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人(1 / 1)

“江師兄,你不知道他有多勾人。”

謝大衛端坐在道館的坐墊上,兩條長腿無處安放,隻能交叉盤在身下。這樣接地氣的坐姿卻配了一張濃眉高鼻的混血麵孔,黑發,碧眼,小麥色皮膚,操著一口地道的北京口音。

而被他稱作“江師兄”的江言,同樣也是雪白道服,一邊烹茶,一邊聽著這位中美混血喋喋不休。

“他眼神勾勾著,會勾人。”謝大衛從小在中國長大,也養成了喝茶的習慣,從江言手中接過那一杯茶水,一飲而儘後還在強調,“他實在漂亮極了,漂亮得不像正常人!”

這番車軲轆話,江言已經來來回回聽了好多次:“行了,不就是被人騙了兩個月的錢麼?再者說,他陪你玩兒,應該也很開心吧。”

“你怎麼知道?”謝大衛的眼睛閃著清澈且愚蠢的碧波,雖然學會了喝中國茶,卻不懂細品,放下茶杯又拿起了一瓶冰可樂。冰涼的觸感在掌心彌漫,盛夏還在,他的暑假卻已經結束,一場帶有幻覺性質的夢也破碎了。

換句話說,他讓人騙錢騙感情了。

可這還不是最要命的,謝大衛不僅不生氣,還日日夜夜惦記著那個人,怕他吃不飽穿不暖,怕他在高消費的城市混不下去。

“難怪人家都說大師兄你神機妙算,你居然能看出來?”末了,謝大衛隻好承認,遠遠不如江言通透,“我沒有怪他,我們確實很開心呢。你不知道他長得多好看,舉手投足都是笑意……”

“打住。”江言實在聽不下去了,他可不想看著道館裡的兄弟沒完沒了犯花癡。茶水喝儘,江言又給自己續上一杯,清冷的麵容終於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

他從小在半軍事化管理的住宿學校長大,3歲開始練習跆拳道,氣息清正,宛如雪刀開刃,眼裡不容沙。所以現在也就格外好奇,究竟是什麼人,讓謝大衛這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念念不忘,碎嘴嘮叨地說了好幾天,普通話都給說地道了。

“你要是真不甘心,就報警吧。”江言最後蓋棺定論,“我懷疑,他就是拿你當冤大頭,超出一定數額可以出警。”

“No,no,no,言,我不會報警的,我不舍得讓他為了這點錢進監獄,更何況是我願意。分彆時他也送了我一瓶紅酒,價格不菲。”謝大衛直言不諱,他早早和家裡出櫃,在道館裡也從不掩飾性向。他鐘愛東方美人,幾年前死皮賴臉到這裡學習跆拳道,理由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當時他就是圖江言的美貌,才一腦門子鑽進了跆拳道的世界。

江言是這家道館的大師兄,那年謝大衛在鼓樓逛街,兩側分布著中式四合院和清脆蟬鳴,偶有一點雲彩遮住陽光,就能讓人涼爽許久。他漫無目的,心裡認定這不是一個閒逛的好天氣,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江言闖進了他的世界。

美人,他愛的東方美人。

那時候的江言還沒有蓄頭發,穿中學生校服。筆直的肩背筆直的腿,像夏日裡的一抹冰雪,融進了謝大衛的心間。特彆是眉心那一顆藍痣,讓人忍不住總想去看,莫名被吸引。

上高中的謝大衛天天和外國人混一起,哪受得了這種刺激,一路跟著來到了這家跆拳道館。在此之前他對中國武術或跆拳道絲毫不感興趣,但是從那天起,他加入了這一行,穿上了專屬於他的道服。這一打就是許多年,現在拿到黑帶水平,也愛上了,無心插柳柳成蔭。

隻是江言……他一直沒追到,一方麵是江言後來的身高躥得太快,一躍長到了188,比他還高。謝大衛不喜歡比自己高的男生,而另一方麵是,江言的美好隻停留在外表,在訓練中下手凶狠且猛烈,和外表反差鮮明。

那美好的鳳眼刹那變得鋒利冷酷起來,每次都能給謝大衛踹得腦瓜子嗡嗡響。

但是達令就不一樣了,達令是特彆好的。謝大衛禁不住再次回味:“他也是學跆拳道的人,卻不肯告訴我真實姓名和學校,每天隻和我一起玩兒。我們出去旅遊,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他從來沒要求我給他花錢,都是我自願。他真的太特彆了,隻要站在那裡,你就會不由自主讓他開心。他有著陶瓷一般的皮膚,像戴了假睫毛,眼睛亮晶晶,看什麼都很歡喜。他……他很有,風情,魅力。”

我操,這傻缺。江言發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聽他絮叨:“相忘於江湖,挺好的。”

“是,就當一段美妙的回憶吧。說不定以後我們還能在賽場碰上,忘記問他是職業還是業餘,要是職業的話……說不定你會碰上呢。”謝大衛口乾舌燥,冰可樂一飲而儘,“江師兄,你說我該怎麼辦?他像桃花一樣,整個人都甜。”

江言緊了緊腰上的黑帶,用淡淡的語氣對大傻缺說:“我給你一個地址吧。”

“什麼地址?”謝大衛英俊的麵龐因為激動而通紅。

“白雲觀。你花點錢,請道長做法給你斬個桃花吧。”江言甩了甩手腕,這人再不清醒,他就該親自動手清理門戶。

謝大衛這回聽明白了,敢情江言一直聽他笑話。不過他也不在意,對美人他一向寬容。在他爽朗而豪邁的笑聲中,蟬鳴也鑽進玻璃窗,拉開了一個盛大又華麗的開學季。

暑假是道館最忙的時候,師父出門了,江言抽空要過來幫忙。這裡除了他的兩個師妹和師弟要帶,還有幾十號學徒要管。同時他還要顧上學校的夏訓,一樣都不能耽誤。這會兒,他放下道館的事,準備往首都體育大學趕。在更衣室裡換上學校的標配隊服,江言將謝大衛那一段曖昧朦朧的豔遇忘掉,將黑帶塞進運動包,準備闖入一個全新的學期和賽季。

到了學校,等待他的是學生會的大廳,體院開會選拔新人,他推開小禮堂的門,入目皆是校隊的隊服。以白色為主,兩道鮮豔的紅色從高領往袖口延伸,左胸口是首體大的校徽,後背是各隊員的中文名拚音以及大學的英文名。

站在最前麵的,背後寫著“BaiYang”,回過頭來,那人輕巧地推了一下鼻梁骨架住的金絲眼鏡。

“江言,來,就差你了。”白洋招手叫他過去,“怎麼來晚了?”

“館裡事多,又聽一個傻缺念叨了半小時的豔遇,就來晚了。”江言隨便叼著皮筋,將頭發紮起。

白洋眼睛一眯,笑著說:“你怎麼也留頭發了?”

“夏訓太忙,沒時間去弄,有時間再去剪。”江言隨意地說著,將學生會掃視一圈,“我是看在你麵子上才來,其實這學期我不想乾學生會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幫幫你,將來簡曆和你長得一樣漂亮。”白洋看著他的小揪,老實說,江言並不適合這樣的發型,他就像個軍校出來的,舉手投足都在規矩裡麵,美得有些孤煞。

會議開始,江言坐下後拿出筆記本,等著新任學生會主席周高寒開會。手中的鋼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算是勉強聽完了體育部今年的主要任務。等到一散會,他拎起體院標配的黑色橫跨運動包,跟著白洋的腳步,離開了人聲鼎沸的小禮堂。

“你今年怎麼了?不想乾了?”還沒走出走廊,白洋已經看出來了,“如果真是這樣,我不強人所難。”

江言剛好走到窗口,背後是蔥蘢綠影,一陣風吹向他,像一雙巧手將他的臉全顯了出來。“煩啊,周高寒是不是看不慣你?”

白洋驚訝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又不傻,他每次提到重大改變時都瞄一眼你,你這個上任主席的存在感太強烈,他巴不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你給燒了。”江言直言不諱,有著過於耀眼的觀察力。

白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沒事,他看不慣我才是正常,但他也是我提拔上來的,過段時間他把位置坐穩就好。”白洋拍了拍江言的肩,“好好乾。”

江言也笑了笑,他還是更喜歡泡在道館裡,人情世故那一套他不是不懂,而是一接觸就容易反感。告彆白洋,江言一個人去了東食堂,這時候算不上飯點,學生分散落座,倒是空出不少地方。

他找了個位置,剛剛把包放下,手機震著,點開還是那被人騙錢的羅密歐。

謝David:[他真的很漂亮,中國人,迷人得很。]

還漂亮呢,人家把你當提款機。江言懶得搭理他,拉開包內的金屬拉鏈,準備從裡麵挑選一瓶飲料。風從窗口吹到耳邊,一不小心就將身後的輕聲交談吹進了他的耳朵,讓人不想去聽都不行。

“你瞧見白洋今天開會的神色了嗎?什麼啊,都卸任了,還不舍得離開學生會。”

“真當學生會是他的啊,改朝換代咯,周高寒可是有背景的人,他算什麼。”

“就是,周哥家裡聽說是體育圈的背景,白洋他見過什麼……”

江言的動作緩緩停下,不言而喻的煩躁再次升起。他不是不喜歡學生會,而是對這樣的環境很失望。哪怕學生會是小社會,也沒法和真正的社會相比,然而在這裡一團汙穢,背景攀比,名利抗爭。

手機又開始震動了,肯定還是謝大衛,那腦子不正常的羅密歐一定又要講述他的豔遇。身後閒聊不斷,白洋又被人貶損得一文不值了,江言原本想將手伸向包裡的薄荷涼茶,卻打了個恍,鬼使神差伸向了他從道館帶出來的冰啤。

在師父麵前他煙酒不沾,從來不敢暴露自己沾了煙又碰了酒,這種和運動員不相乾的事理應和他沒有關係。但是,所有亂七八糟的事都讓他碰上了,江言煩躁地拿出聽啤,修長的食指穿入鋁環,用力一扯。

哢!鋁環扯斷了,啤酒還沒打開。

手機還沒停,預計有10條新消息瘋狂湧入。背後的說話聲猶如蚊子叫,嗡嗡叫囂。風夾雜著東操場打籃球的擦鞋聲,華麗的晚霞壓住天邊雲,勾勒出一圈金色,江言的手指敲著聽啤,喉嚨乾得冒火,卻隔靴搔癢,一口冰酒都喝不到。

他重新低下頭,認命一樣去拿薄荷涼茶。一道影子擋在了他和夕陽中間,身邊突然暗下來,江言下意識地抬起頭,剛才放在桌上的聽啤已經到了彆人手裡。那人用紙巾在斷裂的拉環上擦了擦,拇指用力往下一按。

哢吧!

冰涼的金屬片被按了下去,清爽的啤酒泡沫誘惑性地冒上來。一聽打開的啤酒遞到了江言麵前,隨著那人的坐下,窗外火紅的金光灑向他們,給那人的頭發絲罩了一層金色的麵紗。

背著光,一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笑成了月兒灣。

“學長,一個人喝悶酒啊?我叫金丞,今年大一新生,跆拳道專業。”

一片雲剛好飄過,成噸成噸的夕陽砸下來,把金丞罩得像發光的金子。

江言忽然間想起謝大衛那句話。

江師兄,你不知道他有多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