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天(1 / 1)

農曆十月過完,氣候一下子變得冷颼颼了起來。

元黎抖抖索索從被子裡出來,穿上件厚厚的袍子,雙手縮在衣袖裡快步出門。這樣冷的天,元天霸和阿白兩人還在洗曬衣服,身上單薄的衣衫讓人(重音)羨慕不已。

身體真好啊。

不過這兩個前世是浣熊嗎?怎麼每天洗不停!

轉至灶房。

觀裡的女眷都在,燕赤霞也在。

自從入冬,灶房就成了眾人最喜歡的場所。胡大廚每天做飯,灶火燒得通紅,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簡直是山上最熱的地方。

不需要支一個炭盆,大夥兒隻需坐在灶台旁邊,燒上一壺茶水,烤一把山芋栗子,冷不丁還被元黎扔幾個橘子進去。磕磕瓜子,就能待上一整天,星夜離去,第二日再來。

要是阿譽來了,還能搭個板凳讓他窩在草堆旁描大字。

今天人格外多,一夥人在這裡祭灶。

元黎挺疑惑,“不是說祭灶節辦嗎,現在會不會太早?”

在元黎的觀念裡,祭灶默認就是小年,至少再等上一個月。

胡珍珍師傅振振有詞。

“祭了灶便是祭灶節。灶神庇佑我等衣食富足,年年有餘,立冬可以拜,冬至也能拜,每個月都拜!”

胡珍珍覷了眼元黎,暗想,他們住到山上來,要不在自己家給元道長立個生祠,也可以祭祀。

燕赤霞借灶火點香,燃了後遞給元黎,示意她插在祭壇上。

元黎一瞧,謔,有模有樣。

胡珍珍在灶房窗台弄了塊簡易祭壇,沒有神龕,就一個香灰碗,一尊關公像。

元黎頓了頓,“祭灶王爺,拜關公合適嗎?”

大夥兒七嘴八舌勸她,沒有那些,隻請了關公,趕緊拜吧。

祭灶的活動,是從元黎刷出一溜過年用品後開始的。就連請的關公,也是從係統裡開出來的。

不愧是係統,說到做到,果真按經營日曆做起了活動。

它貼心地在日曆上把冬至到年節下的一係列節日劃拉出來,標上鮮紅的圈,仿佛在證明,商城刷新的道具合情合理。

【發財樹】三株。

長勢很好,看起來還能活一整年,至少一整年不用考慮發財樹枯死的難題。盆栽一尺多高,種在陶盆裡,周圍還用金箔紙包裹著,渾身都金燦燦的。

【祈福擺件】兩個。

包括了一尊關公像,一枚孔方石刻。

立馬被眾人決定了去處,關公放灶房,孔方放山門口。

【新春對聯】一整套。

……她雖不才,自己也能寫,小課堂裡還壓著年長學子寫的一疊福字方鬥呢。

剩下四包【金銀錁子】。

元黎拆開,是貓狸子!

金銀錁子有點分量,各個形態各異,有舔毛的,有拉伸的。

元黎挨個兒看了一遍,全是貓!是她的心頭好!

觀內的豬仔和狐狸們對此略有不滿,又不好表現出來,連阿譽這種喜歡小玩意的毛孩子,夠金銀錁子時都猶猶豫豫的。

“發錢了!拿錢還不積極。”

元黎對他們的消極態度指指點點。

小倩把玩著一隻團睡的小貓,茶香四溢,笑道,“我就不指望觀主給我發鬼麵的錢幣。”

元黎氣焰越發高漲,“就是!”

鬨騰了一會兒,幾人做起手工活。

小倩拿出兩個竹簍子。一邊是散裝紅線,一邊是編織好的紅繩。

全是她在灶房向胡夫人學習的傑作。

小倩近來觀察金鬥觀運行事務,想要幫忙做點貢獻,卻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兒。

她央著燕赤霞拿過道觀的賬簿一看,賬上都是東一筆西一筆的,進項最大頭竟然元黎從府衙坑來的銀錢。

可這種官府補貼性質的大錢,又不是風刮來的,一年得一筆差不多了。更穩定的進項,除了燕赤霞已經結束的兼職工作,就是後山種地的買賣。

可是冬天能種什麼,全然坐吃山空。固然賬上也能撐到明年就是了。

小倩把自己的隱憂說給元黎聽。

元黎忽然想起夏天沒有成型的大棚計劃,激動道,“非也,冬天也能種菜!”

立即夥同眾人,從市廬購來油布,把後山的菜圃都搭建起來。元天霸和胡之瓊又風風火火投入種菜的事業中。

解決了一個問題,還有第二個。

小倩指著賬本上的端午集市,“廟會上我們賣的很好,年節下再去?”

她有了紙傘,不用再像遙遠的歐羅巴洲吸血鬼一樣躲在暗處,做什麼都分外積極。

五彩繩是端午獨有的,冬日花少,做佩囊也不太合適。小倩看著阿白發帶上的毛線團,提出自己的方案,“我們織紅繩吧!”

觀裡但凡長了手的,或多或少都參與了一下編織活動。

阿譽和阿白勉力編了幾條歪歪扭扭的醜繩,就當是團建了。

一條紅繩,又不是香包之物,立刻就能掛在身上。小倩與元天霸頭腦風暴,把手工不甚伶俐的人都趕去製小紙袋。

屆時再配上金鬥觀的印鑒,何等正式,何等神聖。

不僅如此,小倩還跟燕赤霞求教了些興善寺話術,好用在下次集會上。

元黎看在眼裡,覺得小倩同盧六娘一定很有共同語言。

編了幾天的繩子,湊足了可以去廟市賣一年的量,小倩才堪堪停手。

她甚至還依依不舍,頗為遺憾,“幾十年沒編繩,手都生了。”

真正手生的元黎和胡珍珍卻是手熟了。

停工的這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縱然元黎早有預感。雖然都是冬季,卻不同尋常的冷。

往常她還有心思去後山溜達散散,喂養躲藏在水潭底部的魚。這幾日在山門處吹上一陣邪風,頭都痛上小半天。

元黎把凜冬種菜洗衣的活計都停了,不許幾個成精的動物出去搞非常規操作。

大夥兒圍坐在灶房,或者聚在小托班教室裡烤火。

幾片冰晶就降落下來,不一會兒鋪滿樹梢石縫,整個山頭很快白茫茫。

阿白伸出去半個頭,他一頭白發,淋了幾片雪花,什麼都看不出來。

元天霸是個種地人,跟另一個種地人胡之瓊探討起瑞雪兆豐年的農事。

小倩喟然歎道,“這是我頭一次在這裡見到雪。”

元黎很是感同身受。

阿譽嘰嘰喳喳,“等雪停了,我們能堆雪人嗎?”

被他大兄和胡珍珍日常武力鎮壓,“雪停了還得等兩三日,你也不想吃藥吧!”

燕赤霞也不練劍了,胡夫人笑眯眯坐著,元黎端了杯熱茶。

大夥兒都坐在門後賞雪。

空蕩蕩的山間,一個身影由小變大。

待這人走到山門前,連阿譽也發出不爽的聲音。

是寧采臣。

寧采臣走近,向眾人叉手示意。

阿譽叫嚷,“你怎麼又來了。”

寧采臣恭謹回道,“學生有事前來州府……今日是臘月初一,特地上山拜會敬香。”

正經的香客來了,又是雪天,總不能把人外趕。

元黎招呼他,“寧生到客舍歇一會兒吧。”

燕赤霞端了個炭盆,在客堂點燃,自己也陪坐在一旁。

胡珍珍抽空來送了幾杯茶。

寧采臣歉疚道,“學生來時,還沒有下雪,不想叨擾了諸位道長。”

寧采臣歸鄉後,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太過怯懦。他雖不願去翻開在山穀的記憶,但有時候人做了尷尬的事,總會在某個時刻不斷回響。

他一想到自己曾上頭怒斥道長妖魔鬼怪,連小倩驅逐也不願離去,最後還全仰仗對方將他救回,就忍不住麵紅耳赤。

因而他這次回來,一為好好道謝,二是為……

“學生奉父母之命,與府城一位女郎定親了。”寧采臣沒有遮掩,坦誠道,“我來此,想看下倩娘過得如何,至此也好放心歸去。”

元黎道,“你既然已經定親,就不當再想著他人。這對你和新婦,對小倩都好。”

寧采臣沉默了一會兒,淡笑道,“道長說的極是。”

他不似在山穀時狼狽,也不比放榜前的茫然,此時精神頭不錯,又變成了一個謙遜友善的寧采臣。

寧采臣向兩位道長道謝,放下山下帶來的謝儀。元黎也祝賀他成家,盼他早日登科,錦衣歸故裡。

兩廂說完,寧采臣便要告辭。

元黎點點頭,趁著雪還未大,萬一下上一整天,下山都成問題。

正在這時,小倩撐著紙傘,從外麵踏雪而來。

好一派雪中風光。

寧采臣愣神的功夫,小倩放下手中的竹簍,利索地拿出根紅繩,端著笑問道,“寧生既是來拜神,又即將成就好事,何妨求一條紅繩,保佑郎君姻緣?”

元黎眼前一黑,怒視燕赤霞。

小倩都跟他學了些什麼!

元黎在抓狂。

燕赤霞倒是兩眼放光,一副孺子可教,有人出師的表情。

寧采臣這下沉默得更久,看著小倩神采飛揚,不由自主地說道,“學生請兩條。”

小倩給他挑了兩條紅繩,放進事先備好的紙袋,心中稍有不虞。

——沒有鈐印的空袋子,總覺得缺了什麼。

寧采臣上了柱香,將香火錢扔進三清殿門口的功德箱。

三人目送對方離去,看他的身影在雪中漸漸隱沒。

小倩轉頭扒著功德箱研究。

“他隨喜了多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