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定理(1 / 1)

種子站

李大叔拿著樹苗,哀求城鎮派來的科研人員幫忙瞧瞧,他給每個種子站人士塞了紅包,仿佛這樣就能讓他們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鎮裡來的科研人員馬正,年四五十,此刻正坐在他夾板木辦公桌前翹著腿,點一根煙配著茶水,地中海發型完美顯示出他的經驗豐富,老道成熟。

李大叔點頭哈腰,雙手呈著精品櫻桃苗,簡直像進貢般呈上。

“行行好馬大師,幫我看看吧。”嘴上一臉媚笑地嘀咕,手上又一包中華,推到電話機旁。

馬正瞥一眼,正正嗓子直起腰,“什麼事?”

“我前些日子,不是在山頭種了些櫻桃嘛,那個拍節目來的小崽子,他媽的把我樹給砍了,”

“咳咳,”馬正敲敲桌子,故作正色,“注意言辭。”

李大叔立馬收住要揮出去的手,收斂著諂媚,繼續道:“又汙蔑我的樹不是櫻桃是櫻花,不想賠錢。我這不就是拿來給大師您瞧瞧嘛,幫我們這些不懂理的鄉民,主持個公道。”

馬正的眯著眼,眼珠子卻細細轉一圈,掂量道:“所以你今日來,所為何事?”

李大叔把櫻花放在桌上:“是櫻花?”他頓一下,“還是櫻桃?”

馬正伸一隻手,將壓在中華下的紅包一摸,滑進口袋,慢悠悠打開中華,抽出一根,點著,才慢慢挪步:“領我去看看。”

李大叔才領著馬大師到山頭,便又見那三個令人心煩的小崽子在黃家的菜地裡蹦躂,血氣一股腦衝到頭顱,整個臉都氣紅了。

身旁站著科研專家馬大師,他便覺得有底氣似的,狠狠瞥一眼那長毛人妖的背影,儘管對方壓根沒注意到自己。

馬大師可是正兒八經的農專畢業,在城裡的農科研究院做過研究員,傳聞還說是在大學裡進修碩士,見多識廣,不比這些高中沒讀完的小崽子懂得多?

對麵胡謅兩句,就以為能擾得他心神不安?現在回想起來都是胡話,把幾個專業術語拚在一起,倒是能唬得人。

李大叔這般想道,一轉眼又見身旁頂著肚腩的馬大師手上夾著中華煙,他又想起來當初為什麼不在種子站買苗了。挨千刀的,自從馬正調來後,一兩種比往年貴半倍,問就是通貨膨脹物價上漲,怪不得這麼肥頭豬耳頭皮出油了。

李大叔兩邊都罵,輪流罵,終於是到了山頭。馬正背手巡視一圈,又背著手繞回來,李大叔的心懸到嗓子眼,咚咚咚地緊張起來。

“今年開過花了嘛?”他聽到馬正拖著長調,懶洋洋問。

“開過了。”李大叔哈腰點點頭。

“去年也開過花了嘛?”

“去年也開過了。”李大叔繼續應著。

馬大師邁步上前,撚一朵掛在枝頭的殘花,細細瞧著,若有所思。

“這是櫻花嗎?”李大叔等不及了。

“你種下去的是櫻花,還是櫻桃?”馬大師慢悠悠反問。

“是櫻桃。”李大叔忙應上。

馬大師咳嗽兩聲,“這個嘛。”

“我沒見過櫻花,是長這樣的。”他模棱兩可地下第一個結論。

李大叔身子一激,雙目發光,頓時燃起希望:“所以這是櫻桃嗎?”

馬大師又繞開回答,繼續下自己的結論:“櫻桃嘛,種下來的前三年,大多都隻開花不結果,你這些樹,無果也是正常的。”

“那小子還說,櫻桃可不會這麼晚開花,他非得說是什麼,什麼日本晚櫻花。”

馬大師等待他激憤的控訴完畢後,不緊不慢地闡述:“今年天氣冷,一波一波冷空氣衝過來,櫻桃開花慢一點也是可能的。”

他用詞的嚴謹,停頓的恰當,仿佛真讓人看到一篇論文在眼前成型。

李大叔手握著夭折的櫻桃苗,馬大師的話語無意給他極大的鼓動,他自己咬牙切齒,悶聲嘟囔:“小崽子,聽到了嗎,竟然敢耍我,難道是真想坑我五百塊不願意給?”

馬大師見他這副模樣,似是高人緘口,微仰下頷。李大叔憤憤後,終於是想起來馬正還在身旁,討好似地回神:“馬大師,依你看……”

馬正舉起一隻手,比出一個“七”的手勢。

李大叔心中一喜又一驚。這馬正可真是貪得無厭,怪不得他來了,種子價格都得翻倍賣。

“可否能給鄉人我開個證明?”

“當。”

兩人一前一後,齊齊回到種子站開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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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裡,三個小夥伴望著綠油油一片的菜地,開啟下一輪任務。

雖然說沒有明麵上的劇本,然而導演組還是會派指示性的任務。剛剛才吵完架,衝突是有了,日常也不能缺。來到農村,當然得要親密接觸一下泥土。

奶奶囑咐他們摘點想吃的菜,楚文斌看見細細的苗,認出是胡蘿卜,便嚷嚷:“我想拔個蘿卜。”

胡蘿卜並不好拔。楚文斌雖然力氣大,用上吃奶的勁,才脫出一點泥。陳桐興致勃勃看著,好半晌才肯過來搭一把手。

“你這樣是拔不出來的。”陳桐讓楚文斌讓出位置,自己蹲下來,慢慢悠悠抓著胡蘿卜須搖晃,硬邦邦的泥土終於鬆動,看得見明媚的橘紅。

陳桐的知識淵博的形象,在楚文斌心裡愈發愈高大了。

陳桐側眼瞥一下尺綾,見這位小夥伴正站在青瓜藤旁,注視無所事事。

他心裡又覺得對方發呆,變得神秘起來。一方麵反駁自己,一方麵自己又反駁自己。對方定是裝神秘的,不對,對方定是裝無知。

那個角度的尺綾很好看,陳桐覺得自己要是個女的,很可能就會愛上他了。

遠處突然傳來嚷嚷聲。

“叫你們家那個長頭發的小子出來!”李大叔的聲音揚半邊天,周圍半裡都聽見了,他挺著腰,很神氣,身旁還跟著個大腹便便的禿頭,穿著些許汙臟的白大褂。

雞被嚇得咯咯大叫,撲棱兩下翅膀,飛離門前。菜地裡的人也回過頭去,想瞧瞧什麼情況。

舉直播設備的孫欣出口:“尺綾,好像在叫你。”

直播裡寥寥幾個觀眾也聽到細小的呼喊聲,接二連三地發出:

【???】

【怎麼回事??】

【又是劇本嗎?】

尺綾從青瓜藤旁回望,沒過幾秒,便出菜地。楚文斌見狀忙跟上去:“誒我去又是那個傻口口大叔。”

遠處的人影一點點放大,從黑芝麻變成俊秀的麵龐,李大叔這樣想著,恍然大驚——呸,什麼秀色可餐,那就是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專門來戲耍他脆弱的內心!

恨得牙癢癢的李大叔,立馬指著他鼻子罵:“你小子,害得我擔驚受怕好幾天,頭發都白一半,快快賠我精神損失費!!”

在一旁跟拍的孫欣皺眉,嫌惡浮上額頭。她從小在城裡長大,也是在大城市讀書實習,來鄉下是第一次,這幾天見到的村裡人完全和課本上寫的“淳樸善良”沒關係,更多是粗魯惡霸印象。

她忍住沒嘟囔,彈幕裡卻活躍起來了。

【我剛剛聽到了什麼,又是那個村霸?訛了五百塊還不夠?】

【誒誒誒能不能拍正一點,我都看不到人了,速速讓我吃瓜!】

【山裡缺少文明開化,人普遍素質低下,是這樣的了,隻可惜尺綾攤上這爛攤子】

雞在菜地邊開始新一輪進食,它們的主人——鄰裡鄉親們,在煮飯時段也非要擠出時間來湊熱鬨。

李大叔見對麵不說話,硬著頭皮,拿出一紙證明:“你上次汙蔑我的櫻桃說是日本的花,哼,我去問了馬專家,什麼屁日本花,我才不種日本花呢。你得賠我名譽權,還得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身旁的馬正手靠背,正午陽光下,眼睛隻見兩條縫,渾身懶意。大夥都知道,他可是鎮上派來的專家,開出的證明自然有信服力。

鄉親們探頭探腦,“對啊,再怎麼說也不能說人家種的日本花,這多壞啊,日本人之前搞侵略,日本花現在也要搞侵略了嗎。”

尺綾聽到這,停頓兩下,緩緩回:“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原本以為對麵會爭執,沒想到是個軟性子,李大叔措不及防,遲疑好一會兒,“我也不要多,這幾天確實把我給愁壞了,給我七百塊,我得買幾斤核桃補補腦。”

這幾個城裡來的小子,身上有榨不乾的油水,他們一個月的花銷,可頂得上山裡人一年。再怎麼苦,都不能苦自己。更何況暑假馬上到了,在外讀大學的女兒要回家,手上餘錢剛投進魚塘,下一年的學費還缺不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楚文斌剛想出聲說對麵詐騙二字,尺綾先應一聲:“嗯,好。”

態度溫和得宛若貓,沒有一絲反感,如羊毛般順滑。李大叔愣愣,隻見尺綾轉身回屋子裡,在房間裡翻找半分鐘,手上拿著一條白金屬項鏈出來了。

他遞過去,李大叔心神不寧,太順利了,怎麼沒有一點波折呢?心虛道:“你這可彆是網上賣的鐵鏈子,二十塊批發十條那種。”

“K金的。”尺綾交到他手上,“你可以先拿著,變形完後我再把錢給你。”

這樣一出,李大叔隻覺自己落下風,對麵的大氣和自己的斤斤計較相對比,自己成了徹頭徹尾的鄉村井底之蛙、奸詐小人。

孫欣待到鬨劇收場,終於是沒忍住,發出四字銳評:“貪得無厭。”

直播彈幕也嘰嘰喳喳,觀眾多了一半。

【尺綾真是個慫包,什麼都不行窩囊第一名】

【氣死我了要是我我肯定當場罵街,把人當提款機了是吧】

【太惡心了這個李大叔,簡直是年代文裡標準的惡毒男配,什麼叫作取材於現實】

【如果是我,我可能當場就哭了,我寶已經做得很好了,處理起來很大氣!】

【↑無語……這都能粉圈是吧】

見到這些彈幕,孫欣不予置評,她反倒覺得尺綾處理得挺高明。他是個清淨性子,塞一條無關緊要的項鏈,確實解決掉後續麻煩。

楚文斌咽不下這口氣,但看見尺綾若無其事,蹲在院子一角洗剛摘回來的菜。半晌還是歎氣。

“唉。這個好兄弟還是太老實了。腦子不好、身體不好、性格也是個受氣包,以後要怎麼在社會上存活啊。”他沒忍住和陳桐吐槽,“不過,那些樹究竟是櫻桃?還是櫻花?”

陳桐毫不在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誒對了,你剛剛看到他那條項鏈,是不是‘紙原’家的。”

楚文斌雞對鴨講,很不得勁。陳桐愈發愈興致勃勃,對那條一命嗚呼的項鏈很感興趣。

“那款式,我怎麼沒見過啊。”

那上麵有紙原家的標誌,陳桐掃過一遍大腦內存,將所有奢侈品樣式過濾一遍,始終找不到相對應的。

他搭上楚文斌肩膀,看著遠處洗菜,樸實無華的尺綾,心裡浮出一個想法。

“不會是A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