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槿其人(1 / 1)

虞槿是生來就帶有缺陷的容器,留不住那些外界而來的紛雜情緒,隻能任由它們肉眼可見的一點點流逝。

就像是手中的流沙,看得見,摸得著,卻永遠抓不住,留不下。

自毀傾向?是有的。

虞槿已經儘量克製了自己內心中那些過於瘋狂的念頭。近幾年裡麵,他漸漸地將自己從一些“離經叛道”的活動裡抽身,開始專注於各種各樣的極限運動。

泥塑的神像,外表修繕得再精美絕倫,也掩蓋不了它那中空的核心。虞槿給彆人的感覺就像是那樣的存在,靜坐高堂,雙眼低垂,無悲無喜的觀察著人世間,但是似乎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讓他垂憐哪怕一秒。

雪山下的休眠火山,即使終年積雪覆蓋,那平靜的外表下依舊是翻騰不休的炙熱岩漿。終有一日,火山會從休眠中複蘇,將壓抑已久的熔岩傾瀉而空。

或許,這才是虞槿,這就是虞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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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漓水鎮的後山隻是一個巧合。

燦夏國的地勢從地圖上看,是西南高,東北低。六月三十號那天,剛剛結束了一場高山滑雪的虞槿,在隔天搭乘了一班極限運動愛好者同伴的私人飛機。從燦夏國西南端最高的米瑞娜斯雪峰,飛回東北方的首都越城,同時也是末世後,燦夏國最大的人類幸存者基地——“永晝之城”。

在靠近漓水鎮的上方,這群膽量異於常人的年輕人們,被大片茂密叢林和美景所吸引。先高空跳傘,再荒野求生的想法一經出現在腦海裡,就再也甩不掉了。由於飛機上裝備齊全,又都是年輕氣盛,或多或少帶著點瘋勁的年紀。上一秒剛提出意見,下一秒他們就猶如下餃子般,在幾千米的高空中一個個跳出艙外。

此時正值7月1日的早上六點前。誰也不知道,正是這樣一場靈光一現的提議,使得飛機上的大部分人在這場席卷全藍玄星的大篩選下逃出生天。

從飛機艙門一躍而下,虞槿耳邊咆哮著呼嘯翻湧的風聲,幾秒的失重感之後,在懸浮的體驗中,他靜靜地享受著心靈的澄清和耳邊來之不易的安靜。

虞槿對年輕人有著朝陽般的熱烈並不反感,但是有時候太吵了,會有一種麻煩的感覺。

六點鐘,虞槿準時的在半空中失去了意識。

連係統都蓋章的極強潛力,使他在六點出頭幾分鐘之後,就立刻清醒了過來。但是時間畢竟不是靜止的,短短的幾分鐘,已經足夠他從身處半空,到開始無限接近於那片茂密的山林。

沒有任何遲疑,虞槿下一秒就乾淨利落地開始緊急迫降。

不再受風眷顧的跳傘,掛落在了山林裡最高的那株鬆樹上。一時的束縛和圍困,並沒有對虞槿這樣的“非人類存在”產生任何後續的影響。

蹬著登山靴的腳一落在枝杈上,離檀便剝落了穿在身上的跳傘,攀著鬆樹四處橫生的枝乾,沿著筆直的主乾一滑而下。

登山鞋複又踩在林間疏鬆的腐殖土上,虞槿輕描淡寫地拍拍夾在衣服間的鬆針和鬆果。恰巧正是在此刻,離檀拜托係統連接的光屏彈了出來。看著眼前奇異的畫麵,冷漠的青年隻是淡淡一瞥,就沒有再做任何的回饋。

虞槿沿著高大的大鬆樹走了幾圈,果不其然,先前意識不清醒間遺落的背包就掛在不遠的矮樹叢上。他一手勾起摔得七零八落的包裹,不緊不慢地拍了拍表麵的樹葉和其他雜物,便抓起背包一側的肩帶,向左肩背後甩去。

接著,青年腳步不停,在分神留意著周圍情況的同時,用著極快的速度在山林間穿行。

高大修長的身影在茂密的叢林間時隱時現,目標明確的朝著山下疾馳而去。

離檀對於虞槿不搭理他的這一舉措並沒有任何的不滿,他甚至還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下這麼一場精彩的林間跑酷盛宴。直到從眼前光屏的邊角上看見熟悉的小鎮外圍風景,他才拉回了自己的思緒,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算了算時間,離檀從小馬紮上站起身來,朝著鎮外走去,他決定當麵見一見這個花花口中的,係統爸爸首推“榜一大哥”。

等到離檀走到環繞著小鎮的漓水河旁,不遠處虞槿的身影也漸漸在視野中變得更加清晰。他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看著青年一步步走向自己。

“你好,我是離檀。”小青年微笑著伸出右手。

淡漠的男人駐足腳步,隻微微一頷首,然後繞過試圖親近的青年,向著遠處鎮口的車站走去。離檀停留在原地,猶如石化般靜默了幾秒,直到花花再也忍不住,從他的背後探出頭來,揪了揪他的耳垂。離檀才瞬間回過神來,趕忙追上前去。愣神的這幾秒裡麵,虞槿已經走出了十米開外。

“哎,你等等我!”

離檀幾番攔上前去,想要道出些什麼,但是無從開口。

虞槿靜靜地看了幾眼手足無措的陌生青年,卻沒有出聲,更沒有停下步伐。

他並不好奇,更不會生氣青年看起來頗為魯莽的行為,經曆了幾十分鐘前那場莫名其妙的昏迷,此時的虞槿隻想儘早趕往越城。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往常看似平靜的環境即將變得不一樣。

前來招攬人才,卻連招攬的話術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眼看著就要錯失人才的離檀,病急亂投醫地從係統商城加急購買了一張情緒符籙,直接貼在了虞槿堅實的後背。

在符籙被貼上的那一秒,腳步不停的虞槿終於停下了他的步伐,來不及刹車的離檀直接一個趔趄撞在了他堅硬的背脊上。

情緒符籙在初級商城裡一直是個頗為雞肋的道具。一年到頭,它在商城裡的訂單量也沒超過三位數。起初,不知道虞槿情況的離檀第一次瀏覽商城時,很是嫌棄這樣一個售價不低(999位麵幣),作用也不大的商品。

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道具,對於此時的局麵,卻是神來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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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符籙產出自四級位麵:南譯大陸。

大陸分為南北兩大塊,中間被一道廣闊的海域隔離開來。南北互不通訊,長久以往,兩地的人產生了極大的差異。北方氣候寒冷,陸民情緒也都是穩定而淡漠;南方陸民敢愛敢恨,如驕陽般熱烈的性格,個個情緒都是波瀾壯闊。

這樣的情緒差異本不會造成什麼彆樣的影響。後來,即使符籙的誕生打破了兩地隔絕已久的局麵,性格差異如此之大的南北陸民之間,也都是相處良好。

直到某天,南譯大陸的壁壘被打破,一個破碎的五級位麵突然撞入,使得兩個位麵交集融合。

在這塊叫做情緒大陸的五級位麵上,並沒有類人的生物,位麵孕育的居民都是形態各異的情緒動物和他們天生的勁敵——蔑魔。這是一種被視為附骨之疽的不名來曆的生物,天生以情緒為食物。他們的長相就像是藍玄星見不得光的深海裡,隨意生長的海底生物,一個長得比一個醜陋,一個長得比一個獵奇。

情緒動物們則以情緒為驅動,將不同的情緒化作各式各樣的奇特能力。進化到後期,能力越強,他們就仿佛是情緒的化身。這對那些沒有理智,隻有食欲的天生魔鬼來說,簡直恍若天南海北不同口味的行走餐點。兩類生物從誕生起,就注定了他們不死不休的局麵。

南譯大陸實力低於情緒大陸,即使情緒大陸已經被蔑魔和情緒動物們曠日已久的戰爭,打到破碎流失。殘留的蔑魔仍然熬不費力地,對本土生物造成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直到南譯大陸出現了第一個跟情緒動物聯結的人類,深陷苦難的位民們紛紛舉起符籙,跟締結契約的情緒動物們一起,開啟了他們的絕地反擊。

人類提供可以讓情緒動物晉級的各樣情緒,用符籙加以輔助,使得兩者在共同抗擊蔑魔時如虎添翼,勢如破竹。

全民皆戰的特殊時刻,本該不起眼的,南譯大陸南北陸民天生攜帶的情緒差異,在這個時候被無限放大。戰爭前期,北陸無論是契約人數還是陸民實力,都被南陸以壓倒性的優勢緊緊地踩在了腳底下。直到有一名北陸鬼才橫空出世,製造並傳播出了一張情緒符籙。

以大陸為名命名符籙的名字,情緒符籙也擔得起這樣的稱呼。它可以放大本來情緒淡漠的北陸陸民的任意情緒,短短幾年,僅靠一張符籙,北陸人民奮起直追,彌補了原來如鴻溝般的差異,湧現了各種天驕般的人物,也使得北陸在戰時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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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強加的情緒自然沒有本體內部產生的情緒更加讓人感知深刻。

虞槿被貼上符籙的那一刻就捕捉到了自己的異樣。雖然瓶底的裂縫並沒有被填不上,但是瓶子裡積蓄的東西像是被放大了好幾倍的體型,瞬間充滿整個容器。

他從沒有哪一刻能像此時一般,如此深刻地感知到了自己內心的情緒。一身迷彩服的男人久久地矗立在原地,空空的內心仿佛被注入了前所未有的鮮明存在,在原本乾涸的心田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可惜這樣的體驗隻持續了十分鐘。

貧窮且弱小的離檀表示,目前他隻能在初級商城裡購買到初級的情緒符籙。再高級一點的符籙,是現在的“花販攤主”可望而不可即的。他不僅沒有能力,也沒有雄厚的經濟/位麵幣支持他的消費。

儘管隻是短短的十分鐘時間,也足夠讓眼前這個對任何事物都毫不在乎的男人,轉身主動走向離檀麵前。

“離檀。”他第一次呼喊青年的名字。

“你想要從我的身上獲取什麼?”