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自雨中折翼(1 / 1)

Gin,但初中生 北野行舟 4626 字 10個月前

有的人已經死了,但他真的還活著。

不但活著,還變小了。

黑澤陣望向鏡子,鏡子裡的銀發少年也用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回望他。他記得,那是屬於十三四歲的黑澤陣的臉。

幾分鐘前他在陌生的房間裡醒來,殘存的記憶裡還是毒藥燒熔骨血、心臟停止跳動的瞬間,他明明應該死在洛杉磯那座懸崖上的彆墅裡,現在卻出現在了——

東京。

濕蒙蒙的雨將窗外的街道染成色調暗灰的油畫,絢麗的霓虹倒映在水窪裡,拚湊成讓人安心的片假名;幾隻麻雀落到街對麵酒吧的屋簷上,遠處被繁華都市掩住大半的東京塔露出熟悉的一角。

他沒死。

黑澤陣可不覺得BOSS會良心發現留他一命,畢竟烏丸蓮耶自己都要死了,應該是有人把他從洛杉磯帶了回來。他挽起大號兒童睡衣的衣袖,看到上麵縱橫交錯的陳舊疤痕,確定這副身體就是他自己的。

也就是說,他身體的骨骼、肌肉、毛發全部退化到了少年時期,大腦卻沒有受到絲毫損傷。這是連科幻小說裡都不敢寫的情節,不過類似的情況黑澤陣還真見過。

那還是在三四年前——

“哢。”

鑰匙插進鎖孔的細微聲音傳入耳中,黑澤陣從醒來開始就沒有放鬆警惕,墨綠色的眼睛瞬間掃向了緊閉的房間門。

他聽到來人轉動鑰匙、開門,走到玄關,脫鞋,放下東西,往他所在的房間走來。

是誰?

把他帶回來的人?

黑澤陣已經做好了開門的瞬間就製服對方的準備,卻沒想到那人禮貌地敲了敲門,問:“黑澤,你醒了嗎?”

知道他的真名。相當耳熟的聲音。

黑澤陣沉默了一會兒,把自己剛才抄起來的椅子放回原位,才小心地拉開了一條門縫。

門外站著個黑色短發的少年,十七歲左右,有雙漂亮的霧藍色眼睛,穿了高中的學生製服,胸前的銘牌上寫著“真行寺學校高中部_黑澤景光”。

“是你啊。”

黑澤陣終於把門打開,說。

站在門外的是他的熟人,原本叫做諸伏景光的高中生,也就是黑澤陣方才所想的“三四年前的事”裡的主角。

諸伏景光,代號“蘇格蘭威士忌”,是日本警方派到組織裡的臥底——這點跟波本一致。

三年多前,他身份暴露、將死未死之際被喂了顆ATPX4869,然後就在黑澤陣準備把他埋了的時候變成了十來歲的小孩。

好消息,致命傷沒了,人活了;

壞消息,他失憶了。

黑澤陣又不是警察,聯絡不到蘇格蘭的上級,就把小蘇格蘭送去讀初中了,等他什麼時候恢複記憶自己識趣地走人。

於是三年過去了,蘇格蘭他……他拿到了網球全國大賽的冠軍,然後升學進了高中。

對此黑澤陣不做評價。

現在同樣的情況在他身上再現,很難不讓人懷疑APTX4869作為毒藥徒有虛名,起死回生倒是一把好手。當然也不完全一樣,畢竟黑澤陣沒失憶,也不可能被人騙去讀初中。

他坐在沙發上,環顧會客室裡熟悉的陳設,才發現方才的房間是他從沒關注過的客房。自從把諸伏景光扔在這裡,他來去匆匆,哪有時間注意這些。

“現在是什麼時候?”

“4月2日。”

距離他在洛杉磯“死亡”的那天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諸伏景光到底是怎麼單槍匹馬把他從組織手裡搶回來的?靠魔法?

銀發少年蹙起眉,敲了敲沙發的邊緣,習慣了做大哥的黑澤陣沒有半點如今身為小孩的自覺,用頗具威嚴的語氣問:

“你把我從洛杉磯帶回來的?我跟你說過不要靠近組織吧。”

在見麵的“第一天”、發現蘇格蘭徹底失憶的時候,他就清楚地跟這人說過:有個相當危險的組織在尋找你的下落,不要亂跑,少管閒事。

結果他一個沒注意,人就跑到美國去了?

諸伏景光的目光在兒童睡衣上停了片刻。

他很想說黑澤你這樣說話沒有任何威懾力,但還是把即將出口的音節咽了回去,說:

“酒井叔告訴了我你的死訊,當時我正好在洛杉磯,就去找你了,結果發現教堂裡壓根沒人,你又還活著,我就把你從棺材裡刨出來了。”

酒井是個情報商,也做彆的生意,就住在街對麵,當初“黑澤景光”的身份就是他幫忙做的。

“沒人?”

黑澤陣有點不解。

雖然他一向懶得跟人交好,但人緣也沒差到這種地步吧?除了被他提前通知過不要去的伏特加,真就沒人來參加他的葬禮?貝爾摩德不是說一定會去嗎?嘖,貝爾摩德。

還是說波本上任BOSS後就大開殺戒,已經把能去參加葬禮的人都給殺了……波本不像這麼勤快的人啊。

“我準備走的時候有人來了,”諸伏景光補充道,“教堂到處被潑了汽油,他們帶走棺材後點了火,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背著你逃出來的。”

他找出當時的新聞。被燒毀的教堂位置偏遠,隻有寥寥無幾的報道,和一張教堂已經被燒成焦黑的照片。

死去的烏鴉、無人的葬禮、燒毀的教堂……

終結的交響樂終於被奏響,一個早就不存在於世界上的幽靈的故事迎來了落幕。當然,前提是他真的死了。

黑澤陣在心裡低笑。

他沒有繼續追問,畢竟「現在的」諸伏景光對組織沒什麼了解,也不適合摻和到這些事裡來。關於組織的現狀,還得找其他人。

他換了個話題:“你去洛杉磯做什麼?”組織的人都在那邊,你確定你不是去自投羅網的?

這回輪到諸伏景光有點錯愕了。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爭辯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有比賽啊。”

“什麼比賽?”

黑澤陣哪裡記得這種事。他甚至沒看諸伏景光給他發來的消息,隻通知了幾句就徹底扔掉了原本的手機。

麵對那雙理直氣壯地寫著“我沒看”的墨綠色眼睛,諸伏景光站起來,從櫃子上拿了幾張報紙,展開在黑澤陣麵前:“青少年網球交流賽。”

報紙頭條是這樣的:

《日本高中生赴美參加網球比賽,打出時速229千米的網球,成功擊潰千米外的狙擊手破獲奇案!》

《網球少年的傳奇事跡!對犯罪有出乎意料的敏銳直覺!偵探界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網球偵探?隻靠推理的偵探們早就過時了,現在是談笑間製服犯人的新時代!》

上麵還有諸伏景光不想露臉所以拍的背影照片。看得出來,這背影照片拍得也很勉強。

黑澤陣沉默了。

他真想找波本來看看跟他同為警察臥底的蘇格蘭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可惜找不得。

他為這來之不易的樂子從指間流走而歎氣,按照記憶裡的位置伸手去拿抽屜裡的煙,卻被諸伏景光一把按下,兩個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黑澤陣用深潭般的墨綠色眼睛冷冷地看過去,但諸伏景光不為所動,拉開抽屜找出一張診斷書:

“醫生說你這段時間禁止抽煙。”

“哪來的醫生?”

“從美國回來後你一直在發燒,我就委托酒井叔幫你做了個新的身份,去醫院看了看,醫生說你的身體很不健康,青少年不應該抽煙喝酒。”

“……”

但他是成年人。起碼曾經是。還有,諸伏景光自己都是他重新帶大的,到底哪來的底氣管他?

黑澤陣抬眼,看諸伏景光還有話要說的模樣,就開口道:“還有什麼,一塊說了。”

諸伏景光十指交叉,笑意純然:“你的新身份是我從鄉下來的弟弟小陣,剛轉到附近學校的初中部讀書,學校明天開學,所以去上學吧,黑澤!”

黑澤陣:“……”

這像是在開玩笑。

很久,他看了眼日曆,四月二日,問:遲來的愚人節玩笑?

諸伏景光回答:學校四月三日開學,我們明天就得去報道了。

嗬。

上學?他又沒失憶。黑澤陣站起來,往外走去。

……

街對麵的酒吧就是情報販子的家。

不過情報販子本人出去旅遊了,黑澤陣就拿了諸伏景光的鑰匙打開門,毫不客氣地征用了這裡主人特彆好用的電腦。

他需要確認組織的情報,但很可惜,在“琴酒”已死、他又不想暴露身份自找麻煩的情況下,這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畢竟他當時以為會死,就截斷了所有的後路,就連能調用的錢都匿名捐給了孤兒院,哪知道他竟然活下來了。

諸伏景光遞過來一杯咖啡,坐在了他旁邊,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問:“不能聯係你那個機構的人?”

“死人怎麼聯係上?”黑澤陣頭也不回地接過,有點頭疼地回答,“我臨死前一鍵通知了能信得過的所有人,告訴他們我已經死了,再聯係他們的隻能是假冒者。”

“那你現在是在?”

“手機號、社交賬號、郵箱地址……就連組織的內部係統也不是牢不可破,你看不懂就彆看了。”

“組織的人會在社交賬號上發布重要的情報?”

“不會,但像‘遲早倒閉的混蛋公司終於換了董事長’、‘老板養的到處咬人的狗終於死了’這種話還是會有的。”

諸伏景光遲疑地停頓了一會兒,才問:“你剛才沒在自黑吧?”

黑澤陣沒什麼語氣地回答:“有。”

銀發少年動作流暢地敲打著鍵盤,就像某種千錘百煉的藝術一般,一行行代碼飛快地滾動,被調取出來的窗口占滿了四個屏幕。

深夜的酒吧靜得可怕。

外麵還下著淅淅瀝瀝的雨,掛著CLOSE木牌的街角老店自然不會有人打擾,光影模糊的玻璃就像是被水打濕的水彩畫,變成了陳舊斑駁的色塊。

吧台燈照亮了昏暗的一角,兩個少年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看,敲打鍵盤的聲音與外麵的雨聲密密地響在一起。

忽然,黑澤陣的手停下了。

他正在查看自己身為琴酒時用過的手機號碼,被列出來的是他死後才發來的消息。除了伏特加的告彆、貝爾摩德的問候和一些無關緊要的訊息外,還有兩條相當紮眼的短信。

-我知道你還活著。

-我一定會找到你。Gin。

他盯著屏幕靜止不動的時間太長,諸伏景光都湊過來看了一眼,問他這是誰發來的。

黑澤陣關掉界麵,靠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抿了口已經涼掉的咖啡:“推銷保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