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帶點綴著桑樹,正是春天,滿樹的布條輕盈地飛揚。
小倩微微一笑,化為光點散落。
這段記憶隨之消失不見。
元黎將樹上的寄語都看過一遍,再沒有暈乎乎魘住的感覺。遺憾的是,她仍舊拿桑樹沒有辦法。
她同阿白上上下下排摸半晌,不得不承認,連個米粒大的出口都找不到。
難道說姥姥最終會取勝在,將他們活活困死?這也太不人道了吧,元黎指指點點。
這不科學。
姥姥長久在山穀裡造作,降點暴雨雷電都能水土流失,純靠法力和修煉,元黎實在難以相信對方能搞出來一個完美的牢籠。
她帶著樸素的世界觀,盯了桑樹本體一會兒,幽幽道,“你聽過吳剛伐桂的傳說麼?”
此處唯一聽眾阿白歪了歪頭,隨即在桑樹枝乾上劇烈跳動起來。
憑借他的重力和向下的加速度,砸在地麵都能出現一個凹槽,而桑樹巋然不動,四周的紅綢穩穩垂落,什麼也沒有發生。
兩人絕望地發現,這棵樹,它居然是龜甲流!
元黎閉了閉眼,開始在倉庫裡翻箱倒櫃。
剛才來不及整理,讓她看看都還剩了些啥!
阿白跳下來,搓搓自己的腳,旁觀她取東西。
八卦幡,牡丹花種子,茭杯,梳子……
淨瓶,上次用過以後,還沒灌水,因此瓶底空空。
繼續翻找。
為什麼會有一隻簸箕出現在這裡……
阿白百無聊賴地摔了個杯。
聖杯!
他狐疑地把茭杯撿起來,對著亮透光琢磨,這是個空心骰子嗎?
“誒?”
阿白的觀察被打斷,扭頭見元黎眼神激動,手裡拿了一把亮鋥鋥的斧頭,清晰地映出他的毛臉。
阿白照了個鏡子。
元黎信心十足,“我們來砍樹吧。”
過了好一會兒,約莫幾個時辰。
元黎躺在地上。
阿白跳上她的小腿,給了她一個沉重的肘擊。
元黎象征性地動彈了幾下,掙紮著說,“我累了。”如果計劃砍樹時的她體力值滿點,那麼她現在已經是條廢人了。
元黎側過頭,目光越過阿白,看向那株代表姥姥的樹。
樹乾底部有一道淺淺的斷痕,在她不死心地努力下,大致朝年輪中間,裂開了四分之一的距離。
中途元黎不信邪,取出那隻沒用的簸箕,對著它劈了一斧子。
斧刃輕輕接觸到邊緣,整個簸箕應聲而碎。
——不是她的斧不利,是姥姥太逆天了!
倘若桑樹有血條,等於她用一把係統宣稱的開荒利器、伐木橙武,一刀一刀,數百下之後,還沒把對方磨到半血。
元黎回過神,譴責道,“這樹皮怎麼比鞋底還硬!”
“這個樹活了好多年了,”阿白理所當然地咂摸了下,“可能跟我差不多久吧。”
元黎追根究底,“那到底是多久?”
阿白沉默了一會兒,含糊道,“差不多百年吧。”一百年以上不都是百年,沒毛病。
元黎聞言略有些感觸。樹生百年可是稀有木種,要是不成人,不作孽,或許還能好好兒地再活上長久的年月。
她摸了把樹皮,又乾又硬。
阿白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倒退兩步。這棵樹吸人魂魄作血食,渾身的皮都臟臟的!
元黎莫名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
阿白在這裡變不回人,就是條純純的狐狸,伐木工後備役隻有元黎自己一個。
她哭喪著一張臉,繼續吳剛的道路。
這到底是個什麼既無聊又慘無人道的副本!
多說無益,元黎認命地砍樹。
桑樹底端的裂痕越來越深,估摸著血條已經隻剩下百分之五左右,元黎頓感勝利在望。她招呼著阿白跳下來,免得一會兒殃及無辜,發現對方正蹲在樹梢上,把玩著一個線團。
哪裡來的線團?
管不了那麼多,她一邊對阿白示警,一邊敲敲打打。
桑樹震動起來。
整個樹乾朝著一側傾斜,眨眼間轟然倒塌。綢帶從枝頭脫落,漫天飛舞,阿白皺著臉東跳西跳,躲避這些碎布條。
但布條太過密集,他縱身一躍,手下那團長長的紅色毛線繞過桑樹,在樹杈上係了個圈。
元黎下意識接住朝她襲來的紅色球體,突兀地想,這不會是倉庫裡的那玩意吧!
【姻緣紅線:月老同款!被紅線拴住的人有機會與對方心靈相通噢。說明:紅線並不是無條件獲取心聲,隻有使用人有著強烈的訴求下,心聲才會被得到傳遞。】
元黎怔愣了一會兒,幸虧不是求姻緣的,不然多尷尬啊!
看樣子還能把它當做對講機來用,她跟阿白變成了兩座對接過的站點。
那頭的阿白正在被纏繞,手腳並用地跟紅繩作鬥爭,對此一無所覺。
元黎認真聆聽片刻,隻能微弱地感知到對方煩悶的黑線。
此時,元黎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今天又有人來給我栓紅繩,我卻保佑不了她們……”姥姥聽起來有些鬱悶。
“有些人的願力太深,總覺得她們的靈魂印記都留下來了。我要這些靈魂做什麼用途呢?”姥姥躍躍欲試。
“咦?這裡怎麼有隻小青蛙……”
聲音漸漸淡去,隨著桑樹的徹底斷裂,對方的心語像是被關閉的無線電基站,不複響起。
元黎複雜又狂躁地抓頭,她剛才為什麼還連上了姥姥啊!
姥姥的聲音消失後,洞宮內亂糟糟的,周遭響起了好多人的聲音。
漫天的綢帶如雨降下,並沒有掉落在地上,反而接觸到泥土,自然地消散了。
洞中出現了一些白色的影子。
看身形都是些妙齡女子,麵目模糊,朝著元黎二人遙遙一拜。
分不清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共同在說話,那聲音也好像飄遠了似的,“蘭若是清淨之地,我們這就回去了。”
說完,有個影子遲滯片刻,連帶眾姐妹的白影都停下腳步。
“小倩?”那影子詫異道。
身披黑紗的小倩從老樹乾裡款款走出來,撿起還掛在枝頭的綢帶,“這個是我的。”
影子沒有勸,對她點頭,轉身遁入地下。
刹那間,洞宮就隻剩下小倩一人了。
小倩把綢帶纏上手腕,眼睛不眨地看向元黎,“我名小倩,生前不曾做過害人之事,化鬼以來也同樣沒有。”
她笑意盈盈的,眉目舒朗,看上去絲毫不怕被拒絕,頗為灑脫,“道長介意收留我一介女鬼嗎?”
元黎頭上亮起一個燈泡。
噢,原來如此!
【係統溫馨提示,您的租客找到了!】
-
樹倒了。
洞中石壁原本堅如姥姥的樹皮,現在紛紛剝落,碎裂出不規則的洞口。通過它,元黎瞧見了山穀的天空。
天空下是蘭若寺的廢墟。
地麵塌陷之後,被滑坡的山體掩埋。洞宮天頂一開,周遭的泥水衝刷進來,打造出一池上好泥塘。
外邊幾個帶著熒光護盾的人,拿鍬的拿鍬,使劍的使劍,都在廢墟裡挖掘。
穿山甲倚靠在高處,俯瞰著山穀,最早發現了爛泥塘的出現。眾人急匆匆趕來,神色激動地朝裡探頭。
元黎和阿白蹲在一截斷木上,在泥水裡浮浮沉沉。
斷木另一端,站著另一個黑紗女郎,保持著平衡。
眾人腳步皆一頓。
金鬥觀的道士們不覺得有什麼,反正他們妖魔鬼怪都見得差不多。主要大夥兒太過興奮,全然忘記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寧采臣在山穀地震滑坡時驚醒,想起這半個月的時光,心頭沉沉,思緒萬千。
道士們顧不得這個一臉懊喪的人,大夥兒都在挖地,誰也沒有空管他,放任寧采臣獨自在旁邊懷疑人生。
但現在聶小倩出來了,並且顯而易見,她是同元黎一塊兒出來的。
穿山甲豆豆眼在一人一鬼之間打轉,悶聲不響,一反常態低調吃起瓜。
斷木靠岸。
寧采臣對著滿身黑紗的小倩,始終忘不了方才姥姥拈枝幻化的那一幕,踟躇著不敢上前。
小倩察覺了他的心思,乾脆把他當空氣,隻對著金鬥觀道士們道謝。
“我和數十個姐妹悉數被姥姥控製,不得脫身,隻能困在蘭若寺這方寸之地。如今總算是重新得見天日了。”小倩揖了一禮。
元黎攀著小倩的肩膀,飛快道:“以後小倩就是我們的新租客了!”
燕赤霞率先歡迎。
元天霸隨即道,“好說,我們觀裡除了師姐,還有一位女大廚,再加上胡夫人,正好湊一桌葉子戲。”
靈微觀裴真人遠行前,給道觀送過不少時興玩意,其中就有葉子戲。元黎在發現這種好東西後,迅速在金鬥山女郎間組建了牌局。
但三個人的牌局,總讓元黎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時不時拉上豬仔或者阿白湊數。他倆都算不清牌,屬於湊數的墊底玩家。
元天霸聽到有新租客,立即將小倩和牌局聯係起來,高興不已。
寧采臣落在後麵,不顧穿山甲的嗤笑,支支吾吾地囁嚅半天,“倩娘……”
小倩掃他一眼,麵向金鬥觀眾人,言語裡略帶遺憾,“我被姥姥抽取過精魄,恐怕住不了多少時間。”
她燦然一笑,“不過葉子戲我可擅長。”
道士們一愣。
元黎戳著阿白,讓他努力回想,有沒有在哪個不知名的山洞裡見過什麼鬼修功法。
小倩並不在意,她直徑揚手,掀開頭上的黑紗。揭開這一層,露出比姥姥的鬼麵還破碎的麵龐。
小倩展示了幾秒自己的真實境況,飛速蓋回去以免驚嚇眾人。
道士們並無多少害怕。
隻是寧采臣再遭受重擊,頓時又撅了過去。
穿山甲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