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也許是睡之前思慮太多,棠景意總睡得不安穩,剛一入眠,便又做起了夢。

當再一次看到顧雲深的臉的時候,棠景意已經習慣到麻木了。甚至還有閒心想著,今天剛見了陸雁廷,怎麼還是夢見顧雲深而不是夢見他呢。

不過這回夢裡的顧雲深看起來更年輕些,其實和現在相比,他的外貌變化倒沒那麼大,但是神情更從容隨性,眉宇間儘是風發意氣,笑起來的時候也是溫和的,眼裡像是聚了星星。他望向棠景意,笑著叫他:“棠棠。”

棠景意安靜地沾著,他知道這不是叫他。

“來了來了。”

身後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棠景意回過頭,便看見過去的他走了過來。

阮棠擦著半乾的頭發坐到顧雲深身邊,隨口問他道:“今天路上碰見的那個人是誰?”

誰?

棠景意仔細回想,這好像是他畢業聚餐後晃蕩到路口打車,結果卻碰到顧雲深和唐鏡走在一起的那一天。

其實他的記憶力算不上好,但唐鏡是個重要人物和時間節點,所以棠景意記得,當天晚上回來後顧雲深便和他解釋了。

“是唐鏡,和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

夢境裡,顧雲深同樣仔細地給阮棠解釋,“我們本來是要自己家出來聚餐的,但是晚上臨出發的時候唐鏡和他爸爸來了,他剛回國不久,是來串門的。父親就邀他們一起去,吃過飯後他們在包廂裡聊天,我閒太悶,就和唐鏡出來走了走。”

他說得事無巨細,原本放鬆的神態在眼神落向阮棠時再次緊繃起來。他拿過阮棠手裡的毛巾幫他擦拭頭發,一邊叫他,“棠棠……”他抿了抿唇,“你晚上,怎麼這麼叫我。”他說的是晚上他們遇見的時候,阮棠叫他顧總。

“嗯?”阮棠偏頭看他,也笑了,“在外麵呢,不然要叫什麼?”

顧雲深一時語塞,又說:“叫什麼都可以,但是……”

阮棠叫他並不像顧雲深那樣親昵,一口一個棠棠的。阮棠心情好的時候就叫他雲深,但更多時候是連名帶姓地喊他顧雲深,在外麵遇見時都是喊顧總。其實晚上那聲顧總並沒有什麼彆的意思,是顧雲深心中不坦蕩,敏感過了頭。

棠景意看出來了,當初的阮棠也看出來了。他側了身看向顧雲深,眼睛彎起,不解地問了句:“怎麼了?”

後麵的場景就更加不堪入目了,棠景意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被推倒在沙發上,顧雲深今天格外主動,像是要證明什麼一樣,熾烈的熱情幾乎要將他含化了。

“棠棠……”

“顧雲深,你、唔……”

棠景意忙捂住了眼睛,緊接著乾脆又背過了身。可他雖然不看,那潮水般的喘息與顧雲深喉間沉悶而用力的吞咽聲卻一陣接一陣地傳入耳朵裡,給棠景意快搞崩潰了,這夢到底要怎麼醒?!他有病吧在夢裡看自己現場??

然而不知道是夢境之神聽到了他的抱怨,還是說做夢本身就是這樣沒有規矩的事,再轉身時麵前的場景倏地一變,他們已經回到了臥室。顧雲深給阮棠掖好被子,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阮棠剛洗完澡躺上床,他已經困了,勉強支起眼皮問:“你不睡嗎?”

“還有幾份郵件沒看完,”顧雲深說,聲音微啞,“你先睡吧,我很快回來。”

“好。”

阮棠嘟囔一聲,卷著被子翻身睡了。

棠景意看了看顧雲深離開的背影,還是跟了上去,開拓阮棠視角未曾見過的新支線。

顧雲深去了書房,反手關上門。

棠景意慢了一步,隻能穿牆進去。他看見顧雲深在書櫃前蹲下來,從深處拿出來一個紙盒,打開來,裡麵是十來張照片和一疊書信。

顧雲深一張張翻看著,棠景意也湊過去跟著看,果然是顧雲深年少時和唐鏡和合照,那些書信也都是他寫的,不乏思念之語,但看樣子並沒寄出去過。因為唐鏡其實同樣不知道顧雲深的心思,顧雲深對他的感情也很難三言兩語直接定性。

小時候因為家庭原因,顧雲深對唐鏡很依賴,回家不開心,他便隻想和唐鏡待著,可是唐鏡初中畢業後就出國了,直到今年才回來,他們相見的時候並不多。

沒有遇見過愛情的人總是單純,日久堆積的依賴與思念讓他恍惚間產生錯覺,好像這就是喜歡。

直到阮棠出現,顧雲深浮動不定的愛情才被雕塑出了形狀。

在阮棠之前,沒有唐鏡相伴,他雖然會難過,但依舊能正常生活,寫了書信也不必寄出去,好像隻是個不需要得到回應的寄托。

可是,如果沒有阮棠……

他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

顧雲深拿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年少時的唐鏡顯得稚氣許多,與阮棠更相像了。顧雲深有些不安地擰眉,他拿過手機,給唐鏡打去電話。

“阿鏡,是我。”

“我這兒找到幾張舊照片,你還要不要?”

“行,我明天讓人給你送過去……”

顧雲深掛了電話,又拿出相冊翻找起來,把自己和唐鏡的合照全挑了出來。更準確地說,是把唐鏡和阮棠相似的照片挑了出來,和那些老照片一起裝進牛皮紙信封裡,等著明天叫司機給唐鏡送過去。

收好照片後,顧雲深又把那些書信放進了碎紙機,直到盯著那些帶著泛黃舊意的紙張被碎成細碎的紙片,才算是鬆了口氣,將那空紙盒堆到了垃圾桶旁邊。

棠景意知道,唐鏡和阮棠的相遇讓他不安了。在他作為阮棠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把舊物都銷毀了這回事,雖然顧雲深的所有東西都不避忌他,但不管是在一起之後,還是鬨翻之後,他都從未試圖探究過他和唐鏡的過去。因為沒必要也沒有意義,好感度在那兒擺著呢,他知道顧雲深愛他。

但是,愛他的是真的,起初時因為長相相似而接近也是真的。動機不純已經是板上釘釘,所以顧雲深才會急著銷毀這些現存的“動機”,他不能讓阮棠知道唐鏡的事,儘管他和唐鏡從未有過什麼。

彼時的顧雲深還不知道他做的這些都是徒勞,阻擋不了劇情的車輪滾滾向前。但棠景意知道,他還是會在一次無意間聽到的顧雲深和好友的談話中窺見隱情,然後選擇跟他分手。

做完一切後,顧雲深回到了臥室,他輕手輕腳地躺進被窩,把蜷縮起來的阮棠攬進懷裡,輕拍他的後背安撫。直到向來沒什麼安全感的青年在他懷裡安定地舒展開,顧雲深才笑了,吻了吻他的額角,伸手給他拉了拉被子蓋住後背。

這個夢做得棠景意有些悶悶的,直到醒來時仍呆了好久回不過神的。但夢終歸是夢,異樣的情緒很快就在早八人手忙腳亂的清晨中散去。早上上完第一節課後,他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下午的時候是和傅初霽約好去他家鍛煉的一貫時間,棠景意有經驗,隻是欠缺一些身體素質,多練練跟上了也就好了。不過臨出門時導師突然打電話讓他去教務處取一份文件送到教師公寓,棠景意看了眼時間,讓傅初霽先回家,他隨後就去。

“不用,我等你。”傅初霽說,“你快好了的時候發消息給我,我去校門口等你。”

棠景意想了想,倒是也行,就趕緊抓起手機出門了。

他去行政樓找教務處的老師拿了文件,棠景意拍照給導師核對了一下,確定沒問題就給他送過去。

導師:【你先去公寓,鑰匙在門口右邊的盆栽底下。路上堵車了,我一會兒到。】

棠景意:【好的老師。】

學校給一定職稱的老師們都分配了公寓,導師是本地人,隻偶爾有事的時候會在公寓小住,大部分時候都回家去。所以與其說是公寓,不如說是師門的小基地,誰有事沒地方待,或者像要個安靜的地方自習都可以自己拿鑰匙進去。

棠景意抓著文件一路跑上樓,卻看見一個人影立在門口。他不由一愣,那人也轉頭朝他看來,茶色的墨鏡反著日光。

顧雲深。

他依舊穿著合身挺括的襯衫和西裝褲,外套搭在手臂上。以前棠景意還是阮棠的時候,總喜歡讓顧雲深穿西裝打領帶,覺得特彆好看。顧雲深身形高大寬闊,既不會過分健壯也不顯瘦削,確實非常適合穿西裝,顯得格外英俊有神。

但如今的顧雲深比之夢裡時卻消瘦不少,倒像是被西裝裹在裡頭似的。如同一具骷髏,寂靜無聲地躺在自己黑色的棺材裡。

棠景意慢下腳步,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才看見導師的消息姍姍來遲。

【對了,合作企業的顧總來談事情,好像已經到了,你先招待一下。】

棠景意:“……”

這小老頭打字忒慢,有事不能一塊兒發了?

他收起手機,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又說:“顧總。老師路上堵車了,你一會兒就到,我先來開門。”

顧雲深微微頷首,向後退開。

棠景意從盆栽底下摸出鑰匙,打開門引他進去,招呼道:“您先坐,喝點茶吧。”

顧雲深點頭:“麻煩了。”

棠景意打開冰箱,從花花綠綠的茶葉裡挑了一包看起來貴一些的金色包裝,坐到茶幾邊燒水燙洗茶具。

他其實不太會泡茶,但談生意也好工作也好,難免要會要招待客人。棠景意還和顧雲深在一起的那會兒做過助理,跟他應酬過,所以也學過。但他是貓爪子,火鍋愛吃燙的,但燙的東西卻是一點摸不得,更不用說得把那裝了熱水的蓋碗捏在手裡。顧雲深也就沒怎麼讓他做過,一直都是自己來,要麼就是讓秘書泡好了送過來。

棠景意把茶葉倒進蓋碗裡,灌進燒開的熱水。

茶葉被水流衝蕩著漂浮起來,棠景意趕緊蓋上頂蓋,把熱氣都悶在裡頭。

他看向顧雲深,男人依舊沉默,坐在那裡好似一座毫無生氣的雕塑。棠景意隻能說:“麻煩您再等一會兒,導師應該快回來了。”一邊在心裡納悶,怎麼回事兒,之前顧雲深可沒這麼沉默寡言,怎麼連基本的場麵話都不說了,讓他一個人在這兒冷場。

顧雲深:“沒關係。”

茶香四溢的客廳內,兩人相顧無言。棠景意乾咳一聲,見室內有些昏暗,便隨手把燈給打開了。

他不熟悉導師家裡的布置,一下子打開了中央的頂燈。耀眼的白熾燈驟然亮起,刺得顧雲深彆過了頭,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

棠景意忙又關上,按了旁邊的其他開關,換成了光線柔和的筒燈。

“抱歉抱歉,我不太熟悉這裡。”

“沒關係。”顧雲深又說。

棠景意坐回去,茶葉衝洗好了,廢水就該倒出來。他盯著那蓋碗,習慣性地用手靠近了些感受一下熱度,果然燙得不行。他猶豫了一下,又試著去拿碰蓋碗的邊緣,被燙得一下縮回了手。

棠景意苦大仇深的一抬頭,就見顧雲深正看著他。他目光沉沉,倏地就顯得專注而凝練,像是一條曆經歲月磨難、滄桑得形銷骨立,卻依舊警惕而狡詐的野狼。

棠景意動作一僵。

“不介意的話,我來吧。”顧雲深說。

棠景意往旁邊挪了挪,顧雲深坐到泡茶的位置上,他捏起蓋碗,傾斜著將茶湯倒出,手腕輕吊,細而長的水流注進茶杯中燙洗,清泠泠的,連氣泡茶沫兒都沒濺起來。

顧雲深的茶藝一直很可以的,尤其是他沉穩安靜,眉眼低垂著沏茶的時候就格外有韻味。

棠景意感興趣地看著,就聽顧雲深說:“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他放下蓋碗,看著棠景意道,“我們之前見過,對嗎。”

“是,聽講座的時候見過一次。”棠景意說,“顧總,我叫棠景意。”

“棠景意。”顧雲深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研一?”

“對。”棠景意說,“新生,剛入學。”

“挺好。”

顧雲深說,滾燙的熱氣蒸得鏡片都起了霧,他摘下墨鏡放到一旁,棠景意看了眼,又問:“顧總,眼睛還難受嗎,家裡應該有眼藥水。”

顧雲深淡淡道:“沒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

棠景意暗自嘀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可沒見顧雲深有這麼多毛病。

他想到陸雁廷,忍不住問007道:【顧雲深是不是也出過車禍?】

【想什麼呢,哪有那麼多車禍。】007懟他,但還是老實地查起係統內部消息來,【好像真沒什麼,也不是生病,就是……習慣吧。】

【習慣?】

007不在意道:【昂,應該是受刺激了吧,你死了之後他就多了些破毛病。主角嘛,矯情些,正常。】

棠景意:【……】

不一會兒導師就回來了,棠景意起身告辭,卻被導師一把薅住,笑嗬嗬地跟顧雲深介紹起自己新收的幾個徒弟,說到時候公司有需要實習生的話可以從他這兒進貨。

“嗯。”顧雲深說,審視的目光似是漫不經心地掃過棠景意,“林教授推薦的人自然是沒問題的,到時候有需要再聯係。”

棠景意又在旁邊聽他們寒暄了幾句,尋了個空子插話道:“老師,顧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他溜出導師家,發消息給傅初霽說這兒結束了。

傅初霽:【校門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