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1 / 1)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5543 字 10個月前

馬文才的自製力,從孩童起,就強到曾經連其祖父和父親都覺得擔憂的地步,他們擔憂的,便是一旦他實在無法克製和忍耐時,之前用做壓抑的心力,反倒會反噬其身。

過去的馬文才一直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人和畜生最大的區彆就是人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本性,否則隨心所欲,豈不是和畜生無異?

可現在的馬文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胸中的那股獸性。

無數次夢中的被指指點點、從耳中知曉的那些郎情妾意的傳言,都沒有眼前梁祝二人緊緊“相擁”帶給他的羞辱感更為強烈。

他那般想要征服她,明明有更簡單的法子,可卻依舊控製著自己發乎情止乎禮,即便是她昨夜整個人都恨不得睡到他身上來,他也依舊遵守著“君子不欺暗室”的尊重,對她秋毫無犯。

可看看現在,看看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他的堅持豈不是可笑?

腦子裡滿被怒火充盈的馬文才已經無法像是尋常那般冷靜的思考,甚至沒有辦法將“傅歧出手傷人”—“梁山伯保護”—“自己出手阻止”的邏輯順序關係理清,隻一頭紮進牛角尖裡。

更甚者,他的怒意和恨意,像是被打開了封印魔物的匣子一般,被他從心底的深處放了出來。

那邊,梁山伯沒有等到背後應有的痛楚,回頭看到馬文才擋在了傅歧和自己之間,大致也能推算的出發生了什麼,心中總算鬆了口氣。

梁山伯雖然算不上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要想和傅歧這樣從小學武的人抗衡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事情一發生,他唯一想到的就隻有用自己的身體去擋。

祝英台屬於士族,家中又有北地彪悍尚武的風範,如果傅歧傷了他,自己也會惹出簍子。

他不希望任何人受傷。

好在這看起來有些女氣的祝英台性子並不是個婆媽的,想來有他和馬文才在其中斡旋,兩個人並不會結仇。

隻是想不到看起來氣質斯文的馬文才居然能“輕鬆”擋下傅歧的一拳,這師弟也算的上是文武雙全了。

梁山伯心中對馬文才大大的佩服,扭頭看向馬文才,卻隻能看到他垂著頭捂著臂的身影。

似乎有些不高興?

“傅兄不是故意的,他隻是好武,又有些心直口快。”

梁山伯低下頭,臉上滿是歉意,想替傅歧安撫祝英台。

祝英台隻覺得身前突然像是有了大提琴奏起時的震動之音,連帶著她的身體都有些微微顫動,這才從“天呀古代人真的會武功”以及“馬文才看起來像是個愛臭美的弱雞居然也能救了我”的激動中清醒了過來,意識到剛剛梁山伯也護了他。

祝英台認真地向他道了聲謝,從容地從梁山伯懷裡退了出來。

對於學遊泳曾經被救生員像撈狗一樣從遊泳池裡撈出來的祝英台來說,梁山伯以身相護的行為大致就跟救生員救人差不多。

真誠是真誠,卻沒有女子該有的嬌羞之意。

至於看向傅歧的眼神,卻沒之前那樣的“無感”,有些像……

看待街邊無知無賴的孩童?

一時間,剛剛還“熟人相見相談甚歡”的局麵,隻因為傅歧的出手變得極為尷尬。

而傅歧這個始作俑者也感覺到了三人似乎對自己有些意見,不知是不是想要掩飾這種犯了錯之後的尷尬,還是愛武成癡,傅歧一擊不得中後,竟朝著馬文才又是一拳!

“馬兄身手不錯,來和我切磋切磋!”

“來的好!”

馬文才眼中冷光似劍,側身讓過他的拳頭,也隨之一拳擊出,像是要撕裂什麼一般和他貼身鬥了起來。

傅歧出身士族高門,祖父雖然督過軍事,但卻是儒將。

然而傅歧從小好勇鬥狠,一言不合就上拳腳,家人怕他吃虧,從小請了軍中武藝高強之士教他自保之術,所以他的拳腳之凶狠異於尋常少年,那是招招殺敵的行伍功夫。

可現在的馬文才胸中一腔激憤之氣無法發泄,又不能真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嘶吼動手,於是乎傅歧一出手“切磋”,那滿腔悲苦激憤之意頓時隨著拳腳傾瀉了出去,拳風之犀利、戰意之濃厚,竟不亞於學習行伍之術的傅歧,甚至比沒有真起了殺意的傅歧更具有壓倒性的氣勢。

傅歧年幼習武,但他十三歲時就上了會稽學館,家中派來教他武藝的家將半是他的伴讀,半是他的保鏢,也是他的武師,可一身武藝都能交給他,但卻不能教他真的殺人。

他平時凶惡,尋常儒生一見他動手就先膽怯三分,哪裡見過馬文才這樣不避不讓也跟著還擊的?

於是乎,一個是武癡見獵心喜,一個是滿腔悲憤借之發泄,兩人你來我往,拳腳交加,那比鬥中噴薄而出的男兒意氣和雄性天性裡的嗜血鬥意,直逼得觀看者幾乎窒息。

傅歧在這學館裡已經讀了四年的書,館中老一點的學子都認識他,對他都避之不及,如今見居然有人能和傅歧交手,而且隱隱還有占上風的趨勢,一時間先是甲等學舍的士子來看熱鬨,沒一會兒許多乙等、丙等的也壯著膽子偷偷摸摸地靠近了。

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是恨不得傅歧立刻落敗,以解他們往日的心頭之氣才好。

同樣看的津津有味的還有祝英台,她來自一個武功已經幾乎與傳說的時代,先開始看到傅歧和馬文才打了起來,生出的感覺居然不是害怕或恐懼,而是純然的興奮之情。

再加上傅歧這個熊孩子居然連一言不合都沒有就莫名其妙向她出手,讓祝英台也不是不生氣的,看到馬文才開始還手之後頓時眼睛都亮了,衝著馬文才直加油打氣:

“文才兄乾的好!揍他丫的!”

和其他偷偷摸摸心裡暗想的學子不一樣,祝英台希望傅歧倒黴的態度簡直有些“明目張膽”,以至於她身邊的梁山伯帶著擔憂之色開口勸她。

“這樣不好吧?”

聽到耳邊傳來的話,祝英台一時忘了身邊站的是誰,甚至還對梁山伯翻了個白眼頂了句嘴。

“許他動手打我,就不許馬文才動手碰他咯?你這人也太護短了!”

知道你們感情好到睡一個被窩,她和馬文才也是好兄弟!

要不是馬文才好身手,她剛剛被打就被白打了?

等等!

祝英台粗神經的頂完了梁山伯後,才想起來她頂嘴的對象是誰,有些尷尬地扭頭看向身邊的梁山伯。

完了,她是不是剛剛罵了她的官方CP?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小心眼啊?

梁山伯也沒想到這個祝英台性子這麼活潑,之前他的第一印象和傅歧差不多,都覺得他像是很多那種喜歡塗脂抹粉的士子,身子文弱性子扭捏,如今看來……

梁山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倒和外表不太一致的“不拘小節”。

***

梁祝兩人交談時,馬文才已經拳拳到肉,狀似猛虎,祝英台更是連連拍掌拍的手掌都紅了,弄的許多學子被她的興奮感染,也壯著膽子,跟著她一起對馬文才喝起彩來。

學舍之外一片熱烈的氛圍。

馬文才之前心頭有氣,拳法雖看起來聲勢驚人,實際上卻不是武藝老練、沉著冷靜的傅歧對手,隻不過打的猛烈,看在外行人眼裡似乎是傅歧處於下風。

傅歧雖然性子桀驁,卻不愚笨,和馬文才對上幾拳後就知道此人心中有事,此時隻不過是借著鬥毆發泄出來,所以外有威勢內無章法,打的很是不顧自身。

他知道有些人性子內向或太過壓抑,如果不找個機會發散出來甚至會得心病,傅歧小時候喜歡打架的原因和馬文才也是一般,此時有了同理之心,加之對馬文才很是欣賞,所以即便被人圍觀,卻依然耐著性子陪他拆招,當起了他的“陪練”。

傅歧隻一一化解馬文才的攻勢,不讓他傷到自己,看在外人眼裡越發顯得他很是被動。

好在馬文才不是真正的意氣少年,又已經習慣了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他借由武力發散了一會兒心中的鬱氣,就已經漸漸恢複了清醒。

再加上一旁祝英台不顧形象地為他大聲喝彩稱讚,他的心情也隨之多雲轉晴。

馬文才一恢複平時的清醒,再見旁邊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現在毫無接觸,甚至隱隱有些相斥,兩人為何會“抱”在一起的原因也就立刻被他在腦子裡推理了出來,越發沒有了剛開始的鬥意。

他攻勢凶猛的和傅歧鬥了好一會兒,身體早已經疲憊不堪,等和傅歧的眼神有了接觸,雙方俱看到對方清明的眼神,於是彼此相視一笑,都收了拳腳。

他們都是性子高傲之人,再打下去,隻是給彆人看笑話而已。

何必?

正所謂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他們這一停下頓時風平浪靜,連個浪花都激不起。

“馬兄武藝不錯。”

傅歧笑著表達出自己的欣賞之意,“我觀馬兄的武藝走的是豪俠一路,比我這大開大闔的沙場功夫更講究心性。學武之人切忌亂了心神,如果有了什麼心結,最好早點解決才是啊。

“慚愧,慚愧,在下的武藝比傅兄差多了,現在我幾乎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傅兄卻氣息不亂,分彆還有再戰之力,孰勝孰敗一望便知。”

馬文才是真心為自己的“魯莽”和“失度”感到羞恥。

“至於在下的心結,哎,此乃難言之隱,一時難以解決。”

大家子弟都有大家子弟的難處,傅歧了然地點了點頭,眼神越發親近。

那些或偷偷摸摸跑出來看熱鬨,或專門跑出來看熱鬨的人,都以為終於出現了可以好好教訓傅歧這“學館一霸”的人,原本還對馬文才寄予極大的希望,可此時等著看熱鬨的人見兩人居然上演起“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的戲碼,立刻覺得無趣,頓時轟然而散。

廢話,現在不跑,難道留著讓傅歧看到自己的臉,日後好找個由頭揍他們一頓嗎?

也還有膽子大的,在不起眼處探頭探腦,引得傅歧和馬文才都有些不耐。

“文才兄,你我意氣相投,隻是這裡如今讓人憋悶,不是長談的地方,我們還是回學舍裡坐坐比較好,你覺得呢?”

傅歧瞪向某處後收回眼神,問馬文才。

“然。隻是我現在有些脫力。”

馬文才苦笑著。

“你脫力了?來來來,我扶你!”

一旁熱鬨看了半天的祝英台聞言立刻湊了過來,將他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搭。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確實好了一點”。

馬文才笑著將重量放了一點點在她身上。

“等等等等!我勒個去!馬文才你好重!”

祝英台隻覺得肩膀一沉,整個人差點摔下地去,馬上將馬文才的胳膊一甩,改了口風。

“我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實在搬不動你!強撐兩個人都要摔!”

幾人被祝英台前後不一的言行驚得目瞪口呆,之後都哈哈笑了起來。

“讓諸位見笑了。”

馬文才露出“請你們多包涵我室友”的表情,無力地歎了口氣。

祝英台隻是吐了吐舌頭。

她長得本來就並不剛硬,如今語氣俏皮神態輕鬆,和之前有些縮頭縮腦的氣質大不一樣,讓傅歧稍稍改觀,但還是不正眼看他。

“我來扶著馬兄吧。”

還是年紀最長的梁山伯將馬文才的手臂輕輕搭起,很輕鬆地就攙了起來。

馬文才剛剛壓向祝英台是有意賣乖,如今梁山伯扶著他,他自然不會“虛弱”到路都走不動去讓“情敵”看輕,隻是輕輕道了聲謝。

“那我們就走吧。”

傅歧隨意說道。

“在回學舍之前,在下對傅兄有一事要言。”

馬文才卻沒有挪動腳步,而是表情鄭重的向著傅歧重新開口。

“嗯?”

傅歧一怔。

馬文才對著祝英台招了招手,讓祝英台過來。

一旁安心當“壁花”的祝英台突然被馬文才叫了一聲,也是莫名其妙,但她自認和馬文才是“一國”的,卻還是乖乖走了過去。

他喚了祝英台過來,將她又一次引見到傅歧身前,認真地對傅歧說道。

“這是上虞祝英台,是在下的舍友,也是在下的好友。”

他將“好友”二字讀的極重。

傅歧眨了眨眼,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也有些為他的執著動容。

片刻之後,傅歧終於對著祝英台拱了拱手,態度已經柔和很多,至少不張口閉口“娘娘腔”了。

“嗯,見過祝兄。”

馬文才笑了。

他的笑容像是雨後的晴雲,清澈明亮,叫人心曠神怡。

“祝英台,這是在下新結交的好友,靈州傅歧。”

祝英台可不是性子高傲的傅歧,立刻意會地對著傅歧笑著咧開了嘴,給足了十二萬分的誠意。

“傅兄,以後多多指教!彆再揍我了,我兄長也許武藝高強,我真什麼武藝都不會!”

“哼。”

少年冷哼了一聲,撇過了臉去,耳朵卻紅得顯眼。

看見彆扭的少年,祝英台也燦爛的笑了起來。

哦哦哦哦,多美好的會稽學館!

多美好的元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