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是兩天前到的會稽學館,不來也不行,再在祝家莊待下去,不是給人當妖怪一把火燒了,就是她要放一把火把祝家莊給燒了。
士族,嗬嗬。
真特麼不是東西。
說實話,祝家父母和兄長這麼容易就被她那通狗屁不通的理由說服,讓她來會稽學館,實在也是讓她意外不已。
畢竟就從她和他們接觸的這麼多日子來看,他們並不是什麼開明無私的人。
不過祝英台的原本就是個想不通的事情就暫時不想的性子,索性將一切都交給“命定”了。
邏輯這種東西,有時候就是用來死的。
入學的時候祝英台也沒想著改名換姓,這時代女子的名字都是秘密,非家人和夫婿不得知曉。
她在族中行九,無論是出入社交還是莊園裡走動都是用祝九娘的名字,到了會稽,祝英台這真名倒是最安全的。
因為隻是來“走個命定過場”加“避難”,祝英台甚至都沒多帶人,隻帶了一個灑掃粗使的丫頭,一個年幼而且心眼比較少的貼身侍女,在這麼多求學的士族學子中,她帶的人大概是最寒酸的。
但畢竟出身在那裡,那位看起來很嚴肅的館主還是給她分了間大套間,為了擔心她抵觸,還和她說明了有可能要和人同住。
同住什麼的,但凡聽過《梁祝》都知道啦,祝英台要不跟梁山伯住,這故事還怎麼繼續下去,你說是不是?
她就算沒看過什麼戲本,梁祝的故事還是知道的,想來那梁山伯三年都沒看出祝英台是個女人,不是缺心眼就是睜眼瞎,性子應該還是逆來順受的,這種人最好搞定,隻要混熟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讓他睡屋子外麵都行。
“命定”的戀人哇,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主人,剛剛館中的監人來了,說是有人要搬進來……”祝英台的貼身侍女半夏急的臉都白了。
“這和您對主母說的不一樣啊,不是說士族都是單人單舍嗎?”
說曹操曹操到,半夏話音剛落,舍外便有了些動靜,明顯是有人在抬箱籠之類的行李發出的叱喝聲,她當場驚得差點蹦了起來。
“來來來來來來了……”
“你也看到外麵那長長的人龍了,兩人一間也不奇怪。”
祝英台不以為意,隻是心中有些嘀咕。
梁山伯不是寒門子弟嗎?
她還以為他跟沙和尚一樣來讀書行李自己挑個擔呢,聽這聲音人還不少?
祝英台眼前出現了上大學時舍友們拖家帶口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齊上陣去鋪床的畫麵……
也許來的不是奴仆,隻是跟這種情況差不多?
不管了,趁著人沒來,先去刷刷好感度,未來能不能過上混吃等死的日子還得看能不能抱上這個老好人的大腿呢!
不就是團結同學嗎?
難不倒她這曾經的優秀年級宿舍長!
打定主意的祝英台擠出笑容,整整身上的衣冠率先打開了室門,三兩步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的祝英台一抬眼就看見了那個“梁山伯”,沒辦法,在一群忙活的“親戚”(?)中間,施施然站在門外等著他們把箱籠整理好抬進去的“未來室友”,簡直就像是個被慣壞了的公子哥。
就因為這一點,祝英台的笑容差點有些沒崩住。
喂,你都是個年幼喪父的寒門人設了,充什麼公子哥的大頭蒜啊!
老老實實自己扛著箱子進去不好嗎?
說好的老實人呢?!
然而等祝英台一仔細看到“梁山伯”的身形相貌,心底的那些不快立刻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無他,這位未來室友的皮相實在太好。
畢竟是未來可能要一起談戀愛的命定之人,如果長得很磕磣讓她也很為難是不是?
祝英台一麵帶著“熱情洋溢”的笑容迎出去,一麵將這原身子能想出來的誇人辭藻搜刮了一遍,也隻能想起“風姿特秀,俊朗清雅,遠邁不群”這幾個字來。
沒辦法,離得遠,隻能看到氣質和身高。
這好整以暇站在那裡的少年明顯是沒有挨過餓的,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目測卻已經有了超過一米七的身高,這在這個時代已經算得上是“偉岸”的身材了。
她自己才一米六左右,可在祝家莊的時候,已經和大部分莊裡的佃戶壯丁差不多高了,這五館生入學者十四五歲的有之,二十餘歲的也有之,和國子學“十五歲起二十歲出”的年齡限製大有不同,所以很多人進來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個子自然不高。
再加之古代普通百姓不以肉食為主,一日還隻吃兩餐,她從學館上來的時候看見許多求學的寒門學子麵黃肌瘦個子矮小,乍眼下還以為到了難民營。
這讓她擔心死了那梁山伯也是個矮個子蠟黃臉的書生。
現在,那提起來的心可以妥妥地給它放回去。
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少年的目光從自己的行李上移開,目光如電般地向著祝英台的方向射去。
這時祝英台已經帶著笑容走的極近了,兩人目光一觸,俱是心中一震。
祝英台:說好的憨厚老實和藹可親呢?媽媽,這梁山伯的眼神怎麼那麼可怕?跟冷箭似的!
馬文才:說好的冷豔自持形容清雅呢?這祝英台傻兮兮的笑容是什麼鬼?
因為和心目中的想象不同,目光接觸後的兩人一懼一驚,祝英台那要邁出去的腳頓時邁不出去了,馬文才心中早就演練過無數回的自我介紹也說不出口了,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皆是僵硬無比。
彆說,古人大都是單眼皮,這“梁山伯”眼睛單的挺好看的。
祝英台尷尬一犯,就愛胡思亂想。
祝英台女扮男裝的侍女半夏匆匆趕到,隻是看了一眼馬文才便羞得低下頭去,但似乎又像是注意到了什麼,又驀地抬起頭來,眼神掃過馬文才額上的額帶,脫口而出:
“將種?!”
這學館居然敢把將種安排和她的主子同住?!
這話一出,那少年麵色便是一變,半夏心中知道不好,“將種”是指祖上或家中出過將帥的士門,擱在北方,那些野蠻的“胡虜”大概還會覺得這是誇讚他們武勇的話,可擱在他們南邊,說一個人是“將種”便跟罵人粗鄙沒有什麼區彆。
馬文才穿著儒衫,氣質也和將門出身的武人完全不同,會被半夏誤會,是因為他額上係著一條武人和北方人才係的額帶。
少年似乎已經被誤會慣了,抬手輕輕取下了自己額間的額帶,露出額中一道紅色的朱砂痕跡,苦笑著說:“在下確實乃漢伏波將軍之後,不過在下家中久未出過行伍之人,係著額帶是為了遮醜,並非因為出身將門。”
這美人痣一樣的朱砂長在女子額間自然是錦上添花,可他長相並不文弱姣好,這點陰柔的朱砂痣出現在他臉上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加之他自己也很討厭這額間原本不屬於他的東西,大部分時候情願被人誤會是“將種”,也不願意隨意讓人看到。
但他實在太重視麵前的女子了,生怕讓她對自己產生一絲“粗鄙”的念頭,於是哪怕心中再怎麼不情願,還是將額頭上的額帶拉了下來。
他想的太多了。
對祝英台來說,“將種”不“將種”和什麼都聯係不上,“梁山伯祖上還出過將軍嗎”的念頭一閃而過後,生性開朗的她看著局麵有些尷尬,笑嗬嗬地為自己冒失的“書童”打起了圓場。
“不就額上有個紅痣嗎?既不是有疤又不是黑痣帶毛,有什麼好遮醜的?”
馬文才看著她語笑嫣然,和前世自己遠遠瞥見的冷傲氣質完全不同,竟又是一愣。
但他心思深沉,詫異之後眼神隻是暗了暗,臉上卻有禮地輕輕笑開:“這位兄台說的是,大丈夫不以容貌為重。”
說罷,眼神從祝英台身上上下略過,似是想要記住這個“新朋友”的樣貌,臉上也浮現出溫和的笑意。
“是是,男人嘛,不看臉。”
祝英台也嗬嗬地附和著。
扯咧!
無論古今,這特麼都是個看顏的社會!
祝英台腹誹著。
不是看他長得帥,她何必把臉都笑歪了?
不管怎麼說,未來室友是個大帥哥是件好事,比跟個歪瓜裂棗相看兩相厭好幾年好吧?
真那樣她今天就卷卷鋪蓋換房間!
眼見著麵前的少年笑的更和煦了,祝英台膽子更大了點,心想著“梁山伯果然是個好脾氣”,環顧了下四周說道:
“這些都是你的家人吧?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我怕屋子裡櫥子不夠你放的,早知道我就不急著先安置自己的東西了。”
這梁山伯家男丁不少啊,怎麼跟來的親戚各個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
這時代“家人”大部分時候和“仆人”同義,馬文才以為她說的“家人”指的是這些搬東西的隨扈,便沒有多想,隻為兩人第一次見麵的“融洽”心中高興。
雖然祝英台如此熱情,甚至還迎出門口讓他很是意外,但總體來說並沒有脫離他的預料之中,而且兩人的開端還算“和睦”。
馬文才心情大好之下,加之對這些身外之物並不看重,很是隨意地開口:“無妨,實在要放不下,我讓家人們把不緊要的東西帶回去。兄台既然先來,自然是讓兄台先得方便。”
果然是善解人意又不介意吃虧的老好人啊!
已經預感到未來幾年碰上的是個“會稽好舍友”的祝英台,心中感動的淚流滿麵。
高興之下,祝英台笑靨如花地抬起臉,真心實意地讚了一聲。
“梁山伯,你真是個好人!”
……咯嘎嘎嘎嘎。
咦咦咦,她好像聽到了磨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