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的天仍是霧蒙蒙的,空氣裡儘是不屬於五月末的涼意。
宋思璽穿著一身簡單輕便的黑色運動服,話落下時,人已經到江棋瑞跟前。
清晨的白霧朦朧了周遭景物,像人像鏡頭下特設的背景虛化。
以至於有那麼一瞬,江棋瑞以為是在夢裡。
直到再次響起的狗叫聲拉扯回江棋瑞飄遠思緒。
他下意識垂眸,就見沒得到他虎摸的碰瓷小柯基正賣力衝他蹬蹬前爪,而後又跟喝了假酒似的貼著他褲腳來回打轉。
江棋瑞自己也養狗,養了不少年,對這種小舔狗行徑的抵抗力完全為零。
因此他到底還是矮身,伸手搭上了柯基毛茸茸的白肚皮。
“汪!”
碰瓷小柯基歡喜地貼著他掌心打滾,吐著舌頭直白地表達著對江棋瑞的喜歡。
抓了兩把毛茸茸,江棋瑞才稍微回來點實感。
他出聲問宋思璽:“你的狗?”
宋思璽也跟著蹲下,應一聲,連帶著道出了一大清早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這小子精力旺盛得很,每天早上不帶著它轉一圈,一天下來整個家都要遭殃。”
江棋瑞聽見這話,手上動作一頓:“你……住在這附近?”
宋思璽“嗯”了聲:“挺巧,對吧?”
江棋瑞一時半會沒再應聲,眼底似有思索。
宋思璽視線落到江棋瑞稍有些蒼白的臉上,又看一眼江棋瑞身著的白色運動服。
他忽然問:“你出來晨跑?”
江棋瑞輕應一聲,搭在狗肚子上的手習慣性地擼上狗下巴。
小柯基嗷嗚兩聲,獻殷勤得更厲害了。
宋思璽看著江棋瑞,沒再開口。
視野裡的淺色短發不再像昨晚一樣經過精心打理,大概是出門前被主人隨意抓了兩把,錯落地散在額前。
那雙淺茶色的眸被半垂的長睫遮蓋,輕扇的睫毛下隱隱可見些許疲憊痕跡。
視線又流轉至眼前人沒什麼顏色的唇間。
昨晚在機場遇見時,江棋瑞的眉眼間就有疲憊。
一夜過去,臉色反倒更差了。
宋思璽正盯得入神,忽然聽見有些焦急的一聲。
“宋思璽。”
宋思璽心間一動。
江棋瑞年少時的聲音,如果要宋思璽形容,他覺得像輕敲黑白琴鍵靜靜流淌出的悅耳琴音,融進春日輕撫綠波的暖風。
十年之久,屬於少年的聲線蛻變至成人。
要說完全沒變化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昨晚,沉著聲冷著調,似冬日料峭風雪。
可現在聲音一緊張,那點雪便自己化了,順著屋簷,落下滴滴答的聲響。
江棋瑞抬頭看向宋思璽,猝然撞上宋思璽落在他身上的直白視線。
他一怔,要出口的話空了一瞬。
直到又聽見小柯基的嗚咽。
他當即回過神來,錯開視線對宋思璽道:“你的狗不太對勁。”
宋思璽反應兩秒,注意力終於從江棋瑞身上移開,看向躺在江棋瑞腳邊的小柯基。
小柯基一臉舔狗樣地衝著江棋瑞翻肚皮吐舌頭。
隻是單這麼看似乎一切如常,可再往上,它一雙眼翻得幾乎全是眼白。
宋思璽瞬間變得認真。
“如花!”
江棋瑞剛拿出手機準備查附近寵物醫院的手一頓。
什麼花?
·
好在最近的寵物醫院離酒店不遠。
幾百米,過條馬路的距離。
兩人匆匆趕到時,值班醫生正打著哈欠在開店門。
伸個懶腰的功夫,懷裡被塞進來一隻翻著白眼的柯基。
他連忙叫上護士,帶著柯基進了內室。
清晨的寵物醫院大廳裡便隻剩下江棋瑞和宋思璽兩人。
兩人來得急,此刻都有些氣喘。
宋思璽垂眸看江棋瑞,發現江棋瑞一張臉比在酒店門口時更白。
微卷的短發被風吹亂,讓那張精致漂亮的臉更加直觀地暴露空氣中。
大抵是有些難受,淩亂發絲間秀氣的眉輕擰,毫無血色的唇似忍耐般微抿。
宋思璽伸手,輕拉江棋瑞手臂。
等江棋瑞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拉著按到了客廳的長椅上。
宋思璽往外看了眼,很快收回視線對江棋瑞道:“等我兩分鐘。”
江棋瑞抬眸看去,隻看到高大身影轉身大步離開。
出了寵物醫院,過馬路進到對麵便利店。
等再回來時,手上拎了袋冒熱氣的早餐。
宋思璽在江棋瑞身邊坐下,揭了手裡新鮮熱牛奶的蓋子。
牛奶冒出滾燙熱氣,他沒有馬上遞給江棋瑞,而是從袋子裡拿出兩張紙巾墊上杯壁,確認了會手感後,才遞到江棋瑞麵前。
“先喝兩口,小心燙。”
江棋瑞伸手接過,視線落在宋思璽被燙紅的掌心和指腹上。
宋思璽毫不在意收回手,又去拿袋子裡加熱過的三明治。
“附近沒彆的早餐店。”他拆著三明治的包裝袋解釋。
見江棋瑞垂著眸半晌沒動作,他問:“不喜歡喝牛奶了?”
江棋瑞似回神般抬眸看他,搖了搖頭捧起牛奶,緩慢喝下。
宋思璽這才將手裡拆好的三明治遞過去給他。
江棋瑞其實沒什麼胃口,但他還是道了聲謝接過。
兩人安靜著各自吃完早飯,正好醫生從內室走出。
見著兩人同時站起,醫生擺擺手給了兩人一個放心的眼神。
“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暈車,以前沒帶你家狗坐過車吧?”
“坐過,沒出現過這樣的反應。”
宋思璽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有幾次坐完車,它是有出現過蔫一會的情況。”
指最多不超過一分鐘那種,平日裡宋思璽不帶它玩,不給它開它愛吃的狗罐頭時,它也會這樣,不然宋思璽也不可能一直沒放心上。
話說完,宋思璽沉默兩秒,表情一僵。
腦海中一閃而過不久前他跟江棋瑞的對話。
——你住在這附近?
——嗯,挺巧,對吧?
他瞬間扭頭朝江棋瑞看去,正對上江棋瑞看向他的視線。
吃過早餐稍有了些氣色的人不言語看他。
不等宋思璽想出話來圓兩句,大廳裡又響起醫生聲音。
“以前應該都是短途吧,所以它反應比較小,你今天帶著它少說坐了超過一小時車吧?”
宋思璽:……
還圓個屁。
·
兩人陪著小柯基在寵物醫院躺了半個小時,蔫巴巴的小柯基終於恢複滿滿活力。
出了寵物醫院,它又開始繞著江棋瑞來回打轉。
隻是這回宋思璽卻不太如它意。
小短腿剛往江棋瑞邊上邁兩步,宋思璽就慢悠悠伸出長腿,勾著它脖子叫它隻能在原地打轉。
等江棋瑞走遠幾步,他才收回腿,輕輕鬆鬆追上江棋瑞,看小柯基在後頭奮力追趕。
終於小柯基好不容易眼巴巴追上,他再次故技重施,慢悠悠將小短腿攔下。
反複幾回,小柯基怒了,瞪圓一雙眼,衝宋思璽“汪汪汪汪”。
宋思璽聳聳肩,一臉無辜對它道:“暈車的小狗狗就是需要鍛煉鍛煉的,爸爸這是為你好。”
“汪汪汪汪汪!”
聽不懂人話的小狗狗才不聽他pua,掄起小短腿就往他腳上撓。
宋思璽輕輕鬆鬆躲開,垂著眼慢條斯理逗狗。
可憐的小狗狗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過,呲牙咧嘴半晌,趁著宋思璽不備,一個飛躍猛撲向江棋瑞。
小爪子往江棋瑞小腿上一抱,就是一聲可憐的“嗷嗚”。
默默觀戰的江棋瑞眼底漫上很淺的一點笑意。
轉瞬即逝,卻被宋思璽剛好捕捉。
真的隻是非常淺的一點笑意,卻讓那雙漂亮的眼睛明亮了一瞬。
迎在微涼的春風裡,蒼白的臉也跟著明豔了一瞬。
宋思璽終於不再逗狗,緩步走到江棋瑞身旁。
江棋瑞已經矮了身,正伸手撓狗下巴,安撫哼哼唧唧的小柯基。
宋思璽盯著看了會,出聲問江棋瑞:“你今天忙嗎?”
江棋瑞動作一頓,仰頭看宋思璽。
宋思璽對上他視線,乾脆直接拋出後話:“不忙的話幫我照看下這小子,我回去弄輛能載它的車來。”
江棋瑞聞言,抬手看了眼腕表上時間。
經過這麼一折騰,已經是早上八點。
他想著醫生那句“一小時以上車程”,照實對宋思璽說:“我等會有行程安排。”
兩人已經回到酒店前。
想了想,江棋瑞站起身,看向酒店前台對宋思璽又道:“你可以托她們代為照顧。”
宋思璽順著江棋瑞的視線看去,很快給出回答。
“估計不行。”
江棋瑞收回視線疑惑看他。
宋思璽沒多說,直接親身實踐。
他彎腰一把撈起還賴在江棋瑞腳邊哼哼唧唧的小柯基,大步往酒店大堂走去。
小柯基很有骨氣,一爪子按在宋思璽胸口,滿臉抗拒地表示“我現在還在和爸爸你冷戰”。
宋思璽一身黑也不在意它印那幾個狗爪,抱著狗三兩步走到前台。
簡單跟前台工作人員溝通過幾句,他將狗往前台地上一放。
“爸爸現在要回去找車來接你,你乖乖跟著姐姐們幾個小時,可不可以做到?”
說著手動將小柯基轉了個向,讓它朝向幾位正和善笑著的工作人員。
小柯基呆呆吐著舌頭,動了動毛茸茸的耳朵。
宋思璽撒手起身,轉身就走。
不過剛走出兩步,剛剛還表示和他冷戰的小柯基邁著小短腿,“汪汪汪”地追上了他,張嘴便咬住他褲腳。
跟進大堂的江棋瑞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幕。
宋思璽看一眼走近的人,又彎腰重新將小柯基撈起。
他這回撈著小柯基往江棋瑞腳邊一放,又開口:“那你跟著江叔叔,等爸爸來找你,可以嗎?”
說完同樣起身,後退兩步衝小柯基擺擺手。
小柯基搖著尾巴看看宋思璽,又看看江棋瑞。
很快“嗷嗚”一聲,直接往江棋瑞腳邊一攤,就是一臉的“你快走吧我知道了”。
這舉動惹得周遭不少人笑出聲。
宋思璽一臉無奈衝江棋瑞攤手:“它挑人得很。”
江棋瑞一時無言,低頭看賴在他腳邊的小柯基。
宋思璽盯著他看了會,又問:“是比較重要的行程嗎?要去很遠?”
江棋瑞搖頭應:“見幾個國內的合作商,不遠,就在酒店後麵的小山莊。”
他沒猶豫太久,重新抬頭看宋思璽:“那讓它跟著我吧,你下午遲點再來。”
宋思璽欣然應好。
彎腰摸兩把飄飄然的柯基腦袋,直起身時很順手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到江棋瑞麵前粲然一笑。
“給個聯係方式吧,接狗時好方便聯係。”
話說得無比自然。
江棋瑞卻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垂眸,視線落到宋思璽遞到麵前的手機許久,才抬手接過。
緩慢將手機號碼輸入通訊錄,他抓著手機的指腹不自覺扣緊。
最終到底是什麼也沒說,將輸好號碼的手機遞回給了宋思璽。
宋思璽接過,直接撥通了江棋瑞剛輸入的號碼。
口袋輕震。
江棋瑞摸出手機,垂眸看到來電提醒的瞬間,表情一滯。
不是陌生號碼。
手機上跳動著“阿璽”兩個字。
宋思璽還用著十年前的號碼。
江棋瑞下意識微攏手機,讓屏幕完全朝向自己。
等他重新抬眸看宋思璽時,又一次撞上宋思璽直勾勾視線。
黑眸深邃,似含著打量。
宋思璽視線一掃而過江棋瑞手上往內扣的手機。
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掛斷電話存好號碼,將手機揣回口袋。
而後他衝江棋瑞輕笑擺手,簡單兩個字:“走了。”
轉身離開,剛走出一步,忽然聽見江棋瑞聲音。
“宋思璽。”
宋思璽腳步一頓,轉回身看江棋瑞。
清冷的聲線,平靜的語氣。
“打車回去吧。”
江棋瑞將緊握的手機慢慢放回口袋。
端一副冷淡模樣的人聲音很輕,垂下眼來。
“不要疲勞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