛會導致耳部類疾病,耳鳴就是常見的,所以老年人上年紀會聽力不好,也是由於一些肝/腎/器/官的老化衰竭。

但你要明白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一昧過分深入的想,反而會適得其反。這樣的困難,不比你麵對學習中的難題一樣難解!”

冰冷的字眼一截一截往耳朵裡戳,左耳依舊像個茫然者,我行我素唱著高昂曲調,楊桉想詛咒那種聲音,又想跪求那聲音趕緊消失。

可是,可是……

也明白顧醫生隻是在告訴她,不要去尋根溯源,來了就去麵對,要向前看,可是沒那麼簡單。

看了楊桉的反應,顧醫生繼續開口,“一般療程都是10天為一個周期,但是你的損傷程度已經是重度了,我預計給你多加5天,也就是半個月後我們再做一次具體的測試,而這半個月過程中的測試隻會有聽閥檢測,也就是你要你回答問題的語言段檢測,至於時間我會提前通知你。

你隻要保證睡眠和心情好,就會很快過去的。對了,剛剛說的有沒有用過慶大黴素一類的,就是給你開消炎藥抗生素掛水的時候不用皮試。”

她認真聽著,信息量過大,一頭霧水 ,木楞開口:“沒有用過,我好像一般的消炎都皮試。”

顧醫生微笑頷首安慰她:“我看你狀態還可以,先不去想多,但不管什麼,都是這些治療手段。現在去好好吃飯,回來趕緊掛水。去吧!”

楊桉:“謝謝顧醫生,一直都是你給我看嗎?”便起身,出於禮貌還是對著顧醫生笑著。

“不然呢?快走快走。我還有一堆人等著看呢!”

安靜走廊,光線晦暗,楊桉和劉女士長舒了口氣,劉女士挑眉:“怕嗎?”

轉角向前走,混入人群徒然增多的大廳,順帶看著手裡的單子,她不在意的回答:“又不疼!”

楊桉留意著來往嘈雜的人,淨直抽出一張報告,單子上麵是代表左耳和右耳的兩個獨立的10x10表格,橫軸是單位赫茲(HZ),從125遞增到8000,不均等;縱軸是分貝(dB),均等的從0到100。

隻不過和一般坐標軸從左下角向右向上遞增不同,這是從左上角向右向下遞增。左耳有四道符號不一樣的斷線,最下麵的快要標到了(4000,85),右耳隻有兩道,都在20以下。

當時看著顧醫生從三四張單子裡,那應該就是最終的結論了。

最下麵的診斷:語言頻段氣導平均聽閥 左:82 dB 右:11.6dB

楊桉看不出來什麼,就隻有最後的兩道數字間隔的差數,猜測著應該就是這次生病要解決的難題。

又狀似無意翻了翻其它的,看到另一張報告單上在左耳聽力損傷程度那欄勾畫了一個‘重度’。

劉女士見她一直低頭沒看路,掰正她即將要撞上人的腳步,挽著她的肩頭,沒罵她,而是把頭湊過來,好奇問到:“研究明白沒?”

楊桉把單子一折,用力壓著折痕,隨手裝進劉女士挎著的包裡,“看不懂。”

順其自然的笑笑看著遠處;“還吃不吃飯了?顧醫生說我很忙來著,走唄!”

走唄,又要開始單打獨鬥了唄!

斜陽拉長了兩人在地上長長的影子,背影漸遠,台階下,謝樹三步做兩步跨上台階,踩過影子,混入人流,滿麵春風向著他媽媽的診室走去。

*

診室裡,謝樹撐頭,看著窗外的梧桐樹乾光滑,白色和淺灰淺綠色樹皮不規則塊狀交錯,2-3個乾枯的頭狀果一晃一晃的,闊卵形掌裂的葉片在風中翻著被黃褐色毛的葉背,天空被密密匝匝的樹葉和枝乾遮蔽,又能透過樹葉間隙窺到些許的天藍色,梧桐葉杆紋理像是長成了天空的脈絡。

天空中飛過幾隻白鴿,透過樹梢一道橙黃色的光影輕落在他鼻尖,他回頭鼻尖沾染的光影旖旎消失,“你說,我要是明天再不去相親,會怎麼樣?”

看著顧醫生奮筆疾書的背影繼續道:“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顧笙然渾不在意:“我怎麼知道。”

謝樹站到顧笙然桌旁,拉過凳子,緩慢坐下,湊頭和他媽媽講:“謝維銘就沒和你講?”

顧笙然:“沒有啊!”頭也不抬,全神貫注。

謝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臉的故作陰險:“你們夫妻生活看來是岌岌可危了。”

顧笙然歎氣,“你少在我這兒打聽,也彆激我。”

接著抬眼,厲色質問:“我還沒說你呢?都說了我坐診的時候彆來找我,病人看到影響不好。今天剛接收了一個重度的小姑娘,我這裡忙得焦頭爛額……”

謝樹看也打探不到什麼,看向窗外梧桐樹上的幾隻白鴿,躲過他媽的眼神追殺:“今晚值班嗎?”

“不然嘞!”

謝樹笑臉一轉,狗腿子一樣:“我陪你!”

“……”

楊桉和劉女士吃完飯優哉遊哉回到病房,看到自己床頭輸液杆上掛著的4瓶針水,以及床頭櫃還放著兩瓶大的和兩瓶很小的,足足8瓶針水!

才恍然大悟顧醫生為什麼說她會很忙!

暗自驚歎自己心臟病手術出來都沒有這麼多,開天眼了,今天算是。

正對護士站,一看到她們,立即就有護士走來,“楊桉是吧,趕緊躺下,我就等你了。”是早上的護士姐姐,牌子上寫著:曹茜。

楊桉和劉女士隻能尷尬一笑。

紮完針,“我今晚就守著你了。唉,怎麼開到最大也是滴不快呢!”曹茜劃著輸液的調節滾輪,看著滴速,疑惑的說。

"姐姐,我一直都是這樣的,開大了沒用……"楊桉小聲解釋。

曹茜感覺有些棘手,但也無可奈何,“沒事,滴快了也不好,我就在對麵,阿姨你有事叫我。”

貼著楊桉的紮針手背,“好冰。”輕輕掀開被子蓋住。

這幾天心情如過山車蕩來蕩去,看到針水一點一滴降落,躺在病床上的她竟然有了平複,好歹也是有解決辦法,不是像前幾天那樣無頭蒼蠅一樣亂飛,楊桉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大哭一場。

丟臉嗎?

丟臉。且會哭。

可她覺得眼前荊棘山海不講任何道理的湧來,漫天冰河不僅澆了個透濕,還把呼吸凍住了,難以支撐本就脆弱的意誌,不哭就對不起淚腺的作用了,還極有可能把眼睛哭腫。

蹲在暗夜裡自己一個人哭的那種。

或許真的要接受這一切,此刻,現在,她躺在病床上的現實,而未來、明天……

東想西想,眼珠輪圈,看窗簾,看窗外,轉過頭和劉女士麵麵相覷……

劉女士比她還好奇,一會走出去,一會走進來,一會又出去……

有時候楊桉真的佩服她媽媽的放鬆感,任憑你天再怎麼塌,她都能樂樂嗬嗬。彆看楊桉安安靜靜,她隻是情緒不外露,事情一發生,要麼是慫貨要麼是熱鍋螞蟻,隻是擺著一張厭世臉,明麵上的把一切束之高閣,營造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不食人間煙火感。

每個人都會藏在一個與現實截然相反的自己,越是沒有的就越是渴望,特彆這種時候,她就想體驗老媽那種沒心沒肺的瘋感。

劉女士看著那隻袋裝250ml的針水隻下去了一半,“喝水嗎?”

楊桉心說那麼多針水呢,“不喝。”

然後劉女士拿著水杯出去了。

……

“肚子餓不餓?”

楊桉搖了搖已經生在枕頭上的頭。

劉女士撕開一個小麵包,撇做兩半,兩口就吃完了。

……

“想不想吃水果?”

楊桉望著天花板,“不想。”

劉女士已經在削蘋果了,長長的一條都快要接到地上了還沒斷,劉女士多年的刀工豈是說說而已!

……

換上第二瓶針水掛到一半,已經是7點出頭了,病房裡就她一個還在被護士著重關懷,輸液杆上碩大的針水瓶對她發出無情嘲笑。

劉女士呢?

她早已和一堆七大姑八大姨,老人小孩男的女的,稱兄道弟天南地北地小聲聊著半真實半杜撰的野聞軼事。

悍匪!純正的社交悍匪!

雖然交談,她們還是有意壓低了聲音,笑聲打破病房裡消毒水絞裹窒殺的每一分寸的呼吸。

一片和睦。

“媽,媽……老媽……”楊桉壓著嗓子出聲,並不想讓彆人注意到。

無奈道:“劉--芹!”

劉女士瞬間轉頭,然後全病房的人聞聲都看向楊桉,她覺得自己在冒火,如果臉頰可以測溫度的話,肯定飆到了38℃。

“怎麼了?”

楊桉小聲扭捏著,支支吾吾的說:"上廁所。"

劉女士恍然大悟,“下來,好穿鞋嗎?”準備蹲下給她穿鞋。

楊桉:“不要,我自己來,我可以的,你幫我看著上麵。”慢慢坐著起身再彎腰穿鞋,打針的左手舉在離身體有點遠的低處。

然後在一眾炙熱的眼光中目送出病房,“這是你閨女嗎?真漂亮。”

楊桉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千萬道目光追尋射成了篩子,渾身不適。

她訕笑應付加快腳步,恨不得小跑。

*

時間過了零點,手機裡一堆消息,謝樹揉著發酸的脖子,準備出去走走。

顧笙然沒在辦公室,還在手術。

家教嚴苛,爺爺謝洲身退時是有實權的軍中人物,所以對謝樹的教導是親自上手,謝樹明麵上混是混,正事和底線摻不得半點假。

他會經常翻看顧笙然的臨床病例,這裡有比課本教材更翔實的學習資料,顧笙然也會經常教他一些自己專業更深的知識。

拿上手機回複邊走邊回複陳時的消息,

野樹:「嗯,回來了」

陳十:「明天哪裡見?剛好是火節……」

野樹:「我都行,白天有事,晚上你們安排」

陳十:「好我現在太需要你,約好了通知你。」

野樹:「正常點」

陳十:「你是不知道我都經曆什麼?我告訴你……」

謝樹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些廢話,關掉了手機。

剛好曹茜叫住他,“臨時大病房裡麵左邊靠窗戶的一個小女孩,今天剛住進來的12407床楊桉,幫我換一下針水,最後50ml的兩小瓶了,你小聲點,她已經睡著儘量不要把她吵醒。”

曹茜比謝樹大半輪,正在整理著今天的病例,筆尖都快要冒火星,雙手祈禱一樣看著他,低聲說:“拜托拜托~”

謝樹無聲笑了笑,累死累活的醫護人員,轉頭看著黑漆漆的房間,隻有最裡麵留了一道白色的床頭燈。

應該是耳朵類疾病,保證睡眠,有時甚至都會用到安眠藥。

“12407,楊桉……”

“維生素C……地塞米鬆磷酸鈉……小牛血去蛋白提取物……”拉起輸液單看著瓶子對照了一遍,認真把針水換了。

看了病床上的側臉。

等等……

複又走到床尾看著病人牌子,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又見麵了。

但不應該是這種麵啊……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為什麼?

木窗下的謝樹轉過頭,喝了口水,以為自己看錯了,心跳震顫了一下,平複後,又向外望,是她的,沒錯。

藍色的外套,埋頭吃魚,馬尾一晃一晃的,謝樹看著他們的魚也已經上桌了,抿笑喝了一口湯,扒開作料夾起鮮嫩的魚肉,很香。

看著女孩和媽媽離開的背影,越過門口正在收拾東西的服務員,謝樹看到服務員抬頭,心虛了一下,本人啞然一笑,像朵爛花一樣。

回頭對上謝維銘……

人生會有很多偶遇,一個下午遇到三次的際遇在謝樹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未出現過,幾率很小,但偶遇也不一定會有故事,相隔的陌生人也還是陌生人,這才是現實。

直到消失時,謝樹還在釋然,還在想或許還會不會再見到。

頂上的白織管燈已經熄滅,就隻有她床頭的微弱燈光照著。

她媽媽坐在凳子上,趴在她的手邊,好像睡著了。

明明昨晚見到的都是好好的,撿紙巾的手、不顧滿頭的水去扶花、會瞪人、在魚店時比花還明豔的……

回到護士站和曹茜打了招呼,再慢慢走回辦公室。

‘46路公交站……’

“今天剛接收了一個重度的小姑娘……”

“今天剛住進來的12407床……”

難怪會遇見那多次,原來就是一個目的地。

有跡可循。

顧笙然回到病房時,見他一幅靈魂出竅的樣子怔然看著電腦,滿腦子疑惑,又咋啦?

謝樹抬手故作輕鬆地默默操作著電腦關機。

電腦關滅的前一秒,屏幕亮著的是一頁病例。

楊桉 18歲 永安人 左耳突發性耳聾 重度聽力損傷 病發6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