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會客室,四個人,三杯茶,一根新買的衣帽架。
衣帽架是上個星期諸伏景光從隔壁的商場買的,塑料材質,以“不能用來殺人”為最核心的要求,讓售貨員從商場的倉庫裡找到的。
而黑澤陣和他的“便宜哥哥”以及兩個“便宜叔叔”正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空氣裡仿佛有刀光劍影在流動。
LINE上。
[(諸伏景光)衝矢老師是無辜的啊!]看我名字。看我名字。看我名字!
[(黑澤陣)杜鬆子]他無辜個鬼。
[衝矢老師是無辜的啊!]那最起碼對麵的墨鏡大哥是無辜的吧?雖然他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雖然他是從美國來的,雖然他還認識以前的你,雖然……呃,他可能確實不無辜。
[杜鬆子]不,伏特加是無辜的。
[衝矢老師是無辜的啊!]那就好。
[杜鬆子]所以,為了保證他的安全,不如我去把衝矢昴滅口吧。
[衝矢老師是無辜的啊!]???不要啊!黑澤!你要冷靜!至少不要在我們家裡殺人、不對,衝矢老師真的是好人啊!
黑澤陣已經丟下了手機。
他當然沒想把衝矢昴滅口,畢竟這裡是日本;而且他暫時沒打算用“琴酒”的身份,除非對麵的FBI是赤井秀一。不過赤井秀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更不可能品位差到這種地步。
黑澤陣再次挑剔地看向了衝矢昴的裝束,特彆是那個黑框眼鏡,心想等再見到赤井秀一,他一定要把那家夥打個半死。
衝矢昴忽然覺得背後有點冷。
可能是伏特加在審視他吧。他想著,端起茶杯,假裝不認識對麵的人,解釋說:“其實我是陣君在學校的老師,這個家裡沒有大人,我為了安全才說我是他們叔叔的,還請見諒。”
伏特加表示理解。
他說:“我叫做魚塚三郎,跟小陣的父親同事多年,情同手足、親密無間,前段時間我公務纏身沒能回來,今天剛找到機會回東京,順便把大哥——他的一件遺物帶了回來。”
黑色的手提箱就在伏特加腳邊,沒人知道裡麵裝的是什麼,仿佛一個隨時可能會爆炸的沉默的炸彈。
“什麼遺物?”
“是大哥嘔心瀝血、輾轉十數年才得到的成果,是他靈魂的印記和生命的訴說,即使這些年我們在世界各地漂泊,大哥都沒有放棄過它。”
“……?”
黑澤陣緩緩打出了問號,諸伏景光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琴酒本人,隻有衝矢昴還保持著微笑,但也不知道伏特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等等,琴酒最喜歡的東西,但聽起來不像他的紅白玫瑰356A和M92F,那難道是爆炸?難道琴酒研製出了威力巨大的炸彈,然後伏特加把製作方法帶了回來?
想到這裡,衝矢昴心頭一震,就要阻止伏特加的動作,但伏特加卻已經把箱子打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伏特加在電光火石之間掀開箱蓋,灰塵被陽光驅逐,手提箱裡赫然是——
一個很舊的皮質筆記本。
衝矢昴緩慢收回了要伸出去的手,諸伏景光挑眉,對現在的情況很感興趣,而黑澤陣的表情陡然變得陰沉。
怎麼會是這個……
現在想要阻止伏特加的變成黑澤陣了,他剛要抬手,諸伏景光就飛快地站起來,給伏特加續了杯茶。
此時,黑澤陣才看到他衣服背後印的字——“世界和平”。
而伏特加珍重地把那個舊筆記本拿起來,無比感慨地說:“這是大哥的詩集。”
黑澤陣:“……”
來不及了。
伏特加臉上隔著墨鏡流露出了相當懷念的神色:“大哥在世時曾說過,詩集是詩人死後才能看的東西,因此我也從未看到過裡麵的內容;可現在,我隻能通過這些文字來觸及他的靈魂……”
他翻開最後一頁就念。
“我那故國的血/早已流乾/刻在那荒蕪的廢墟上/她那躑躅舊夢/渺然極光/正與凜冽的寒冬搏鬥/因此我仍行於……”
黑澤陣緩緩抬手。
諸伏景光拚命用眼神示意:快住手,墨鏡大哥是無辜的!你剛才還說他是無辜的!
黑澤陣:嗬,伏特加,你也不怎麼無辜,今天你就和這個FBI一起死在這裡吧!
諸伏景光:你們兩個快跑啊!你們知道的太多了,黑澤他就要殺人了!!
“能給我看看嗎?”黑澤陣看在某些人的麵子上說。
諸伏景光放心地坐了回去。
伏特加把詩集遞給黑澤陣,銀發少年快速地把本子翻過一遍,確定沒有少,將手指停在了最後一篇的位置。
整個會客室裡都非常寂靜,看得出來其他人都想等他發表點“讀完父親遺作後”的感言。
黑澤陣保證諸伏景光也很想聽。
而那個FBI,一定很想看這個本子裡的東西,想得到關於琴酒的線索吧……嗬,可惜這裡麵的內容跟琴酒的下落沒有任何關係。
他在心裡冷笑,表麵上卻還是那副平靜模樣,轉向了衝矢昴:
“衝矢老師,父親以前也會寫詩嗎?”
“他?”伏特加問。
“是啊,衝矢老師說他也是我父親以前的同事,我沒聽他提起過這件事。”黑澤陣回答。
伏特加的眼神瞬間就變得銳利了起來。
大哥是什麼人?從二十年前就出現在組織裡的人!而這個衝矢昴看著也就二三十歲的模樣,他要是大哥的同事,那絕不可能是在大哥加入組織之前,豈不是說,這家夥也是組織的人?
——衝矢昴,你這家夥,也是組織的人!快說,你潛伏在大哥的兒子身邊想做什麼?
話題被猝不及防踹到了衝矢昴身上。
伏特加盯著衝矢昴看,但經驗老道的FBI還是一臉笑意,就連那亙古不化黏住眯眯眼的膠水都沒有絲毫要鬆動的跡象。
衝矢昴解釋說:
“其實我跟黑澤先生隻做了一段時間的同事(臥底),就因為家裡出事(FBI上級的意思)辭職(叛逃)了,當時還跟黑澤先生吵了一架(互相噠噠噠開槍),所以對他的了解肯定不如魚塚先生(琴酒的專屬跟班)。”
伏特加表示讚同。
他可是大哥最熟悉、也最熟悉大哥的人,在這點上他有絕對的自信。除了有個兒子外,大哥有什麼事都不會瞞著他的!
“所以,”衝矢昴繼續說,“你是黑澤先生在警察那邊的同事嗎?”
“……?”伏特加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什麼警察?大哥為什麼會跟警察這兩個字放在一起,你在說的是恐怖故事嗎?
“哎?我還以為魚塚先生是黑澤當警察時候的同事呢,畢竟陣君說他的父親是警察,對吧陣君?”
衝矢昴詫異說著,往黑澤陣這邊看來。
黑澤陣就看著這倆人互相演,麵無表情地回答:“對,我父親是警察,他從學校畢業沒多久就在做警察的工作,一直到死都是這樣。”
繼續,你們繼續,我就看你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還有那邊的諸伏景光,彆擔心了,我從來沒在你麵前殺人吧?你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諸伏景光:明明是你看他們的眼神太可怕了!。)
伏特加微微張大了嘴巴。
是的,他沒有聽錯,他聽到大哥的兒子說大哥是警察……大哥是警察?他寧願相信波本是警察也不會相信大哥是警察!
衝矢昴又喝了口茶。
夕陽緩緩沉降到城市儘頭,被地平線吞沒,地麵上的暖橙色終於縮成了一條線。偷溜進會客室的光被黑夜捉走,視野變暗,諸伏景光背靠著世界和平,站起來打開了燈。
啪。
燈亮了。
就在這一刻,伏特加抱著腦袋,喃喃自語:“我明白了,我徹底明白了,我單知道大哥應該是臥底,卻從來沒想過他到底是哪裡來的臥底……”
衝矢昴微微眯大了眼睛。
什麼臥底?琴酒為什麼會跟臥底這兩個字放在一起,你在說的是恐怖故事嗎?
伏特加卻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匆匆站起來,把他的帽子扣回去,說我還有急事,就先走了,至於我說的事……
“懂得都懂,不懂的就不要懂,知道這件事對你們都沒有好處,所以隻有我明白就可以了,計劃有變,我先走了。”
會客室裡的三人看著他風一樣離開,然後衝矢昴沉默了一會兒,說到晚飯時間了,我也先回去了。
於是家裡隻剩下了黑澤陣和諸伏景光。
很久,諸伏景光問:“晚飯吃什麼?”
黑澤陣說隨便。
但就在諸伏景光主動從黑澤陣手裡接過做晚飯的重要工作,兩個人都以為這件事就要告一段落的時候,他們家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黑澤陣打開門,就看到衝矢昴站在門外,特彆嚴肅地對他說:“你父親的那個同事有些不對,你要小心,他可能不是好人。”
衝矢昴走了。
過了一會兒,黑澤家的門又被敲響,伏特加折返回來,特彆嚴肅地對開門的黑澤陣說:“你那個老師不對勁,有可能也是組織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你們已經被盯上了,要搬走也來不及了,現在千萬小心,不要露出破綻。”
黑澤陣:……
那家夥確實可能接觸過組織,甚至可能臥底過,但他是FBI。還有,你這話他剛才也跟我說過。
伏特加又說:“那本詩集——大哥的詩集,你一定要把它出版,小陣,它承載了你父親的思想、信念和一生的重量,我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大哥,看到他在黑暗中如同雪一樣高潔的靈魂,看到他堅韌不拔的意誌和頑強對抗罪惡的精神,大哥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黑澤陣:“……”
伏特加:“我走了,小陣,你們千萬要小心!還有,一定要把那本詩集出版啊!”
黑澤陣:“……”
門被關上,伏特加走了。黑澤陣在原地沉默了幾秒,忽然暴起,抄起打不死人的塑料衣帽架就追了出去。
至於全程圍觀的諸伏景光……
他回到房間,關上門,捶床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