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寧若精神萎靡地坐在餐桌前。
她低垂著頭自顧自地扒拉著飯,桌子兩邊的母親和父親正喋喋不休地討論著些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意見衝突時甚至能爆發出激烈的爭吵。
他們高談闊論,根本不在意寧若的感受。
寧若覺得很煩,她想提前離開,但是又被母親時不時投來的眼神定住,不敢輕易離開這個餐桌。
莫名的第六感告訴她。
如果這個時候選擇在餐桌上逃跑了,那麼就做好麵對疾風暴雨的準備吧。
母親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眉宇間似乎永遠都鐫刻著那種揮之不去的厭煩與焦慮感,語氣很衝,說不上是開心還是抱怨,更多像是無意義的碎碎念,宣泄著生活的壓力。
她跟一旁的父親說。
“我朋友在下午跟我打了電話,說明天要來台石鎮上旅遊采風,還要來看我。這樣的話明天準備中午飯菜的時候就要多做幾道了,可不能讓她覺得我過得差……”
一邊埋怨一邊吐槽。
寧若安靜地豎起耳朵。
母親的朋友,會是什麼樣的人?
她在原本世界中的母親性情溫和柔順,內向保守,結婚後就沒見到過她有什麼朋友。
餐桌上幾人幾乎沒什麼交流。
吃完飯後就都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渾渾噩噩一天結束後,心情大起大落,寧若疲憊地躺到自己房間裡休息,她基本上是腦袋剛沾到枕頭就昏睡過去了。
第二天寧若意識朦朦朧朧,她甚至還沒有從床上醒來,樓下客廳中極為火辣熱情的尖銳女聲就迅速地傳播過來了,聲音的主人嗓門很大。
“詩琴!我來啦,你不會還沒起床吧,以前咱倆上學的時候你就這樣,總是賴床不起來,不會現在還沒起床吧……”
一番話雖然沒多大惡意,卻毫無遮掩。
聽得餘詩琴臉色不太好看,她嘴上沒說什麼,隻是客氣地應付了幾嘴,便將兩人迎到了屋子裡。
梅倩剛和自己的好朋友久彆重逢,她穿著一身華貴名牌,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眼珠子控製不住地四處亂瞟,當看到對方粗糙的手時,表麵上立馬開始心疼地大喊大叫。
將提來的禮品扔給兒子,梅倩捧著餘詩琴的臉幾乎要掉出幾滴心疼的淚來:“ 天哪!詩琴,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看看生活都把你磋磨成什麼樣子了……”
好假。
好虛偽。
看著母親臉龐上擠出僵硬難看的笑容時,穿拖鞋出門洗漱的寧若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這兩個人都應該去演戲。
一個比一個敬業。
數十年如一日地維護這種假惺惺的塑料感情,也真是難為她倆了。
“誒呀,這不是若若嗎!原來都長這麼大了,長得也真水靈,詩琴我可要跟你說了,這麼大年齡的小女孩們心思最是不安分,容易早戀的很!你可千萬要看好你家若若了……”
中午的餐桌前,父親因為加班沒辦法回來吃午飯,所以桌子上隻有寧若、餘詩琴、梅倩,以及梅倩的兒子。
那名叫做嶽京潛的少年人眉眼桀驁,他五官生的俊美淩厲,嘴唇緊抿成一條線,身上潮牌衣服用料昂貴,渾身上下散發著種養尊處優、生人勿近的氣息。
從他進到這個家後就一言不發。
如今聽到母親在這裡高談闊論,不知道那句話觸碰到他的神經了,突然嗤笑一聲,戲謔與嘲諷拉滿。
空氣突然安靜。
梅倩頓時臉色一變,停住了話頭,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呆著了幾分不悅,卻又沒辦法下定決心說什麼重話。
她乾笑著打圓場。
“誒!你們看,這孩子從小就脾氣倔,渾身帶刺兒說不出什麼好聽話……小潛,咱這還在人家裡麵做客呢,你注意一點。”
寧若的視線被吸引過去,她的目光落在對麵的男生臉龐上,瞳孔一震,拿著筷子的手都僵硬在原地,有種無處安放的尷尬無措。
不是。
為什麼這個人會和她的高中男神長得一模一樣啊!名字還都叫嶽京潛。
不過她在高中時候,隻是在班裡偶爾聽過關於對方的傳聞——帥氣多金,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溫柔脾氣耐心,對待每個人都非常親切,一個十分具有人格魅力的男生。
之所以會被她稱呼為男神。
一方麵是因為學校裡的小女孩都這樣起哄叫,另一方麵則還是因為對方圍棋下得特彆厲害。
受原生家庭影響,寧若一直都對這種具有書香氣息儒雅隨和的男生很有好感。
探視的目光幾乎是明晃晃地打在少年人臉上,到後來就連自己也察覺到這樣的窺視似乎過於光明正大了。
於是那清澈明淨的眸子便乖順地低垂下來,安安靜靜地縮到殼子裡去。
嶽京潛臉色不是很好看,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寧若,周身危險的尖刺幾乎全都豎起來,他冷冷嗤笑一聲,“啪”地放下手中筷子,重重摔在桌子上。
動靜格外大。
直接引起了桌子上所有人的注意。
“怎麼了,小潛?”
梅倩和餘詩琴都愣在原地,不知道哪裡觸了這大少爺的黴頭,寧若也被嚇一跳,停下手中夾菜的動作,對上他的目光。
眉頭隨之不著痕跡地皺起。
不對勁。
十分不對勁。
“男神他應該是脾氣很溫柔的一個人才對啊,怎麼在這個世界裡會變得這麼蠻橫霸道,還是說本來不同世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命運和性格……”
寧若在心裡這樣想著。
這位跟她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哥,似乎是因為剛剛自己看他看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才會這麼生氣?
不過他們在原本的世界中隻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同學關係罷了。
總不可能他是異種,然後突然就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吧。?
她才剛進入這個世界,運氣不可能這麼差。
畢竟就連遊戲都有新手保護期,她不可能這麼快就掉馬,哪有賭徒天天輸?
避開那攻擊性極強的視線,寧若微微低垂著頭思索,一邊想著事情一邊繼續小口地吃著碗中的飯菜。
少女垂眸思索的時候那股沉靜的氣質內斂平和,十分沒有存在感,好像一株不經意間長在陰暗角落裡安靜生長的綠植。
這人又不把他放在眼裡。
嶽京潛像個炮仗似的當場就被點燃了,不顧長輩在場直接甩臉子,扯著嘴冷笑幾下:“我不吃了,你們自己吃吧,用不著管我!”
桀驁無禮。
說話脾氣又衝又倔,扔下這幾句話就推門而去。
剩下幾個人雲裡霧裡,梅倩心驚膽戰地不敢去訓斥責罵,隻能在心裡拚命想著到底是哪兒讓他不高興。
餘詩琴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那孩子離去的背影,旁敲側擊地問道,“孩子這麼大的年紀叛逆也是正常的,不過,難道你們平日裡都不對他多加管教嗎?”
他這幅樣子看起來就是在家裡橫行霸道慣了的。
被問到痛處的梅倩當即臉色一沉。
她頓時變得陰陽怪氣起來,直接上翻了個白眼,翹起剛做了沒多久的精致美甲,鑲的鑽折射出耀眼光芒。
“那也沒辦法啊,小潛他又不是女孩子文文靜靜的,男孩子就是要叛逆晚熟一點,這樣才正常。”
“你生了個女兒,倒是享福了。不像我每天都因為這小子闖的禍操心奔波,老公一出差回來就數落我沒教好兒子,這是我想的嗎……”
說著說著,她就又開始不自覺地炫耀起自己的天才兒子來。
梅倩語氣變地得意起來,“你彆看這孩子雖然性格頑劣了些,但是學習成績可好了!一直都是年級前十,這還是我們沒給他報過任何補習班的結果呢。”
接著她眼角餘光掃到一旁幾近透明的寧若。
那本就尖利的語氣突然提起自己的名字,如竊類般黏膩的目光還帶著從頭到腳的審視打量,如同估量貨物價值一樣,讓寧若整個人都無比的不自在。
不詳的預感在心底升起。
果不其然,她看到麵前這個下巴尖尖、說話得理不饒人的梅阿姨不懷好意地笑吟吟問道,“不知道若若的成績怎麼樣,如果是隨了你媽媽智商的話,那應該也一定是個念書的好料子啊……”
啊。
寧若脊背僵硬。
她立刻乾笑著搖頭推辭,聲音細若蚊蚋,“不不不,阿姨你誤會了,我的成績其實很一般,沒什麼好說的。”
動作慌亂間寧若差點把筷子都打翻,又手忙腳亂地去捉東倒西歪的筷子,一連串的動作看起來笨手笨腳。
梅倩的眼睛裡劃過輕蔑與得意。
哼。
你媽媽當年再會讀書有什麼用,還不是生了個連她自己都不如的廢物女兒,比不上我家小潛的一根頭發絲兒。
餘詩琴緊攥著手。
曆來對內暴躁嘮叨的她此刻在外人麵前露出這樣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一直悲慘戳著痛點踩,她表情裡的壓抑難堪早就藏不住,鋪天蓋地的滿溢出來。
首當其衝受到危害的人——就是寧若。
因為她不僅學習一般,還偏偏是個女孩兒,要她是個男孩兒的話,哪怕學習成績爛出一坨泥巴,餘詩琴也不會在寧家低人一頭。
於是兩道淩厲沉重的目光同時壓過來。
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拉滿。
寧若深吸一口氣,她的聲音語調舒緩,讓人不由自主地被牽引到那溫和平靜的節奏裡去。
轉頭對著母親詢問。
“媽媽,表哥成績好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嗎?現在我們坐在一起吃飯,可還是你跟梅阿姨都在的情況下,他就能夠因為自己的心情不開心而直接離開。”
少女音色清和,帶著慢悠悠的平靜。
“這不太合適吧。”
仿佛隻是在陳述事實一樣。
她臉上的表情適時地流露出一點難過失落來。
“我知道我平時成績差,給你丟臉了。”
“但一直以來我好像也沒闖過什麼禍,讓你來收拾爛攤子吧。”
“無功無過的小孩就這樣不受歡迎嗎?”
聽到自己兒子被指責到,梅倩這下不樂意了。
她瞪著眼睛看向寧若的目光裡滿是不悅,畢竟說誰都不能說她的寶貝兒子,但這小丫頭片子一張嘴伶俐的很,不好直接在明麵上批駁教育。
她隻能憋著一股氣兒,先把這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哎呀不對不對,那是我的錯!都怪我沒有時間管你表哥,才讓他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他爸爸平日裡總是出差,我有時候也要忙自己的事,沒辦法嘛這不是……”
梅倩急切地張嘴解釋著。
但那話語怎麼看都略顯蒼白無力。
隻是一波不經意間的回懟,寧若語氣輕飄飄神情淡淡,卻字字深入人心。
她低眉順眼、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裡,埋著頭袒露出雪白後頸,氣勢內斂溫順,完全是一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模樣。
母親就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
本以為母親不管怎麼說都會打個圓場,讓這件事翻篇,但是讓寧若沒想到的是,對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後,就再也沒移開。
空氣陷入詭異的寂靜。
寧若心臟突然撲通地猛跳了一下,她右眼直跳,手心都沁出一層薄汗來。
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搞砸了,其實她這位母親早就習慣了忍耐,將閨蜜好友看得比自己尊嚴和女兒都更重要?
接下來。
女人情緒莫測的語氣讓她如墜冰窟。
“你今天……瞧著有些不太一樣。”
“膽子大了就先不說,隻這一張嘴,伶牙俐齒,倒有點不像是我那傻到近乎愚蠢的女兒了……”
可惡,事態更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