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滅(1 / 1)

凝愫坐在鏡台前,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一襲熱烈如火的紅色婚服,朱唇黛眉,雪膚瑩潤,眼尾微微上挑。

本是清純無害的長相,此時卻添了幾分風流自成的魅,一個眼神流轉間,勾人心魂。

她極少化這樣濃的妝容,隻因今日是她與簫琢玉成婚之日。

時間雖然倉促,但該有的確實一樣沒少。嫁衣繡金線綴明珠,熠熠生輝,隻是穿戴很是繁瑣,故而她今日早早起來,又有左左右右十幾個侍女一起忙活,才做好了她新娘的盛裝。

外頭賓客滿座,熱鬨喧囂,似乎所有人都在慶祝這場婚禮。

但她卻覺得有些如芒刺背,她像是在等待宣判般,默默祈禱一切順利。

“小姐,時辰快到了!”外頭的仆婦提醒。

凝愫略微整理了頭飾,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但願今天能平安過去……

“吉時已到——”

即便知道這場婚禮隻是假戲,但在在場所有人的注視下,她還是不由地緊張起來。

所幸還隔著一層紅蓋頭,替她擋去大半視線。凝愫從未穿過如此反複的衣服,隻能看到腳下的一小塊空間,她走得有些慢。

忽而,視線裡出現一雙靴子,下一刻,有一雙溫暖的手牽起她的,領著她一步一步向前。

行至禮堂中央,在眾賓客的歡呼聲和大喜的鳴樂聲裡,二人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對拜——”

凝愫微微轉過身,朝向簫琢玉,隨後緩緩彎下腰,行對拜之禮。

她不禁去想,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也是如她一般局促緊張,還是不耐的希望早些結束?她不知道。

人聲鼎沸,熱鬨喧囂,在眾人的凝視的目光中,他們完成莊重的儀式,在一聲聲喝彩與祝福裡,仿佛一對真正的新婚夫妻一般。

“今逢良辰,良緣遂締,珠聯璧合,佳偶天成,願此後琴瑟和鳴,百歲不離。”

“禮成——”

*

外頭一片喧鬨,賓客正痛快淋漓地舉杯共飲。

屋內燃著龍鳳花燭,照亮這滿室昏暗,凝愫坐在繡著龍鳳呈祥的喜被上,祈子的花生、紅棗撒了滿滿一床。

今日簫琢玉是新郎,還在席上應酬,而她則是按照規矩,守在婚房,等夫君回來,飲合巹酒,洞房花燭。

她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今日一切順利,平安無事。

隻等明日與道昌師父一路啟程,眼下之事便可塵埃落定,簫府眾人也就安全了。

忙碌了一整日,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簫夫人怕她餓著,特地給她準備了糕點。

凝愫餓極了,一口氣吃了三個餅,吃飽喝足,飽腹感讓她生出幾分困意。

反正也不會真的洞房,她瞥了瞥門的方向,簫琢玉應該暫時還不會回來,她索性趴在桌子上,眯起眼睛,很快睡著了。

*

“想不到啊想不到,琢玉,你居然是咱們哥幾個裡最早成婚的!我跟你說啊,這男人成婚之後就好比上了一層枷鎖,以後事事都有家裡的母老虎管著了!”趙嘉辰喝得爛醉,用極其誇張的語氣說著。

簫琢玉今日喝了許多,此時麵色坨紅,眼神迷離,醉酒後不似平時看上去那麼冷淡,意外的有幾分乖巧的意味。

腦袋暈乎乎的,他隻聽到了三個字,“母老虎?”

他呆呆地坐著,似乎是思考了一陣,然後得出了答案,自顧自地呢喃道:“師清靈……不是母老虎。”

“現在說了你也不懂!算了,為了兄弟的情誼,咱們兄弟幾個,今日不醉不休!琢玉,來,我給你滿上!”

趙嘉辰已經喝得爛醉如泥,神智不清,舉著酒壺,還要往喝得同樣麵色坨紅的簫琢玉杯子裡倒。

李闕是幾個人裡酒量最好的,並沒有喝醉,看著趙嘉辰倒酒的動作,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酒壺,笑罵:“你們兩個啊!平時看著多正經似的,喝醉了酒,竟和三歲稚童一般。”

趙嘉辰眨眨眼,發現手中一空,埋怨道:“李闕,你搶我酒壺做什麼?”

“得了吧!簫琢玉這種不解風情的古板,能娶到妻都要去廟裡燒高香了!你還不替他想著點,再喝再喝,等會兒媳婦兒都喝沒了!

趙嘉辰皺眉,“怎麼可能?滿燕北都是想嫁給琢玉的小娘子!我們琢玉簡直就是藍顏……”

李闕無語,一把推開他,把簫琢玉拉起來,“你還在這乾嘛!不知道人家小娘子還在等你啊!”

聞言,簫琢玉眸光微動,似乎是聽懂了李闕的話,“她,她還在等我……”隨後搖搖擺擺地朝新房走去。

看著他離去背影,李闕不禁自信一笑,“偷心誰家強?燕北找李郎。人見人喜愛,花見花盛開。還得是我李闕!”

*

簫琢玉停留房門前,燭火葳蕤映照門簾。

夏夜突然吹起了風,驅散了大半酒氣,連帶著他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

今日是他成婚娶妻的日子。

他凝視著前方,隻要推開這扇門,就能見到師清靈。她定等了許久了,心中埋怨他為什麼不早點來。

他不由地去想她生氣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手輕輕抬起,想要推開門,看看她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般模樣……

就在簫琢玉的手快要碰到門時,天空突然化過一道驚雷,皎潔的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隱去。

簫府前院,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率先打破和諧的氛圍,冰冷又淒厲。

簫琢玉瞬間清醒,立刻朝前院奔去。但他還不知道,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已經拉開序幕,以至於多年以後,他回想今日,依舊憤恨心悸。

眼前的場景,讓簫琢玉畢生難忘。宴席已經一片混亂,黑色似人形的魔氣四處亂竄,正追捕著拚命逃跑的人群,隻要被魔氣碰到,瞬間血肉橫飛,當場斃命。

人們驚恐,尖叫,然而魔族卻絲毫不會心慈手軟,本來熱鬨的婚宴,瞬間仿佛人間煉獄,麵前一片血染的紅色。

而那些逃出府的人也不能幸免,因為魔氣已經擴散開來,向整個燕北城蔓延,誓不會放過一人。

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簫琢玉的鼻腔,心亂如麻,他焦急尋找父母的身影。

然而在長廊下,他很快找到地上兩個熟悉的人形,兩個人渾身浴血,父親失了一條手臂,被活活掏去心臟。而一旁婦人的麵容已經完全扭曲,看不出人臉,而散落在一旁帶血的牡丹花釵,正是母親平時最珍愛的首飾……

他艱難地走上前,想要呼喚父母,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地襲來,疼得他五臟六腑抽搐,腦袋裡隻剩一片嗡鳴空白,此時連身體裡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憤恨,不甘,絕望,痛苦,無助,這些情緒同時湧了上來,在他的胸膛滾滾翻湧。

簫琢玉再也無可忍耐,悸哭出聲,為什麼……為什麼……

“啊啊——”

他已經完全沒有理智,拔劍而出,與魔族纏鬥起來。雙目猩紅,每一次揮劍,他都用儘全身的力氣。

“琢玉,小心!”

是李闕的聲音,他轉過頭,李闕替他擋下一擊,直接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簫琢玉半張臉。

臉上友人的血液在夏夜裡格外滾燙,刺激著簫琢玉的神經,在他震驚的神情中,李闕朝他一笑,隨後倒在了他麵前。

一片死寂。簫琢玉的腦袋裡隻剩一個念頭,殺。

他要殺光這些魔族,一個個砍下他們的頭顱,要他們通通去死,下萬丈深淵!

*

凝愫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外頭的動靜吵醒。

一聲驚叫讓她瞬間清醒,她心中一沉,不安地打開房門,滿地狼藉,人間煉獄,連天空都變成了血紅色。

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她突然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明知厄運會降臨,她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一個一個人死去,她卻毫無辦法。

道昌師父不是已經來了嗎?明明明天她就要離開了啊,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會這樣?

對了,道昌師父!

她去找道昌師父,他不是修行者嗎?他定有辦法的!

此刻道昌真人的房間,老者受了很重的傷,氣若遊絲地倚在牆角,用僅剩的靈力強撐著身體。

這一步棋,是他走慢了。

“師父,師父!”

凝愫急急衝進房間,卻看到蜷縮在角落的道昌真人。

“師父!你怎麼了?”她的眼角噙著淚水,在看到道昌真人的這一刻,再也忍不住落下。

道昌真人顫顫巍巍從腰間取下一枚青玉玉佩,虛弱道:“清…清靈,帶著玉佩去鎣華雪山,那裡尚存留一處法陣,玉佩會護你周全……”

“那你呢師父?你怎麼辦?”

“為師今日命數儘於此,已是定局。你…立刻啟程,勿要耽擱!”

本就是強撐,道昌真人靈氣散儘,徹底沒了氣息。

“師父!”

凝愫心中縱有萬千不願難舍,也隻能趕緊將玉佩揣入懷中。

去鎣華雪山……

她小心翼翼沿著小路,一路避開魔族,路上到處都是屍體。

她感覺自己踩到一個軟體的東西,一低頭,阿宣正眼神空洞地盯著她,準確來說,是阿宣的頭顱,她的頭顱被活活割了下來,死不瞑目!

凝愫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趕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

她不能被發現,要不道昌師父就白死了……

許是被危難激發出的毅力,她一路東躲西藏,夜色昏暗,她沒有被魔族發現,就快要走到城門。

城門處,一隻燈籠孤零零地被丟棄在地。

一瞬間,不合時宜的,她想起簫琢玉送給她的兔子燈,想起那日溺水,簫琢玉將她救起。

凝愫心中動容,不禁擔心起簫琢玉。

但很快她又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有沒有搞錯?你就是一個炮灰女配,簫琢玉是男主,你死一百次他都不會死!

她一邊在心裡罵著自己,一邊繼續向前跑。

*

簫府。

簫琢玉終究還是倒下了,他倒在血泊裡,有自己的血,也有彆人的血。

他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

唯有一雙猩紅的眼,還能表達著他內心的不甘與痛苦。

他知道,他馬上要死了。

他眼神一暗,忽地看到什麼東西。

是師清靈送給他的粉色祥雲結,它還是乾淨的,與周遭的環境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一滴血液沾染上祥雲結一角,簫琢玉拚儘全力想要伸手去夠。

可是還是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

*

空無一人的城門處,一個纖細的人影再次出現。

凝愫還是回去了。

算了,就當欠他的,大不了還他一命。

她其實是個很貪生怕死的人,惡劣的原生家庭,從未給予過她一絲溫暖,讓她習慣置身事外,不願與人打交道。

可在簫府的這些日子,簫夫人待她如親女,阿宣溫柔體貼,簫琢玉幾次救下她,她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親情,關切。

可她明明知道所有人的結局,卻還是心存僥幸,無動於衷。

她知道往回她可能會死,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做到這麼從容地轉身離開。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她活了兩輩子,早就活夠了,凝愫口是心非地安慰著自己。

這一路的魔族更多了,他們沒有眼睛,她猜想這枚玉佩可能有隱匿氣息的功效,她才沒有被發現。

就在此時,她藏身的破屋可能是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房梁上一塊木板啪嗒一聲掉落,聲音格外在夜中顯得格外明晰。

“她在那裡!”位置瞬間暴露,魔族蜂擁而至。

凝愫趕緊拔腿就跑,心中暗罵那塊木板,好死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掉!

她一刻也不敢停,被魔族逼至斷崖邊緣,下麵是滾滾翻湧的海水,廣闊浩大,黑壓壓一片,格陰森恐怖,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凡界最北邊的海域,名為寂海,海水會腐蝕萬物,水中沒有一個活物。

她落下去,必死無疑。

突然間,她發現對麵魔族不動了,一個容貌豔麗的女人從天而降,似乎是他們的首領。

“小妹妹,交出那樣東西,你還有活命的機會喲。”女人聲音冰冷。

東西?什麼東西?

難道是道昌師父給的玉佩?還是其他的什麼?她身上到底有什麼?!

“機會隻有一次喔,我輸三個數,你若還是不肯,姐姐可要自己來拿了喲。”

“三。”

凝愫的神經緊繃到極點,不管他們要的是什麼,都絕對不能讓魔族得手。

“二。”

“一。”

就在她喊出一的同時,凝愫毅然決然地向後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女人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上前,看著烏黑翻滾的浪潮。

她居然真的跳下去了……

手下顫顫巍巍道:“掉落寂海之人,必死無疑。”

“那是上古遺留之物,不會被寂海侵蝕。找!給我找!”女人怒吼。

突然一個魔族趕來,“副尊,不好了!不好了!仙門收到消息,已經派遣各宗門精銳弟子和長老來馳援了!”

女人麵容陰森,“此次動靜太大了!一群沒用的東西!給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