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傅雁寧掛心陸氏墓葬群的發掘,自覺可以開始緩緩走動,明明可以回家休養,被母親強壓著住院實在多此一舉。
於是他蠱惑著陸微陪他偷跑一趟龍子崗工地,回來之後悲催地高燒了三天。
自此,無論他再怎麼低眉順眼、賣乖懇求,這間病房裡再沒有一個人會搭理他讓他出門了,散步都不行。
“不可掉以輕心,必須好好休養,否則一定會留下後遺症。”
陸微一字不差重複著醫生的話,又掰著手指頭添油加醋地細數,“會持續胸痛、會肺部感染、會影響行走跑跳、會影響正常生活。”
“具體是什麼正常生活?”傅雁寧本著嚴謹的態度一本正經地發問,問題傳遞到陸微耳朵裡,又在她腦中轉了個圈後,須臾間變了味兒。
她臉突然紅得滴血,“你……猥瑣!!!”
「???」
傅雁寧一頭霧水。
“媽——能不能不要再當著外人麵叫我‘毛毛’了。我馬上二十歲了!為什麼哥就可以如此幸運地沒有乳名……”,病房外傳來邵思鈞越來越近的牢騷聲。
他和邵堇提著早餐回了病房。
“小時候我養過一條狗,它叫毛毛。”
邵堇進了病房就在傅雁寧床尾坐下,鼻頭忽然有些酸脹,捧著咖啡杯開啟了她的回憶。
「?」
邵思鈞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它陪我度過了整個少女時期,十多年,然後在家裡壽終正寢。死的時候,毛毛正在莊園的草地上追一隻蝸牛,一口氣喘不上來,就去了。
我真的太愛毛毛,它死的時候我整個人哭得幾乎暈厥過去。
當時我剛懷上雁寧,就想著,以後的寶寶一定要叫‘毛毛’”。
???
「……狗的替身文學?」
傅雁寧額角忍不住抽動。
“雁寧從小就特彆聰明,明明才幾個月,話都不會說,那雙眼睛卻像是什麼都明白。唯獨叫他毛毛,他總是聽不懂,從來不知道是在叫他。
一叫雁寧,又立馬有反應,我們都覺得他與這個名字無緣,所以這個乳名隻好傳承給小思鈞了。”
「What???這個可怕的名字居然還是傅雁寧不要,剩給自己的,原本就刺耳的毛毛更加不堪入耳了。」
邵思鈞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不知道,思鈞小時候一聽見叫他毛毛,立馬就會在地上打轉,特彆像前世的毛毛追著咬自己尾巴的樣子,我們全家都覺得,是毛毛回來了!……”
邵堇眼眶泛紅眼看就要掉淚。
傅雁寧和陸微在一旁極不厚道地忍笑忍得很辛苦。
邵思鈞崩潰地看見陸微把臉埋進傅雁寧的頸窩,肩膀聳動不停。
他唰得站起身,“媽!你去休息啦!”他推著邵堇出房門。
“誒,我飯還沒吃,話還沒講完,乾嘛要休息。我剛起來!”
邵堇湧起的離愁彆緒被打斷,實在怏怏不樂。
“我還有好多你們兩人小時候的故事要講給阿寧聽呢!”
這時候輪到傅雁寧和邵思鈞齊聲開口了:
“好了好了,媽,快去休息!”
陸微捧著肚子笑到岔氣,正準備起身跟上,“伯母,我想聽~”
被傅雁寧一隻手伸過,把她環扣在懷裡。
“不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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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深夜,粉絲800萬+的微博大V「碩博吐槽君」發表了一篇匿名傾訴帖。
當事人以一個top 5大學碩士畢業生身份,講述了她與堪稱天之驕子的導師兩情相悅,愛他愛到失去自我,被情感霸淩兩年、多次打胎、如今重度抑鬱、割腕,被始亂終棄的痛苦經曆。
不得不說,傾訴人手段極其高明,裁去頭像的一張張聊天記錄、傷痕累累的手腕、病曆照片都佐證著這故事無與倫比的真實性,讓旁觀者不由自主地共情。
擦邊球也打得極好。
自始至終,傾訴人都未曾提及任何個人信息,完美規避了誹謗的法律風險,又恰到好處地、“不小心”漏出了些碎片信息——
自殘的手腕下模糊的圖紙、字裡行間提及的常年出差、一起去參加學術會議發生第一次時的酒店照片、參會時間等。
這簡直是場名偵探·網友們的米其林盛宴,如同將一把薄荷糖儘數投進了可樂池中,他們的熱情被全麵引爆,駕著好奇心蜂擁而至,從那次學術會議入手,成功破案,勾勒出了關鍵嫌疑人的畫像——
「參加過那次會議、考古學、top 5大學、年輕導師」
神通廣大的網友扒出了會議手冊,梳理了幾百個與會者名單。
專業特殊性,最終滿足這幾條的,隻有3人。
評論區有人細心地貼上了這三人各自的官網照片,其中,傅雁寧的那張臉實在令人銘心難忘。
事情發展至此,真相的考據其實根本沒那麼重要了,與那樣的一張臉競爭網絡八卦的主角,普通人都沒什麼勝算。
不管真相是誰,在網友們心目中,答案已呼之欲出。
接下來,網友們無比絲滑地順藤摸瓜,扒出了N大團隊一起參加那次學術會議的幾個女生中,恰好有個麵容姣好的正是傅雁寧已畢業的研究生。
有網友趁火打劫又在評論區貼出了前陣子N大論壇爆料陸微插足Shannon傅雁寧的長文截圖。
梳理時間線,網友匆匆整理出一場初戀舊愛、top 2教授、網紅美女紛紛下場雌競,假男神真渣男朝三暮四的倫理大戲,一邊吃著饕餮大餐,一邊越發同情起當事人來,怪就怪競爭者太多太強了。
更有甚者文思泉湧,在問答網站上開始了現言網文創作。
熱搜上狂歡了2天2夜,沒有一個當事人出來澄清或辯白。
事態無可救藥地發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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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方繼夏轉來的文章時,陸微有些懵。
兩人許久沒有聯係了。
方繼夏並非死乞白賴的男生,非常懂得進退,既然曉得陸微已心有所屬,那便識趣地把自己那份喜歡藏好。
今天他忽然轉來一篇熱搜,還附言:
“微微,雖然不喜背著人數黑論白,不過我很怕你會受傷,當然,希望這隻是蜚短流長。”
真的非常蹊蹺!
陸微這個5G衝浪少女最近學校、醫院兩頭跑,忙得幾乎沒時間上網,坐在病床邊打開鏈接,剛瀏覽了幾行便猝不及防地氣息發緊。
陸微不著痕跡地抬頭瞥了一眼,傅雁寧正架著副眼鏡低頭改論文,絲毫沒有注意到異常。
她悄然起身挪到窗前的沙發上,將文章看完,連帶著評論也一字不落,
心臟如同被一隻大手緊緊攥著。
她掌心覆上酸脹發澀的眼眶緩了一會兒,又打開那些聊天記錄的截圖一張張仔細研究。
抑製不住的抽痛開始從心臟深處緩緩泵至四肢百骸。
起初,那是傅雁寧說話的語氣,對談的風格也完全一致。
冷淡漠然、拒人千裡、惜字如金,學業上的指導卻很耐心,跟與自己剛開始時一模一樣。
漸漸地,不知是不是與那女生更近了一步,字裡行間多了關懷、柔情,有他的想念、還有那些上一世的傅轍也曾對她說過,但這一世卻從未開過口的繾綣愛意與一輩子的承諾。
這一世的他是那樣駕輕就熟,完全不似以前的傅轍那般青澀單純,輕而易舉就讓自己在他的掌下顫抖潮湧、徹底地淪陷,她早該想到的。
他可以去喜歡彆人、與彆人上床,對彆人說愛,那全然是他的自由。
自己沒資格要求他守身如玉。
隻是……在她心目中一直天資清劭、翩翩君子的傅轍,怎麼又會是文章裡那樣肆意情感霸淩、讓女生墮胎、再無情地始亂終棄之人。
陸微眼底不由自主地罩上一層水霧,她趕緊去扯過一張紙,生怕蓄不住的淚一時不慎滾落下來。
這時才發現傅雁寧早已放下論文,一雙幽沉的眸子不知已盯著她看了多久。
清俊冷然的麵龐秀眉微蹙,眼眸蘊著的情緒複雜。
陸微透過眼淚裡的光斑看他,明明已經很使勁地仰著頭,眼眶還是受不住翻湧上的酸意,砸下兩串淚來。
“阿寧,你過來。”
傅雁寧伸手。
陸微乖乖起身,走過去牽住他的手,被緩緩拉坐到他身邊。
“怎得哭了?”
溫柔的聲線帶著一絲倦意,劈向她心底未著鎧甲的軟處,誘得她滑下更多淚來。
帶著薄繭的指腹抹去她臉頰淚水時,她兀自愣怔著,下一刻,唇被滾燙綿密地封上。
陸微被吻得窒息,
突然想起剛剛聊天記錄裡那個女生對他說“昨晚被你吻壞了。”
倏地偏過臉從他的唇間逃開不讓他再吻。
“生我氣了?”
他還是那樣了解她。
“之前你說隻有過我一人,是不是騙我的?”陸微又被他吻上,錯開一瞬時喘息不定地喃喃出聲。
“隻你一人。”帶著體溫的氣息拂至耳側,燙得受不了。
她覺得自己心底像是安了根燭芯,一瞬明一瞬暗全憑他拿捏著,插翅難飛。
“我從未騙過你”傅雁寧將頭抵在她頸側,淡淡的平靜的語氣蠱惑地陸微心顫。
「大騙子,裝作不認識自己,這不算騙嗎?」
“剛剛是在看什麼?”她手裡還攥著手機,屏幕停留在與方繼夏的對話。
傅雁寧側頭瞥見屏幕上那句「我很怕你會受傷」,
“那個方繼夏為什麼怕你受傷?”他問得單刀直入。
“沒,沒什麼……就一篇瞎寫的文章。”
陸微設身處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的私密情話被全網公開,她立刻社死地掘地三尺。
“文章給我看看”,傅雁寧表情冷肅地伸手。
見陸微愣著一動不動,語氣又沉了三分,
“不是在跟你商量。”
陸微灰溜溜遞上手機裡的那篇爆料,垂在身側的手心悄悄地沁出細汗。
傅雁寧一目十行,不動聲色看完,半晌沒有說話。
突然他低頭勾唇笑了笑,陸微以為自己看錯。
下一瞬,輕扣著她手腕的手驀地緊了緊,指腹溫柔地摩挲她的腕心,涼涼開口:
“你也與那群言之鑿鑿的網友一樣認為是真事?所以才會難過,對不對?”
明明聽來是溫煦如春的關心,投來的眼神卻毫無暖意。
戛然的安靜持續了許久,冗長到時鐘的滴答開始在陸微神經上不受控地跳動。
“阿寧,在你心裡我是會做出這些事的人?見異思遷,搞大了女生的肚子再始亂終棄???”
俊美的臉龐終於緩緩撤下最後一絲淡然。
光線氤氳間,陸微咬著唇,忍著眼淚,帶著鼻音委屈地開口:
“那些聊天看起來完全就是你的語氣,最初你跟我說話也是那樣惜字如金,冷漠以待。隻不過你對我一直都冷冷淡淡,從不會對我說那些話……”
說到最後,已是泫然欲泣。
“陸微……”
傅雁寧未受傷的那隻手覆上她的後頸將她摁向自己,力道有些失控,她的身體差點砸在他傷勢未愈的前胸,驚得陸微一顆心要蹦出胸臆。
“我此生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那樣的話”,
扶著她後頸的手猝然鬆了下來,換成倚貼著她頸側的唇溫柔地摩挲,激起陸微心底陣陣漣漪,她好貪戀這溫度。
唇間動作有多溫柔,接下來的話就多傷人——
“隻是,你有什麼資格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