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遊溯的話之後,遊洄甚至懷疑遊溯是不是感覺錯了:“阿兄,你確定嗎?這個世上已經很久沒有人感受過‘命定之人’了,會不會是你感覺錯了?”
遊溯卻反問他:“那什麼樣的感覺才是對的呢?”
遊洄愣住了,因為他突然發現,麵對這個問題,他根本沒有辦法解答。已經很久沒有人遇到過命定之人,因此命定之人的前麵都要加上一個限定詞“傳說中的”。
遊洄永遠無法確認遊溯的感受究竟是否是對的,所有的一切都隻有遊溯這個親身經曆過的人才能了解。
一想到遊溯說的可能是真的,白未晞真的是遊溯的命定之人,遊洄就覺得頭大:“可是阿兄,沒人會支持你找個男人作為‘妻子’的。”
且不說後代這個問題,單說“馬奴之亂”造成的後果還近在眼前,就不會有人願意追隨一個會產生無窮後患的主公。
遊洄真心實意地勸道:“阿兄,你和白先生不會有未來的。”
頓了頓,遊洄真心實意地補充:“我覺得白先生他看不上你。”
遊溯:“……”
遊溯:“我覺得你是在找打。”
聽到遊溯的話,遊洄轉身就跑,身體也不疼了。
******
縱然其實自己也糾結了一晚上,但是遊溯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他戴著冠,額頭的黑色抹額上墜著大紅色的珊瑚珠,和黑色衣擺上的祥雲紋交相輝映,一派意氣風流。
遊溯站在桃林鄉的塔樓處,抬頭看著越發明亮的天色。太陽越來越高,甚至開始灼灼發燙。但遊溯回過頭,寬闊筆直的馬路上卻依舊沒有白未晞的影子。
遊洄忍不住嘀咕:“這勞什子先生不會又放我們鴿子吧?”
崇雲考悄悄戳了戳遊洄的小臂。
遊洄不解地抬頭,就看見崇雲考衝他擠眉弄眼,眼神不住地瞥向遊溯的方向。遊洄後知後覺地轉頭,一下子對上遊溯的雙眼。
——那是恨不得揍他一頓的眼神。
遊洄默默閉嘴。
等到日頭已經開始西斜,遊洄都打了不知道多少遍哈欠之後,白未晞才帶著王二狗姍姍來遲。白未晞撐著那把純白色繪著秋水蒹葭的油紙傘,悠閒得仿佛信步閒庭。
遊洄想到眼前這人讓他白白等了一個上午,忍不住陰陽怪氣:“白先生來的真早,太陽都還沒下山呢。”
白未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確實有點早,以往太陽不落山,白某都是不出門的。”
遊洄:“……”
遊溯製止了兩人的掐架:“是孤的不是,昨日隻告訴先生今日在此等先生,卻忘記了告訴先生是什麼時辰。”
遊洄:“???”
遊洄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阿兄,然而此刻遊溯的雙眼卻緊盯著白未晞不放,一雙眼睛都恨不得黏在白未晞身上。
遊洄:“!!!”
好好好,見色忘弟是吧!
他、他……
他好像也做不了什麼……遊洄悶悶地低下頭。
耳邊是遊溯帶著幾分殷切的聲音:“先生的行李呢?多帶些也無妨,孤已在長安的雍王宮給先生留了一間很大的院子。”
遊洄:“……”
阿兄,那是雍!王!宮!
他都沒能住在長安的雍王宮!
遊洄難過的發現,他的阿兄好像真的見色忘弟。
然而遊溯的如此殷勤白未晞卻像是沒有感受到一樣,隻說了一句:“沒什麼東西,不過幾件衣裳幾冊書還有我的築,陳糾在收拾了。”
遊溯問:“先生隻帶著陳糾一人前去?”
白未晞指著王二狗說:“還有二狗。”
遊溯的耳邊響起王二狗絮絮叨叨的聲音:“眼瞎的遊伯昭!竟然沒看見你狗爹!”
遊溯:“……”
遊溯偏頭:“既然先生已經準備好了,那就啟程吧。”
說完,遊溯率先翻身上馬,黑緞紅錦的披風揚在空中,張揚到與烈日爭輝。
隨著他的動作,三百親衛動作整齊地上馬,協調得像是同一個人的動作。
崇雲考搖著頭坐上馬車,問:“先生與老夫同乘?”
白未晞點點頭,和王二狗一起上了崇雲考的車。崇雲考跪坐在主位,白未晞跪坐在崇雲考的右手邊,對崇雲考說:“在下是晚輩,先生稱呼在下的名字便是。”
“那老夫就托大了,未晞?”崇雲考給白未晞添了茶,像是隨口一般問,“未曾聽過未晞的家門出處師承何人,可能和老夫說說?”
馬車前,遊溯的耳朵微微豎起。
白未晞像是沒聽出崇雲考的試探一樣,像個恭敬的晚輩在答話:“先師已經過世,其名諱為‘虛無子’,宗名家公孫龍子。”
虛無子……
麵對這編的根本沒打算騙人的假話,崇雲考連揭穿都懶得揭穿:“那不知未晞家族何處?”
白未晞:“晚輩先祖乃武安君公孫諱起。自先祖為秦昭襄王殺於杜郵之後,有一支子孫逃往隴西大山,那便是晚輩的先祖。”
公孫起?
崇雲考挑眉。
白未晞口中的“武安君公孫諱起”指的便是先秦時的秦國名將、戰國四大名將之一的白起。白起為楚國公子白公勝之後,故時人尊稱其為公孫起。
公孫起從一普普通通的士伍做起,因為戰功赫赫而青雲直上,是秦軍功爵製度最有力的榜樣。彆的名將是善戰者無赫赫戰功,公孫起是縱觀一生屢建奇功,實打實的常勝將軍,一生殺敵百萬人,被譽為“人屠”。
隻是公孫起到了後期功勞太大封無可封,再加上他的舉主是秦昭襄王早期的四貴之一、秦宣太後同母異父的弟弟、穰侯魏冉。秦昭襄王毒殺穰侯,自然忌憚穰侯一手提拔起來的武安君,君臣二人矛盾重重。
這份隱藏在平靜下的重重矛盾終於在秦攻趙的戰役中爆發。
長平之戰時,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卒,威震天下。秦相範雎擔憂封無可封武安君會替代自己擔任秦國相國,因此向秦昭襄王進言,最終使得秦昭襄王召回白起,讓秦將王齕領兵繼續攻趙。
結果王齕在邯鄲吃了敗仗,青壯幾乎死絕了的趙國竟然在邯鄲保衛戰中保持住了身為強攻最後的尊嚴。秦昭襄王罵罵咧咧,隻能捏著鼻子回求就公孫起,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公孫起以戰機已失、此戰必敗為由稱病不出,氣得秦昭襄王留下了千古名句“如君不行,寡人恨君”,作為兩人曾經睡過的證據。
然而結果是沒啥卵用,曆史證明渣賤的結果是be,公孫起寧死不從,秦昭襄王貶公孫起為士伍,遷往陰密。後來大概是覺得反正咱倆都be了不如be得更徹底一點,於是當公孫起走到杜郵的時候,秦昭襄王的使者就追上了公孫起,送來了秦昭襄王的佩劍。
至於公孫起真正的後人去哪了?
重要嗎?
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未晞胡說八道,但是並沒有人能揭穿他,白未晞說什麼就是什麼。
果不其然,在白未晞說他是公孫起的後人之後,崇雲考隻是問了一句“那白先生會不會打仗啊”,根本沒有糾結白未晞的身份。
因為根本不重要。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這還是大晉的開國高祖用親身經曆證實的鐵律。
但是……崇雲考這話問得還真的很有水平,白未晞立刻便搖頭:“未曾學過兵家。”
崇雲考笑道:“無妨,老夫也沒學過兵家,甚至都沒有上過馬。”
這點白未晞倒是知道。
崇雲考雖是出身隴西崇氏,但是他本人是真的不會上馬打仗,也真的沒打過仗。
《晉史》中記載,崇雲考是儒生,在雍國集團打天下的過程中,開國功臣隻有他是一場戰爭都沒有打過的。
野史中的記載就更野了。
據一些不太可靠的小道消息稱,崇雲考是庶出,生母是某個書香世家的女兒,在戰亂中和家人分開,便做了崇雲考父親的妾室。在母親的影響下,崇雲考喜歡儒學,不喜歡打仗。
但是在涼州,你可以不會讀書不會寫字,但是不可以不會上馬不會打仗,格格不入的崇雲考因此被同齡人瞧不起。
再加上當時的社會環境,儒生們在兩淮、江東那一片上下嘴皮子一碰,和西羌近鄰雜居甚至誕生了很多混血兒的涼州就成了投敵的賣國賊,恨的很多涼州少年見到儒生就揍,還是往死裡揍。
可想而知,崇雲考幼年時的處境。
野史中記載過,年少的崇雲考曾被自己的嫡出兄長扒光了衣服吊在書上打,就是為了讓崇雲考說以後再也不碰儒經。
當然,崇雲考拒絕了,然後就是崇雲考被當時還是雍王後的竇太後竇強女救下,二人一連串的野史不可描述。
所以白未晞問:“國相,你為什麼從不上戰場?”
崇雲考想混軍功還不容易?隨隨便便去個必勝的戰場,待在將軍旁邊做個安靜的美男子,軍功就混到手了。
但是崇雲考沒有,他寧可忍受著所有人對他的質疑,也不願意上戰場。
而麵對白未晞的這個問題,崇雲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那你為何不願意接受主公的印綬?”
白未晞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