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宣帝如是想著,麵上倒是帶上了幾分笑意,宮中生活總是無趣,難得遇到這麼一樁有趣兒的事兒,就好像隔著紗簾,與一位猶抱琵琶半遮麵的佳人嬉戲一般。

是以,這日傍晚,宣帝便饒有興致的轉動著拇指的白玉龍紋扳指,等著夜幕降臨後,踏入後宮。

這一次,宣帝去的是東六宮中的明錦宮,明錦宮地偏,並無主位娘娘,隻住著一位六品婕妤鄭氏及幾位年久無寵的貴人和選侍。

隻不過,這一次宣帝並未在鄭婕妤處看到熟悉的繡品,原本眼中蘊起的笑意頓時便散了。

但鄭婕妤到底也是東宮的老人,打十四歲便入東宮為七品昭訓,時至今日,二人之間也有了九年的情分。

是以宣帝並未第一時間離去,而是問起了鄭婕妤的身子。

“朕記得你素來畏熱,如今終霜將至,天也愈熱起來,可莫要貪涼才是。”

宣帝一邊說著,一邊握著鄭婕妤冰涼的指尖,鄭婕妤一臉感動的看著宣帝:

“聖上如此記掛妾,妾喜不自勝……”

鄭婕妤如是說著,涼玉般的手指在宣帝的掌心打著圈兒,宣帝忽而反手握緊,鄭婕妤不由得驚呼一聲:

“……聖上!”

宣帝聞言笑了笑,摩挲了一下鄭婕妤的肌膚:

“婕妤嚇著了?”

鄭婕妤不由得紅了臉,含羞帶怯的看了一眼宣帝:

“妾,妾為聖上天威傾倒。”

宣帝不由大笑:

“婕妤又不是剛入宮的小姑娘,怎得還這般膽小?”

宣帝這話一出,鄭婕妤的表情不由一僵,隨後宣帝喝完了一盞茶,直接起身:

“好了,朕今日來你這裡,心情很好,正好有精神回勤政殿看看折子。”

宣帝說完,直接大步離去,鄭婕妤忙急追了兩步,但終究還是福身一禮:

“妾,恭送聖上。”

待宣帝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鄭婕妤這才扶著門框,癡癡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大門:

“蘭溶,聖上方才坐了有一炷香了吧?”

蘭溶移步上前,輕輕扶住鄭婕妤:

“主子說的是。”

“六個月一十三天了,我竟隻獨自見了聖上一炷香,尤記得上次聖上前來之時,我還與聖上一同品蟹……”

鄭婕妤被蘭溶扶著坐下,看著宣帝方才用過的茶碗,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隻怪,如今這時節沒有那內黃侯,不能多留聖上片刻。

宣帝這廂才出了明錦宮,剛上禦攆,春鴻便高唱一聲:

“起駕!擺駕勤政……”

春鴻話沒有說完,宣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春鴻差點兒被口水嗆住,宣帝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今夜月色獨好,去禦花園。”

“是,擺駕禦花園!”

禦攆搖晃著,約莫兩刻鐘,這才到了禦花園,幸而今夜月色皎潔,此處花木獨放芳菲,倒是幽謐非常,但春鴻還是讓人提了燈籠。

“聖上,您小心腳下。”

春鴻弓著腰,為宣帝照亮前路,可他這會兒心裡也有些沒底,都說聖心難測,可春鴻伺候宣帝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覺得聖心似海底針。

走著走著,宣帝終於頓住步子,負手而立,隨後發出了一聲輕笑:

“有趣。”

春鴻一愣,不由得抬眼看去,在填漆墨繪竹紋切角提燈映襯下,隻見那方花崗岩上,用刻著幾行鎏金大字,上書:

景慶六年十月二十七日登淩絕峰有感——

懸絕千尺巉岩危,

吞雲吐煙碧霄上。

忽見高鬆雲端飛,

寒霜重疊翠方深。

裂石崩地生國香,

野地無人香自賞。

鬆骨蘭韻人人羨,

古來幾人魂留芳?

春鴻隻看了一眼,便又將目光放在了當初聖上耗費了無數心力,也要讓人從淩絕峰移回來的鬆蘭相映,當初可是摔死了幾個工匠才移回來的。

可聖上隻看了一回,留了題詩便不再來了。

這會兒,青鬆雖依舊枯瘦挺拔,可那蘭花卻是自移回來後。便從未開花過。

也不知今日聖上為何漏夜來此,方才所言,又是何故?

“聖上,夜裡寒氣重,您……”

“去看看玉嬪。”

宣帝一聲令下,禦攆橫跨大半個後宮,到了煙翠宮已經快到宮門落鑰的時候了,玉嬪十分詫異,但也笑意盈盈的迎了出來:

“聖上!”

玉嬪今日原想早些入睡,可是聽到宣帝去了明錦宮的消息,一下子睡不著了。

可誰也沒想到,宣帝會這個時候來,玉嬪一時喜不自勝,忙張羅著讓人準備茶水點心。

“聖上,妾今日在寧妃娘娘處新得了些蒙頂甘露,您嘗嘗?”

宣帝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玉嬪:

“阿玉,你今日倒是不似舊日?”

玉嬪還來不及歡喜,便見宣帝眼中閃過一絲平淡,她心中一緊,隨後道:

“妾方才將將沐浴,還未曾熏香呢,聖上稍等片刻。”

茶香四溢之時,也是玉嬪妝成之時,今日玉嬪特意在眉間點了一枚蘭花花鈿,在燈光下銀光閃閃,十分精致。

“聖上,請用。”

玉嬪親自端了茶碗,呈了上去,宣帝微微頷首,眼睛卻在玉嬪身上停留,片刻後,他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

“蒙頂山上茶,最是味醇回甘,此茶入口微澀,茶香也短了,你這宮女怕不是貪懶用了井水來煮吧?”

玉嬪麵上不由得露出些尷尬之色,她舞姬出身,身邊的宮女自然不如貴妃之類的貴女帶的宮女會的多。

還不待玉嬪說話,宣帝又看了她一眼:

“蘭花幽靜,點綴妝容,一靜一烈,倒失了其雅致,去卸了吧。”

玉嬪順從的應了一聲,不多時,玉嬪洗儘鉛華,隻帶著一縷清幽蘭香回到了寢殿。

“聖……”

玉嬪看著已經愛上眼睛的宣帝,緊咬著下唇,最終還是憋著一口氣,睡在了宣帝的身旁。

宣帝這一夜睡的並不怎麼好,是以等起身後,一直未曾言語。

玉嬪在宣帝身邊的日子也久了,這會兒隻低眉順眼的伺候宣帝穿衣帶帽。

因著宣帝今日心情不好,勤政殿內一片寂靜,便是春鴻都要用能踩死螞蟻的碎步走著,不敢驚擾宣帝半分。

宣帝處理了一個時辰政務後,端起春鴻呈上的決明子茶抿了兩口,這才從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塊巾子,他垂眸看著上麵的鬆枝蘭花,輕輕歎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小路子提飯回來,說有事稟報,華秋替他向薑曦通傳了一聲,薑曦隨即便讓小路子進來了。

“奴才給主子請安!”

小路子一進來,就給薑曦磕了一個頭,薑曦含笑著叫了起:

“你素日最是安靜,究竟是什麼事兒,讓你急巴巴來稟報?”

小路子忙道:

“奴才今日去提膳的時候,聽說昨日聖上先到鄭婕妤處去了,又去了玉嬪娘娘處。

不過玉嬪娘娘今晨罰了人,原本取膳的宮女也換了人,奴才不知內情,但想著此事也當報與主子。”

薑曦聽了這話,麵帶笑容:

“這事你做的不錯,不過提膳一程,卻能發現這諸多事。華珠,看賞!”

倒也不枉她這幾日連翻對華秋的打賞了,這不便有投誠的了?

華珠依言從一旁的錢匣子裡取出了一個小荷包,小路子千恩萬謝後,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小方子見狀,也不由得跟了上去,等到了主子看不到的地方,小方子這才陰測測道:

“小路子,你倒是長進了!”

小路子回過身,見是小方子,頓時露出討好的笑容:

“方哥哥,我這也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主子的心您現在也看到了,以後還怕沒有您的前程嗎?”

小方子聞言,麵色微微和緩,小路子隨後將荷包裡的一顆碎銀子塞到小方子手裡:

“方哥哥,以後弟弟還要仰仗您呢!”

“算你還有點兒良心!”

兩個太監的竊竊私語,薑曦並不知道,或者說,她樂見其成。

這會兒,薑曦吃著熬煮的綿綢香甜的山藥百合粥,桌上擺著時鮮的麻油筍絲,清炒猴頭,芙蓉雞片,金絲魚棗。

華秋低聲說著:

“小路子說,今日寧妃娘娘點名兒要吃金絲魚棗,這是做多出來的,耿禦廚便留給您了。”

金絲魚棗的做法十分複雜,需得仔細將魚肉和魚骨、魚刺分離,又用刀細細切成魚絨,用筷子將其卷成小棗大小,再填入新鮮香菇、筍粒等山珍,用寬油炸了,逼出山珍之味與魚肉相融,而至金黃才好。

如此,既有山珍之香,又有河鮮之美,這道金絲魚棗向來是宮裡娘娘最喜之物,但也不是誰都有資格點的。

薑曦隻是笑了笑:

“那真是要多謝耿禦廚了。”

這十多日便給禦膳房送了不少銀子,如今也算有些回報。

薑曦初來乍到,這些以後日常起居要用到的地方,自然要好好打點。

薑曦並不喜魚,隻用了一顆便道:

“這道菜賞你們了,你們趁熱去用吧,魚涼了就腥了。”

華秋一時也有些驚喜,自昭太妃故去,她已經許多日子沒有見到河鮮了!

幸而如今臨霜閣中宮人並不多,這盤金絲魚棗將將夠分,宮人們紛紛歡喜不已,吃的那叫一個齒頰留香。

待早膳畢,薑曦喝著溫熱的蕎麥茶,華秋一麵添茶,一麵低聲道:

“主子,明日便是選秀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