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正值用晚膳的時間,壯碩的漢子們一擁而入,頃刻間便把刑部衙門食堂所在的院子塞得滿滿當當。

“今兒個是什麼菜?”

“嘿,有紅燒肉啊?另外還有肉沫蒸蛋、還有腐竹炒木耳、主食有米飯、饅頭和麵條。”

“瞧著不錯。”差役隨手拎了個乾淨的瓷碗,舀上一大勺麵條,往上澆著紅燒肉的湯汁,又夾了點菜,坐到邊上直扒拉。他一連吃了好幾口,墊了墊肚子,而後動作才漸漸慢了下來:“今天我累得夠嗆,忙得一天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我不也是?摸排了三條巷子,嗐。”

“我更慘,坐牛車去了附近村子,排查村民不說還去山上巡查,險些被蚊子給抬走!”

“鬨,你們看看。”抱怨的差役一抬腿,伸手撩起褲腳,露出那一截腿肉來,上頭密密麻麻的蚊子包和道道指甲劃痕教周遭人看得頭皮發麻:“艸!更惡心的是蚊子就咬我,服了!”

你還彆說,你還真彆說,讓我被蚊子抬走活活癢死,還不如直接一刀嘎了快活點。

慘,兄弟,慘。

旁邊幾個漢子看著,紛紛朝他豎起大拇指,還有人端起飯碗示意,兄弟,敬你一碗!

片刻功夫,院子裡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聲音,有哧溜哧溜扒麵的,有呱唧呱唧扒飯的,當然也有填飽肚子,閒著沒事開始說起今兒個處理的案件:“今兒個我碰到個奇葩事。”

“就隔壁的福陽鎮上,有個傻貨駕著驢在路上橫衝直撞,撞翻了好多鋪子,結果後頭隻找到了驢,沒找到人,你們猜猜人去哪裡了?”

“撞進水溝子裡了?”

“甭是站人群裡假裝看熱鬨吧?”

“嘿!”漢子一拍手,“你說對了,是在看熱鬨的人群裡。”

“這有啥稀奇的,少見多怪。”

“要是他身上套著圍裙,手裡還拿著鍋子和炒菜勺呢?”漢子連連搖頭,想到都忍不住笑:“我們摁住他才曉得,他跑隔壁的吃食鋪子裡,趁人家廚子沒注意連鍋帶炒菜勺都端了出來。”

“啊?”周遭漢子聽得人都傻了。

“離譜不離譜?”漢子雙手一攤,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這下好了,原本是賠償損失,現在還多了盜竊罪,得去牢裡蹲上半個月。”

除去這般的離譜案子,也有人湊在一起說著懸案:“雙源山上發現的兩具屍體,到如今都沒尋到來曆。”

“嗐,這種無名屍體最是教人頭疼。”

“可不是嗎?到現在附近官署都沒接到,瞧著怕是要等家裡人報案,才能有個頭緒了。”

“也不知這案子會不會交給胡孫兩位主事大人去辦。”說到懸案,自然而然就有人提到胡主事和孫主事,順勢有名漢子瞅了瞅四周,壓低聲音:“哎,你們聽說了沒?”

“聽說什麼?”

“啥子事兒哦?你要這麼偷偷摸摸的。”

“就是胡主事孫主事他們組的事啊!”那名漢子沒忍住,稍稍抬高了聲音,登時引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朗聲笑道:“你說的是不是胡主事和孫主事差點打起來?”

“什麼啊,就這事?”旁邊的差役聞言,瞬間沒了精神氣,他還以為有什麼新的八卦呢。

不是眾人好管閒事,主要是胡主事和孫主事可是刑部的名人!

要知道刑部事務繁忙,人手根本不夠用,通常到主薄這個職位便可自行帶隊探案查案,處理事務。

而刑部主事,那各個都是刑部裡的骨乾堂官,原本應當脫離一線工作,既不必去案發現場查案,而是專職負責複核天下各司的刑獄案件,處理刑部各項事務。

偏生胡主事和孫主事不願如此,而是一如既往,無論大小案件,回回都親自領隊去案發現場查案。

即便刑部尚書、侍郎與員外郎尋了他們數次,兩者也是一如既往,偏生兩人合作還真就連破大案,到最後上峰們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待遇,真真教人眼紅。

眼見沒熱鬨可見,差役沒精打采地撿起個白麵饅頭。他雙手掰開饅頭,又把紅燒肉並腐竹炒木耳夾在裡頭,先嗷嗚來上一大口,邊咀嚼邊含含糊糊嘀咕:“這有啥稀奇的,兩位主事三天兩頭就吵架。”

“這回不一樣……哎哎哎不是。”漢子一巴掌拍在腿上,連連搖頭:“我說的才不是這件事。”

“那是什麼事?”

“難不成兩位大人翻車啦?”

“喂喂喂,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旁邊的差役聽出那人話語間的興奮,登時大怒。

“啥教胡說八道,孫主事連自家的案子都破不了……”那人嚇了一跳,不服氣地嘀咕。

“你這家夥!”支持胡主事孫主事的,和反對胡主事孫主事的差役登時吵作一團,更有人丟下碗筷,撩起袖子,揮舞著拳頭。

“停停停!你們想乾啥?”

“這裡是刑部!你們想要知法犯法是不是?欠抽的話一個個自己躺板凳上去,我賞你們一頓板子試試!?”站在旁邊看熱鬨的小吏見狀,登時板起臉來,咣當把飯碗擱在案上,惡狠狠瞅著吵鬨的差役。

刹那間,院裡重歸寧靜。

小吏環顧一圈,再看向最先頭說起這話題的兩人:“說吧,你們到底說什麼呢?”

“我要說的是……胡主事他們剛剛又破了個新案子!”

“…………”

“有病吧你?”

“就這還要遮遮掩掩,這麼長時間才說?這裡誰沒破過案子?”

片刻的安靜後,院子裡轟然響起一片叫罵聲。刑部官吏差役裡有各地選拔而來的司官,也有新科進士,但更多的還是市井出身的捕頭衙役,各個脾氣火爆得很,有幾個更是站起身來,就要揍他兩下出出氣。

那名漢子抱著飯碗,躲出三米外,直到眾人冷靜下來他才探頭繼續說:“我還沒說完呢!你們知道嗎?胡主事和孫主事隊伍裡,今日加了個小年輕。”

添個打下手的,有啥好說的?

漢子眼見幾人罵罵咧咧就要走,連忙把後頭的話說出來:“那小年輕雖然頭一日當值,但胡主事和孫主事已開了口——說今天這樁案子那小年輕出了大半功勞,要為他請功呢!”

話音落下的同時,周遭聽著話的人也安靜下來。有人倒吸了口涼氣,有人忍不住交換眼色,有人顧不得形象,拍案而起:“真的假的?”

“你不會是在忽悠我們吧?”

刑部官吏名額有限,能否晉升全看績效,破的案子越多,得的功勞越大,晉升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新入刑部的官吏,無論是科舉出身又或是選拔而來,那都是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哪有頭一回辦案就立功,還被點名要請功的?

“當然是真的。”漢子憐憫地看難掩欣羨嫉妒的眾人一眼,完全忘記他聽見這消息時也是這般酸溜溜的。

“哥,你就彆遮遮掩掩了,快說吧!”

“行,我與你們從頭開始說。”漢子二郎腿一翹,不像是個衙役,倒像是個酒樓說書的:“那小年輕生的英俊,腦門開闊,雙目清亮,皮膚黝黑,耳垂過肩,據說徐主事和胡主事看了眼,便曉得那小年輕是個聰穎明智之人,當即就把他納入隊伍之中。”

“這裡就不得不說胡主事和孫主事洞若觀火,在挑選人才上更是獨具慧眼,還真就被他們選中了個好苗子!”

“…………他先是發現問題,而後待證人述說情況後立馬發現案發時間有誤差,而後更是斷定凶手應當居住在證人和受害人家之間,也就是受害人的鄰居之一。”

“好家夥!難不成真被他猜中了?”

“沒錯!凶手其實便是那受害人的鄰居趙某,據說他經常因受害人夫婦在跟前炫耀金飾衣物之事而與妻子吵架,所以一直對他們夫婦懷恨在心。”

“那日見受害人姚大郎病得厲害,姚娘子柔弱又完全沒有警惕心而心生歹意,將夫婦殺害並帶走了所有金銀首飾,還將姚娘子的屍首丟棄到山林裡。”

“而他知曉姚娘子衣衫顯眼而被眾人認識,加之其身材矮小,因此動手後便換上姚娘子的衣衫裝作女子,提著包裹匆匆路過,教人以為是姚娘子殺人並潛逃。”

漢子在裡頭說得起勁,胤褆在外麵聽得腳趾摳地。旁邊的皇太子胤礽原是聽見聲音,好奇想聽聽那幫子衙役是如何說的,沒想到竟是聽到這麼一番話。

他樂得抿著嘴,肩膀直顫,用儘畢生功力才勉強把笑聲給壓下去。

胤褆:…………

胤褆目光幽幽地看向胤礽,瞧著他臉頰泛紅,笑到無力的架勢,沒開口教他笑出來,而是希望他能忍住,千萬不要笑出來。

你說為什麼?

哈,哈,哈!要是裡麵的人聽見動靜,再發現他,胤褆保證他會用腳趾挖個紫禁城然後鑽進去。

還好胤礽的忍耐力不錯,花費半響終是把笑意壓了下去。他拍了拍雙目無神的胤褆,略顯心虛,絞儘腦汁安慰:“大哥,往好處想,他的描述大多還是比較貼切的——瞧瞧,前麵還誇你長得好呢!”

“是啊,耳垂過肩,皮膚黝黑。”胤褆麵無表情重複著那漢子的話語,人已經麻了,隻能嗬嗬兩聲:“得感激他沒說我額有月牙。”

胤褆聽著逐漸離譜的話語,親眼見證謠言是如何煉成的,隻覺得自己差一步就能成現代包青天-白皮無月版。

哦,對了,曆史上的包公還真是個白麵書生,麵如黑炭,額有月牙的形象才是後世戲劇塑造出的。

這麼一說,靠,我成真包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