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上會診(1 / 1)

尺綾依稀記得自己是失明過,隻是相隔時間太久,有點忘記了。

今天走路昏沉,無甚心思,他都沒有想起這種感覺。直至夜雨降臨,瓦縫漏水,他在散發腐朽氣味的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時,眼前突然消失。

不是漆黑——他刹那掉進虛無世界,差點懷疑一切都是夢,自己也許死亡、或是不曾存在。

隻是被水浸泡得膨脹的麵條,仍在靜靜散發澱粉味,尺綾隻用了一秒,接受眼前這個事實,習慣這幅失明的身軀。

他還要生活。

過去的他讀不了書要生活,父母去世要生活,一個人住要生活,被排擠要生活。

尺綾早就習慣,他甚至已經開始回憶曾經學過的盲文,那時候沒人那麼好耐心對待他,隻有他哥溫聲對他說話。

他記得第一次摸盲文時,他摸偏了,隻摸到木書桌上凹凸不平的木紋。他當時一直在思索,腦子裡卻什麼都想不出來。

尺綾嘗試在桌上摸索,隻摸到一枚鏽釘,微弱的痛感攀上手指。

眼前突然又開始有光感,半秒後,他隱隱約約看到輪廓,黑影癡呆地定在門旁。

楚文斌聽到他的回答,整個人停住,愣頓:“你再說一遍?”

他看到一片片暈光的顏色,逐漸抹開,終於是清晰起來。

尺綾正欲再說一遍時,忽地停住,眼前所有事物再次明朗,連瓦房上的雨流都清晰起來。他笑笑,“沒什麼,算了。”

楚文斌把碗放下,走兩步又停下,狐疑盯著這位好兄弟。

幾秒後,他聽到楚文斌的罵聲:

“尺綾你瘋了啊?”

“把手都刮傷了我靠。”

“吃個麵條都能吃瞎我艸啊日他大爺你什麼人啊我服了。”

也許是太意外,話語比較澎湃粗俗,但完美表達震驚和關心。

“現在沒事了,能看見一點。”尺綾仍在看雨滴,眼前清晰的雨流再次模糊,宛若顏料暈水,“可能是壓迫到神經了,之前也有過,你讓我休息一會兒。”

楚文斌過來打算將他扛起,想叫遠在十幾米開外的的陳桐過來幫忙,忽地想起爺爺奶奶都睡了,隻得閉上嘴。

“我自己能走。”

尺綾依靠著光感和物件輪廓,慢慢走起來。楚文斌在一旁準備隨時攙扶他,一邊看他垂地雙目,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失明的存在。

【啊???是真的嗎,不是在賣慘騙人嗎?】

【節目組呢,節目組救一下啊!!】

【我的天啊,年紀輕輕怎麼就瞎了】

【這下真不是劇本,是真意外了】

【RIP(雙手合十)】

節目組被叫起來,從剪輯和策劃劇本中抽身,過來查看情況。

導演嚴肅問:“你這是在怎麼了?你說你之前也這樣,什麼意思,你身上有什麼過往病史嗎?”

楚文斌小聲:“他腦子不好,可能是……”

導演狠狠督楚文斌一眼,楚文斌噤聲,雖然他內心肯定自己必然猜對——萬物皆大腦,尺綾腦子發育不好,哪條神經不小心發癲,就失明了。

陳桐在旁邊翹手:“我覺得還是送醫院去看看吧。”

“不需要。”尺綾摸床上的被子,熟練擺正姿勢,準備休息,“沒什麼問題。”

他現在仍舊隻能看到色塊,準確說是光感下的深淺陰影,他並不在意。

“不行,必須得去醫院檢查。”導演嚴厲發話。

這可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是全劇組的問題。更何況這位現在已經進化成金主,要出些許意外,整個節目組難逃其咎。

“去醫院也沒有用。”尺綾不積極,縮進被窩裡麵對牆,打算睡覺。

雨下得越來越大。最近的醫院在十多公裡外的鎮上,夜半十點,山路無燈一片漆黑,再加上泥濘無比,彆說開車出去,走都困難。

再加上就算是鎮上的醫院,也隻是普通的鄉鎮級彆,要是涉及到大腦、神經之類的病症,彆說是查病因,CT都不一定有得照。

節目組麵麵相覷:“再去把王醫生,請過來一遍吧。”

當王曉撐著傘,被節目組再次請到黃家時,她完全沒想到病人居然會是那個閒散小屁孩。

“你說是壓到神經了?”王曉看他眼瞼,又看他頸椎骨,“起因過程症狀怎麼樣,細說一下。”

“沒什麼事。”尺綾隻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靠近自己,觸摸自己的骨骼和皮膚,“有光感,過會就好了。”

“我畢業就研究這個方麵。”王曉反駁,不同意他這自暴自棄的行為。

尺綾沒辦法,被迫從被窩中起身,接受她的訊問。她問得事無巨細,尺綾解釋一大堆,甚至列出了各種先前的檢驗數據,增強說服力。

其他人在一旁沒聽懂多少,隻知道一串串術語飄過去。

“你還挺懂你自己的,病者自醫。”王曉做筆記,“數據都準確嗎?”

尺綾無奈地笑:“我覺得你治不了。”

“確實。”王曉承認,這完全超出她的能力範圍,她沒有足夠的知識經驗能夠應付這種情況。

但是她有人脈。

“師兄,這有一個病例。挺符合您研究方向,您看一下大概是什麼情況。”

王曉打開社交軟件,連同筆跡和語音,全部發過去。

“咻”一聲發送後,她回頭看尺綾,不禁誇獎:“你記性不錯啊,這麼多項結果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喜歡搞研究,泡實驗室裡,導師都說她該去讀研讀博。

天天泡在實驗室的結果就是,收獲一堆做學術研究的老師同學,雖然王曉自己沒有往上讀,但這些朋友都是往上鑽的人。他們一直有聯係。

尺綾不語,他大概是覺得這麼晚,打攪彆人不好。

王曉看出他的憂慮:“你放心,這個師兄可是學術瘋子,也很有實踐經驗,是個三甲專家,你的病例他求之不得,信不信連夜給你做診斷。”

果不其然,手機“叮”一聲,這位超級厲害的人脈回複。

鈴聲響起,不是消息,是一個電話。

王曉匆忙接聽,她先前給師兄案例,都是文字解說,這次怎麼直接來電話,難道是要線上會診?

尺綾坐在床上,聽得一清二楚,甚至從黑影間讀出手忙腳亂。

一接通,對麵聲音直出:“這病例是誰的?”

有些冷漠、甚至隔閡,聽不出是問句,反而像是陳述句。但從這冷冰冰的語氣間,還是能探出一絲變化。

“喂,師兄您好……”王曉想解釋,見對方開門見山,自己也不好寒暄,話沒說完。

尺綾突然出聲:“ge。”

王曉:???

陳&楚:???

節目組:???

【???】

【寶貝,剛剛喊的是什麼??】

【我沒聽錯,好像是“哥”吧,總不能是“姐”】

【出現了,醫學博士,活在開盒帖裡的哥哥】

對麵聽到這聲,通話停滯三秒,無情掛斷。

【這是,認出來了?】

【掛得真迅速,真是無情】

【不是這都能認親?這究竟是真是假,我怎麼又覺得是劇本了】

王曉瞪大眼:“你剛剛喊什麼。”

居然一個字,就把她的師兄喊掛線了,豈有此理啊!

“他是我……”尺綾雖然是瞎了,但不是聾了,那個音色語氣一出來,他就立馬認出是自家哥哥。

“不是。”王曉打斷他話,手足無措,揮舞雙手走來走去,差點沒在房間裡急得跳舞,“怎麼就掛了。”

“他覺得浪費他時間。”尺綾翻譯行為語言,“他沒彆的意思。”

非常好理解,對比於王曉這樣一個不算熟的師妹,尺綾作為親弟弟,更知曉親哥的性格。

手上研究的問題隻有一個病例,看見一個極其相似的樣本,立馬半夜打電話過來,結果發現居然是同一個。換哪個人能不失望?

王曉仍是接受無能,都來不及聽尺綾在說什麼,有些崩潰:“他在家也這樣嗎?”

陳桐:“又來了又來了,一模一樣的話。”

楚文斌:“哈哈這道題我會,她破防啦。”

尺綾準備睡覺,擺好被子,“一直這樣。”

不僅無關緊要的電話浪費時間,聊天浪費時間,親人浪費時間,甚至連吃飯睡覺都覺得浪費時間。放在仙俠小說裡,高低是個修無情道的天生聖體,迅速畢業成仙。

【不是有點魔幻,所以現在什麼情況??這麼巧真遇上哥哥了嗎】

【天才素來怪癖,理解,理解】

【博士哥哥:晦氣,特麼居然是尺綾,浪費我時間】

王曉抱頭崩潰:“他在實驗室的時候,可沒這麼冷漠,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一定是覺得我太笨了,把我當詐騙。”

尺綾無心解釋,深知麵前人早就聽不入耳,“晚安,我又困了。”

王曉心碎腸斷,霎時拉住他,警覺起來:“不對,你剛剛說,叫什麼名字?”

楚文斌替他答:“這道題我會,他叫尺綾。”

王曉立馬停住哭嚎:“什麼!?”

“尺綾。”楚文斌撓頭,難道是自己口齒不清嗎?

“你特麼居然姓尺!”她震驚揪住尺綾。

“你特麼居然是他家裡人!”她不可置信湊前一步。

“你特麼來參加變形計!??”

世界太小了,王曉居然遇到自己師兄的弟弟,狠狠地打了自己臉。

她現在隻覺得自己是小醜,是笑話,她居然把師兄一直在研究的病例當作樣本送過去!居然公然嘲笑這個師兄的親弟!

師兄一直研究的方向,都是圍繞這個病例。王曉跟著師兄有段時間,早在好幾年前,就隔著鉛字白紙,見過尺綾很多麵。

第一次見到時,多愁善感的她,隻有一個印象:這人命怎麼這麼苦。

太苦了,比濃縮一百倍苦瓜汁還苦,上天造他出來就是受苦的。

她當場問:“這個病例還活著嗎?”

師兄冷漠答:“可能快死了吧。”

王曉一直堅信師兄雖然看上去無情,但在醫學上是有情的,否則怎麼會執著於這個病例呢。他一定,一定是很想治好這個病人吧。

王曉忍住淚水,咬唇:“快讓我看看。”

尺綾有點害怕:“啊?”

“真是個命苦的孩子。”王曉抹淚,“太苦了,感謝你為醫學做的貢獻。”

尺綾驚恐:“我覺得我浪費了醫療資源。”

【節目組:所以我是你們三人play裡麵的一環嗎?】

【nnd,這比劇本還過分啊,莎士比亞也不敢這樣編】

【不知道該說尺綾命好還是壞,父母雙亡孤兒流浪,但在豪門流浪,渾身是病馬上要寄,哥哥裡又出個醫學天才】

節目組見這樣,趕緊將王醫生送回去,彆治了散夥吧,折騰得太累。

“明天我帶你去鎮上醫院看看,你今晚打電話給你哥尺言,問清楚變形到底能不能繼續。”導演說,“身體健康最重要,我們劇組擔不起責任。”

尺綾接過電話:“噢。”

【啊?不會吧,尺綾不會這樣就回去了吧】

【亞達喲,我還沒看夠[流淚][流淚][流淚]】

【好突然,怎麼辦,尺綾不會真退出吧,第一次追星未半而中道崩阻】

【彆急有反轉[倒過來的尺綾.jpg]】

打完電話後,隻聽見他嗯嗯幾聲,把手機還給導演。

導演抱手:“他說什麼了?”

尺綾:“他說他也要來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