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蒸人,樹影斑駁灑在林蔭道上,剛返校的學生三兩成群,或急或緩,步履不停。
如綠絲絨般平整的草坪上,每幾步便綻放出一叢豔如火球的彼岸花,烈日下高高地舉起一支支花序,如同柔若無骨又傲然向上的手臂,美得生人勿近,
無愧於它的梵語彆稱——曼珠沙華。
草坪邊,站著一位容色無雙、身姿娉婷的古裝少女。
墨玉般的長辮垂肩、紅色廣袖曳地紗裙,微風吹起衣袂,透著巫山雲霧般的靈氣。
讓人恍惚覺得,她是其中一朵曼珠沙華幻化而來。
這樣一朵張揚奪目的花中仙子,站在路邊隨機捉人,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同學同學,打擾一下~
對詩還是回答無厘頭問題?”
紅裙少女笑眯眯地將收音話筒遞向一個路過的男生,拋出了一個選擇題。
男生一手抱著籃球,正低頭看手機,聽到問話下意識抬頭,撞上一雙燦然星眸。
“哈?這個...... 對詩我不太行,無厘頭問題吧!”
他登時緊張,一張臉倏得通紅。
“請問人鼻子和嘴巴中間這條溝有什麼作用?”少女笑眯眯問道。
男生撓著腦袋麵露尷尬。“人中的作用啊,我查查……”
他解鎖手機。
“是死機的時候可以長按重啟。”紅裙少女俏皮地揭曉答案,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男生扶額失笑,掩麵狼狽而去。
拍完這條,負責攝像的齊思進歎了口氣,
剛剛陸微跟一個男生對詩對了足足15分鐘才以男生卡殼告終,自己舉著攝像機的手都快抽筋了。
好不容易有人選了無厘頭問題,還是個i人……
她一屁股坐在道邊長凳上,捶打著酸脹不堪的小腿。
“我說陸小微同學,你最近到底忙些什麼?搞這種采訪完全不是頻道風格啊!”
“每天熬大夜惡補功課,隻睡3個小時,不,昨天隻睡了2個小時……
我本來就是跨考上岸,不想一入學就墊底。考古學已把我的靈魂蹉跎殆儘,頭發也快掉光了。”
陸微眼底帶著淡淡的烏青,神色蔫蔫。
“雖說風格大變,播放量還不錯,也沒有掉粉~
大家光看美女吟詩、尬聊也是開心的!”
齊思進拍拍她安慰道。
在她看來——陸微擁有一張被上帝親吻過的臉蛋,明明可以靠顏值,偏要拚才華靠努力。
本科時,陸微默默開了個頻道「寧非初見」,做自己感興趣的古代服飾妝造科普。
最初隻有十幾個粉絲時就格外用心。拿出曆史學專業的考據功底,從解說詞、動畫、配樂、到質感極佳的服飾、再到自己妝造出鏡,統統親力親為,一個人抵上一個團隊,
最出圈的作品是『夢回宋畫』係列。
加上陸微顏值極其扛打,粉絲蹭蹭飛漲,等齊思進加入的時候,已經是坐擁100多萬粉絲的小網紅了。
“寶寶,快,快起來,看那邊。”
齊思進原本萎靡不堪,無意間瞥見正前方一個身影,立即精神大振,激動地一把拉起陸微。
遠處迎麵走來一個男生,一身利落的黑色衝鋒衣,身形優越。
黑色口罩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卻仍是英氣清雋的令人過目難忘。
齊思進使勁捅捅陸微,慫恿她過去。
陸微理了理衣裙,深吸一口氣抓起收音話筒,調整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迎上前去。
“同學同學,打擾一下~對詩還是回答無厘頭問題?”
男生正低眉垂睫,聞聲慢下腳步。
他疑惑地抬眼,看清來人時身側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蜷了蜷,迅速掩下眼底稍縱即逝的愕然,恢複一臉淡漠。
望向攝像頭的那雙眼睛簡直漂亮得讓人倒抽一口氣。
頓了一秒,他開口:“我趕時間。”
“那就回答一個無厘頭問題?”
陸微露出乖巧可人的笑容。
“你知道巧克力有哪幾種類型嗎?”
男生徹底站定,沒接話,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陸微。
明明是羽睫濃密、形狀溫柔的桃花眸,望來卻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那眸光撞來時,陸微忍不住失神,心底莫名怦怦然。
兩人就這樣默默對視了十多秒,陸微將捏著話筒的手又緊了緊,
“是黑巧、白巧還有,遇見你真巧!”
她故作輕鬆地彎起眉眼,頰邊梨渦淺漾,目光盛著灼灼光華。
男生像是被那目光燙到,不動聲色地重新斂下眉眼。
得~碰了個釘子。
齊思進在一旁舉著攝像機擰眉,心下惋惜。
好不容易遇見個帥哥,遠看醒目,近瞧驚豔,哪怕口罩遮麵也掩不住如雕似畫的俊美。
隻可惜,似乎是個完全不解風情的鋸嘴兒葫蘆?
雖說反應不太好,但就衝顏值這段也是不可能剪掉的,若是人氣高,後麵來個「口罩酷哥」嘉賓返場什麼的也不是不可以。
男生抬腳欲走。
陸微顯然也想到了這點,追上前幾步。
“請稍等——”
男生眉心驟然一跳,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這顯而易見的拒絕讓陸微心底有些發怵,她收起話筒,鼓起勇氣從他背後怯怯探身,遞上自己微信二維碼,聲音沙沙的甜:
“同學,方便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男生側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語氣禮貌卻沒有一絲溫度: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拋下這句他逃也似地絕塵而去。
好嘞,碰了一個鈦合金釘子。
被撂在當場的兩人麵麵相覷。
“什麼人呐!”
齊思進望著那男生的背影小聲嘀咕:“多少人想加微信,我們家寶寶還不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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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風塵仆仆地進了學院樓,迎麵而來的人見到他,停下寒暄。
“傅老師,帶實習回來了?宿墩那邊怎麼樣,這批學生過去沒太添亂吧?”
“還好,這屆學習能力都蠻強”,他言簡意賅。
“對了,賀主任今天還問你在不在,好像是研究生那邊的事兒。
“嗯,好,多謝告知,一會我過去問問”,他禮貌地頷一頷首,步履匆匆上樓。
同事點頭道彆,回身又瞥了一眼那修長的身影,忍不住心歎:
這世間就是存在這樣被命運極致偏愛之人!
譬如這傅雁寧,全球top 2考古學專業畢業,年紀輕輕已著述等身,曆史底蘊深厚、文筆老練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甫一出生便已開始提筆,著書立說。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博士畢業選擇回國加入N大,不到三十便已晉升教授,算是開了N大考古文物係,不,應該說是整個考古學界的先河。
在他們這個麵朝黃土地,埋首故紙堆的天坑專業,一般人下工地都是背心上身、六親不認,任你仙姿玉貌,兩天保管蹉跎得灰頭土臉、黢黑透亮。
光是這張在工地待了一個暑假,還能清逸出塵的俊臉就已足夠令人嘖嘖稱奇了。
進了辦公室,傅雁寧心不在焉脫下外套搭上椅背,骨節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攥住。
他腦中已被那個紅裙少女的身影占滿,胸臆似有洪鐘大呂撞得心神難安。
「這世間怎會有兩個如此相像之人?」
難道,安然度過了二十八年,這一世的劫數還是來了?
在這世間甫一出生,傅雁寧確實便能著書立說。
因為,他帶著極不美好的兩世記憶。
天資清劭,驚才絕豔的他,每一世都遇見過一個女子。
那女子一世又一世手執利刃,連血帶肉扯出他那顆單純到愚蠢的心,踏在腳下踩爛碾儘……
而剛剛林蔭道間的紅裙少女,便像極了那個她。
嬌若芙蕖的那張臉,燦若晨星的一雙瞳,他從未有一刻忘記過。
對了,
上一世,還有再上一世,他都叫傅轍。
人如其名,
蠢到次次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