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南山之溪溪劍 “姑姑砍爹爹了,姑姑……(1 / 1)

江湖流水賬 荷桃粥 3666 字 11個月前

雞鳴前,我醒了,窗外淅瀝瀝地,是在下小雨,雨一定濺得山裡的土濕了,一定澆淨了樹林間的塵灰,掀起來一陣一陣的濕味。

這一夜睡得很淺,我起身又開始一天漫無目的的踢石階,以往不輪到我和師兄一起下山采買,我也從不會如此焦躁。他日暮前一定會趕回山,算來十多年間,自我來到擎南山,今日才知道,沒有阮羨溪在的臨溪莊,竟然讓人食不下味。

清晨、上午、午後,我到處踢石階,一層一層山梯,竟也往山下走了兩裡路,等我反應過來時,隻看得見臨溪莊門外老鬆樹的一點尖了。雨過正午便停了,路有些泥濘。擎南山山腰有座小寺廟,名為通梧寺,裡內隻有一位住持,和幾位小沙彌,算來小溪派的人口還要比他們興旺些。

得虧這寺院跟我師父無甚關係,否則至少也要叫個什麼“通溪寺”了,老主持倒是師父的熟識,上山下山不免在他家寺廟前歇個腳,聽師父與他論個禪道。

今日寺裡似乎沒人,小沙彌兄也沒出來灑掃庭塵,我在寺前的石凳上坐了坐,拐角處竟閃出一隻著白袍的師兄來!

陽光透過罅隙,他的衣裳染了一層日光的金邊。

竟正好撞見阮師兄回山。

我好不欣喜,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角,問他昨日的鬆子吃完沒有,怎地今日才回山,絮絮叨叨。又想起昨天師姐和我說的一番話,打量他渾身有無異樣,甚至偷偷湊近,嗅了嗅他衣袍袖邊的味道。

他側了側身,好氣又好笑地問我:“你在這裡做什麼。”我想接過他手裡沉甸甸的東西,卻被他避開了。

他不要我幫忙提,我卻正巧碰到他腰間懸了把寶劍。

趁他注意腳下山路時,我一把奪過,劍出鞘,刃鋒寒光一閃。師兄拍了一下我的頭,笑道:“這劍,如何?”

我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台階,拿它作了幾招,不禁誇讚道:“很好看。”

目光移及劍鏜,墜了一穗粉鈴鐺,我略一蹙眉,有些不高興,朝他一揮袖,問道:“你昨日不回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心中卻是不安,這話怎麼這麼酸!

他拍拍手裡提著的東西,山路陡峭,聲音卻很沉穩,“昨日午後買了師父的生宣紙,又到兵器坊去取劍,便是你手上這把,上月采買時吳師傅那裡訂做的。可惜他說差一點淬好,我便在那呆了一夜,今早才磨利了取來。”

他將劍要過去,在林間試了一招,又穩穩地將劍入鞘,遞給我道:“午後不在山上陪鬆子,卻在這裡做什麼,是來接我嗎?”

“昨兒個你不回來,她們說你是……”我跟在師兄步子後麵,小聲嘟囔著。

“嗯?說我如何?”

“說你像陳師兄一樣,也在山下有了相好的姑娘,要給師父再帶個娃娃回來。”

我疾步跑到他眼前,看著他,“會這樣嗎?師兄。”

我看見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寬大的衣袖掃過我,我又落在他身後,他舉了舉手中的點心,說道:“除了宣紙,今早我還買了柚皮酥,要剛出爐未隔夜的最好吃——這話是某人說的?本來想帶給你,你也和他們瞎說,那我還是帶給山下哪位相好和我生的娃娃吧。”

他這話仿佛一顆定心丸,慌得七葷八素的那顆心不知怎的一下就落地了,我上前去拽著他的袖口,輕聲道,“我胡亂說話,其實早就知道師兄不會的。”

以往我惹了師兄師姐生氣,再嚴重些就擠出點淚光來,這招認錯大法百試不靈。

師兄指了指我手中的劍,“你為它取個名字罷。”

他見我惑然的樣子,又說道:“我與你陳師兄,師姐都有配劍,隻你年紀小,師父沒賜劍給你。但兩月前,師父便叫我去為你訂劍了。”

“武器坊的吳師傅說此劍名青霜,我想你不喜歡,沒讓他纂刻,留著名讓你自己取。”

我瞧它劍鞘青綠,劍鏜也青綠,劍脊與劍鍔在行招之間寒光凜冽,“青霜”是挺好的,劍穗的粉鈴鐺原來是為我墜的,念及是師兄為我選的,心裡不禁開了一朵小花。

“既然如此,我想叫它‘溪溪劍’。”

師兄輕笑出聲。

“何故要笑。我是想到師父什麼都要取個‘溪’字,我先行取了‘溪溪劍’,包他老人家開心啊。”

進臨溪莊前的石階格外高,隻憑腿力一步難上,沒有武功之人必要雙手撐地輔爬。師兄借輕功助力一躍而上,伸手來拉我,“依你,溪溪劍,很好。”

我將手交給他,不用輕功也一蹬而上。

憑我一張嘴說,大概他們都不會猜到,溪溪劍,是阮羨溪和薑如溪,僅此而已。

進了大門,陳師兄正在梳洗鋪晾昨日師姐帶回的羊毛,他瞧見我和阮師兄邁了進來,嗤笑一聲,嚷嚷道:“師父,小師妹躲懶不篩羊毛,卻把大師兄領回來嘍。”

他這一嗓子不大湊效,師父慢悠悠地晃蕩出來,並沒有批評我不參與師門內羊毛的挑擇,隻找阮師兄要去了生宣,摸了一模還算滿意,又瞧瞧羊毛,再瞧瞧早已備好的筆杆。

前些時日有位老先生竟然找師父訂了三十隻鏤名羊毫。

師父做筆無數,但不做濫筆,若有品相稍差的,便不會刻他自己的姓氏,隻做普通筆掙點瑕疵錢。若製鏤名的筆要花些功夫,甚少接批量生產的單子。這次接了三十隻,他隻說自己做三隻上好的,餘下讓我們師兄妹各自領去,要做得與他手藝不差太多。

還是陳師兄眼尖,他瞧見我手中的東西,嚷嚷一嗓子,“這是何物?”想要拿我的寶劍。

我抱著劍後躍一步,同他玩笑道,“不給。”轉身便將劍雙手奉給師父,討好道:“如溪謝師父賜劍。師父呀,這劍名為溪溪,你說好不好?”

師父胡子微翹,瞧我一眼道:“你呀,你呀……”

本門功夫招式都是師父所授,故師父拔劍出鞘的招式也同師兄一般,似行雲流水,瀟灑無二。

但若要將師父與師兄二人的劍法相比較的時候,師父的劍招沉穩而有力道,但是嘛……我私心總是偏向師兄更為瀟灑,這便是《增廣賢文》裡最經典不過的意思:“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也是荀老夫子的意思:“青出於藍勝於藍。”

經典真是有道理!

師父他看完了劍,又要我拿上它練練老孟劍法的攻勢三招,以往練這幾招,我都是撿的樹枝,或是用師父打造的木劍。

就好比蹴鞠沒有稱心如意的球,踢毽沒有熟悉重量的銅錢,總是不趁手。

這也就怪不得我武功一般,畢竟又要會做飯,又要會縫縫補補這小溪派一大家子人的衣褲,還要有好的功夫……縱使我再聰慧也不夠用的。

“小溪呀,你師兄師姐們的劍都是當初自己選定的,這段日子為師有些忙,不及親自帶你到吳師傅處訂做。便讓師兄為你選了,你不惱吧?”

我又怎會惱,既是阮師兄為我選的,從意義上會比我自己選的更有紀念價值,畢竟他隻包辦了我這一柄。

但願也是唯一一柄……

拿著新劍練習攻招,還與陳師兄試了兩招,有劍在手,步履生風,我仿佛暫時是小溪派武功最高強的人,畢竟我的劍新刃鋒利,砍得他陳見溪連退三步,招架不住。

這時卻把圓頭圓腦的陳鬆子嚇哭了,他放聲嚎啕:“姑姑砍爹爹了,姑姑砍殺爹爹了,姑姑要殺……”陳師兄連忙收劍,捂他嘴,把他抱走。

我隨師父去後院書房讓他替我刻字。

“溪溪”二字,古篆落在劍身上,自下而上,師父手沉穩而有力道,痕跡輕淺卻不模糊。有了這道劍銘,這柄劍也燁燁生光華了。

“筆畫真多……”雖是嘴上抱怨,但師父仍是滿意地瞧著劍銘。刻這些字用了生力,他的雙指都泛紅了,我斜眼卻瞧見他老人家指尖互相搓了搓,假裝不疼,還在衣衫角邊擦了擦。

“小溪呀,你可知為師為何要贈你這把劍?”

我回答他:“師父,您剛剛說了,徒兒沒有劍,師兄師姐們都有了,所以賜我。”

“自然不光是這個。”他將劍入鞘,又將旁邊鋪宣紙的阮師兄叫到他身側,定定地看著我倆:“阮小溪已經不小了,你薑小溪現在也年歲漸長,為師年紀大啦,我覺著……”

話說半截,我心裡便咯噔一跳,臉開始發燙,師父……師父這是要……要滿足我薑如溪困苦已久的夙願?

這多不好意思?既然師父願意玉成我倆,我也不能缺了女兒家的矜持。我看著師傅,心狂跳,但又真的感動,柔聲道:“師父,您在如溪心裡永遠不老。”

師父點點頭,非常欣慰,“所以為師有重要任務要交給你們,也是時候下山曆練曆練了,前些日子忙著帶徒孫,奶娃娃嘛,麻煩得很……整個臨溪莊都為鬆子團團轉。”

我呆呆地聽他嘮叨半晌,又該吃晚飯了,想著他方才的話,揣著我的溪溪劍往前廳去。

師父……師父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