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1 / 1)

“媽媽她、四年前就去世了……”

——不是伽椰子的錯,安心睡覺吧。

小林的聲音再次和四年前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隻是這一次,伽椰子的心中隻有想要尖叫的欲望。

去世了?

什麼去世了?

是在說小林的媽媽去世了嗎?

這怎麼可能?

四年前……那豈不是代表著小林的媽媽在離開醫院不久之後,就死掉了。

但是這怎麼可能?

那麼好,那麼溫柔的小林媽媽居然死掉了?

這是正常的事情嗎?

為什麼?

伽椰子小小的腦袋裡充斥著無法理解的問題。

為什麼喜歡傷害人的家夥活得好好的,對她施加援手、釋放善意的小林媽媽卻要死掉。

這公平嗎?

伽椰子的手指開始收緊,她的臉上滿是迷茫。

“小林君的媽媽是、”她凝噎著,覺得空氣變成了鐵塊,堵塞在她的口中。

“是、怎麼離開的?”

她不願意接受小林衫子去世的事情,哪怕提及此事也是用著“離開”這樣的詞彙。

封斂在經過最初的情緒失控之後,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所以麵對伽椰子的追問,他可以做到平靜地回答。

“是車禍。”

“車禍?”

“是怎樣的車禍?”

“車禍很嚴重嗎?”

“為什麼小林君的媽媽離開了,其他人呢,車禍裡還有其他人嗎?”

伽椰子用著奇怪的語氣不停地追問。

封斂雖然有些奇怪,還是做出了回答。

“那是為了慶祝我出院,爸爸和媽媽決定一起去北海道旅行,在開車的路上——”

“啊——”

封斂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伽椰子的尖叫聲打斷。

他剛抬起頭想要詢問伽椰子發生了什麼事情。

女孩的身體就撲了過來,手中的金魚和蘋果糖同時掉在在地上,蘋果糖那晶瑩透亮的糖衣摔在了地上,蔓延出大片慘白色的裂紋。

伽椰子用力地抱緊了封斂。

“不可以——”

她的口中發出了淒厲的尖叫。

封斂被她弄懵了。

“怎麼了,伽椰子?”

他用空著的那隻手,試探性地拍了拍下伽椰子的背。

剛要說些什麼,就發現女孩的身體在控製不住的顫抖。

——伽椰子在害怕。

這樣的想法突然竄入了封斂的腦海中。

下一秒又被他否定。

伽椰子為什麼會害怕?

隻是聽個故事而已,她為什麼會害怕到全身發抖的?

想不明白的封斂耐心地安撫起了伽椰子。

“伽椰子,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被附近的什麼東西給嚇到了嗎?”

他輕輕拍著伽椰子的後背,那是小林衫子留給他的習慣

殊不知這樣的動作讓伽椰子心中焦慮恐慌的情緒被再次激發。

好可怕——

一想到讓小林衫子失去生命的那場車禍裡,還坐著一個小林,伽椰子的身體就控製不住的發抖。

如果小林也死在了那場車禍裡……

如果小林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裡……

如果這個世上完全沒有小林的存在……

一想到這樣可怕的事情,伽椰子就害怕得連牙齒都在打顫。

不可以。

不可以。

小林不可以死。

她不要小林死。

小林不可以擅自死掉。

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伽椰子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因情緒過於激烈,她甚至開始抽搐,呼吸都變得困難,眼前陣陣發黑。

如果小林死掉了,那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幸福都將化作泡影。

她不接受這樣的事情。

如果有誰要來破壞她的幸福,那麼哪怕是付出一切代價,她也要把小林留在身邊,把所有企圖從她身邊奪走小林的人都殺掉。

對、殺掉——

殺掉——

把所有人都殺掉——

她眼中的黑暗越發濃鬱,慘白的臉上帶著猙獰的殺意與怨恨。

“伽椰子!”

腰側被勒到出現明顯的痛意,封斂皺著眉忍不住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就這麼一聲,讓伽椰子恢複了理智。

“你把我弄疼了。”

他歎息般地低喃了一句。

伽椰子卻像是被燙傷一樣,瞬間收回了手。

“小林君……”

她神情惶惶、張開嘴巴,乾巴巴地念了一句小林的名字。

眼眶裡迅速充盈起了透明的淚水,好不容易有點氣色的臉蛋變得慘白無比。

看著她那副淒慘又可憐的模樣,封斂縱使還想再說什麼,最終也還是不忍心,化作一聲歎息。

“你呀……”

他高高抬起的手重重的落下,伽椰子看著頭頂落下的手掌,似曾相識的動作讓她下意識地害怕著閉上了眼睛。

沒關係,如果是小林的話,我是不會躲開的。

她屏住了呼吸,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著自己即將迎接的懲罰。

意料之中的傷害沒有落下來,反而是一隻溫柔的手在擦拭自己的眼淚。

伽椰子怔忡地睜開眼睛,小林修長的手指正在她的眼前晃動。

“彆哭了。”

他動作輕柔地擦拭著伽椰子的淚水。

“很害怕嗎?”

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伽椰子,那是一雙溫柔又從容的眼睛。

像是液化的一汪陽光,可以無條件地包容伽椰子的所有負麵情緒。

她呆呆地點了下頭。

然後被摸頭了。

“總是在心裡藏很多事情的話,長大了可是會變得很醜的哦。”

小林的手掌並不寬厚,甚至可以用骨感單薄來描述。

但是當那樣一隻手落在伽椰子的頭頂的時候,卻像是將全世界的溫柔與耐心都給予了她。

於是剛剛才被擦乾淨的眼睛,現在又無聲地流了出來。

封斂隻能慶幸自己有隨身攜帶多條手帕的習慣。

他的視線落在伽椰子手腕上的白色蝴蝶結上。

被小貓抓傷已經超過24小時了,那道抓傷應該已經結痂了吧。

這樣想著,他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了最後一條乾淨的手帕。

“年齡不大,眼淚倒是不少。”

他嘟囔著,低頭耐心地替伽椰子擦著眼淚。

低垂的眼睫下,是耐心又溫柔的眼神。

小林……

癡癡地注視著男孩,伽椰子手腳發軟的同時,卻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齒。

一無所有的人,是沒有接納幸福的能力的。

幸福對她們而言猶如包裹著蜜糖的毒藥,舔舐著那來之不易的甜蜜同時,也在吞噬著跗骨劇毒。

我,真的有資格獲得這樣的幸福嗎?

越是幸福,就越是恐慌。

恐慌著失去,恐慌著被拋棄。

小林就像是一麵乾淨美好的鏡子,而伽椰子站在他麵前,在幸福的同時,也從鏡子裡看到了醜陋不堪的自己。

伽椰子本來是將這樣的情緒壓製得很好的。

但是現在她卻知道了,小林差點死在了過去裡。

差點死在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於是,小林這麵光可鑒人的鏡子,瞬間在伽椰子的心底,一如幸福一樣,被她打上了一個脆弱的標簽。

她感受著小林的呼吸、小林手指的溫度,還有小林身上的氣味……再次感受到了久違的眩暈感。

眼前發生的一切,原來是隨時都可以被摧毀的。

小林會死。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伽椰子就想發瘋尖叫。

她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著,眼神也無法聚焦。

“小林君、”

破碎的話語從她蒼白的唇縫中溢出。

封斂第一時間聽到了她的聲音。

“怎麼了?”

他擔憂地看著伽椰子。

“如果、那個……如果、我……”

她細弱蚊蠅的聲音,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封斂認真去辨彆她說的話。

“什麼?”

“伽椰子,想告訴我什麼嗎?”

伽椰子已經完全聽不見封斂的聲音了。

她沉浸在妄儋之中,被恐慌與偏執支配。

“如果……小林君、”

咚咚咚——

巨大的鐘聲從園區的中心響起,那穿透感極強的聲音驚起無數飛鳥,準確地傳達到了兩人身邊。

這是……

伽椰子下意識地抬起頭,一線火光跌跌撞撞地衝上了夜空。

砰——

斑斕的光照亮了整個夜晚,金色的花綻放在了天空上,倒映在了伽椰子的眼睛裡。

封斂看著夜幕上的煙花若有所思。

“原來是煙火大會……”

視線下移,他卻注意到伽椰子正仰著俏白的臉蛋,望著煙花出神,那雙標致勻稱的漂亮眼睛裡盛滿了璀璨的花。

“真漂亮……”

他也看得出神了。

“小林君……”

伽椰子的嘴唇動了動。

她的突然發聲,讓男孩觸電般瞬間移開了眼睛。

也許是煙花過於美麗,伽椰子望著那絢爛的煙花,亂糟糟的腦海終於有了片刻寧靜。

“小林君、如果……”

“如果可以的話、可以不可以——”不要拋棄我?

“伽椰子!明年、我們還一起看煙花大會,好不好?”

同頻響起的聲音,讓伽椰子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她猛地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小林紅透的耳朵,和他明亮又閃爍的琥珀色眼睛。

噗通、

噗通、

“我,明年、還想和伽椰子一起、出來玩。”

小林的膚色很白,於是害羞的話,整張臉都會紅起來,連隱藏的本事都沒有,隻需要一眼就可以發現。

“我很開心、和伽椰子相處的這段時間、我的家在東京都品川區,如果伽椰子願意的話,下次假期,要來找我玩嗎?”

他有些語無倫次,但是無論已經如何害羞,他明亮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伽椰子。

“可以嗎、伽椰子?”

語氣飛速地說完一大段話,末了才反應過來,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女生。

他的局促不安,緊張與羞澀,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伽椰子的眼睛裡。

於是伽椰子的喉嚨像堵上了一團濕軟的棉花,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也許是煙火太美、

也許是此刻夜色正濃、

封斂紅著臉頰,琥珀色的眼睛閃爍著明亮柔軟的光芒。

某種情感驅使著他發出再次見麵的邀約,可話語被吐露出唇齒之後,他又有些膽怯了。

“啊、那個、如果不方便的、我其實是沒——”

“約定——”

這一次輪到他的話被打斷。

伽椰子向前一步,逼近小林,黝黑的眼睛暗沉得透不出一絲光亮。

“小林是要和我約定嗎?”

她的聲音帶著異樣的平靜。

“啊、哦……嗯,是約定。”

封斂起初還有些摸不到頭腦,但是注視著伽椰子秀致娟白的麵容,他喉結微動,還是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哪成想伽椰子的臉上突然綻開了笑容。

“那、小林和我約定好了。”

“明年還要一起……一起看煙火。”

她伸出了小拇指。

天邊恰巧炸開一朵煙火,金紅色的焰火一簇簇綻放,猶如烏木枝頭顫巍巍搖晃的花團。

靡靡豔豔,絢爛無邊。

然後男孩也伸出了手指。

在漫天絢麗的煙火見證下,兩個人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嗯,約定了。”

煙花一團團燃放,兩個稚嫩青澀的臉蛋帶著同樣臊人的羞意。

噗通、

噗通、

同頻跳動的心臟,連煙花燃放的聲音都無法掩蓋。

他們對視著,一雙眼睛堅定又明亮、一雙眼睛害羞又晦澀。

——明年,一定要和伽椰子一起參加煙火大會!

——我、真的不會失去小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